76
“我明天可能會死。”
屋中的浴桶已經擺好, 蒸騰的水汽為屋中增添幾分濕潤的熱意,暖融融的讓人很能放松下來。
只是身後挽韶六神無主的喃喃聲實在很讓人無法忽視,商粲不動聲色地收起笑意, 向她轉過身去。
“不, 或者說我可能走出這個房間之後就會死。”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篤定,在半放棄的頹喪之中還摻着點兒忿忿, “我肯定是打不過雲中君的——但是竟然要死在商粲你這家夥的陷害裏, 我就算是拼着最後一口氣也要留下字證說是你害我……”
“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越說越奇怪了,商粲疑惑地擰起眉,奇道:“雲端沒事要你的命做什麽?又沒什麽用處。”
“你這人——”挽韶語氣頓時變得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道,“你眉毛下面那倆窟窿眼什麽時候能派上點兒用場?算我求求你了,用用腦子吧!”
突然被挽韶劈頭蓋臉一頓訓, 商粲莫名其妙, 只覺得被挽韶指責沒用腦子實在是很大的侮辱, 于是抗議道:“幹什麽,妖主大人不想服侍人就來人身攻擊嗎?剛才不還是你提出來的, 說我看不見, 一個人洗澡很危險什麽的。”
她說着饒有興味地挑起眉, 刻意學着挽韶的語氣重複道:“你仔細想想,大家都是女子,我有的你也有, 應該斷斷不會占我便宜——對吧?”
“我看是你在占我便宜!”
挽韶氣得直咬牙,提高了嗓門嚷嚷道:“我可不想看!我半點都不想看你洗澡!”
講的像是商粲想被她看似的。
“哎呀, 這可真是, ”商粲故作傷腦筋地扶額, 嘆道, “妖主大人怎麽說一套做一套,之前還說是為了我的安全着想,怎麽差事落到自己頭上就只想着往外摘呢?”
“因為你的安全根本就——”
挽韶嚷到一半堪堪忍住,氣急敗壞地湊過去壓低聲音道:“你跟我這裝什麽大尾巴狼!你洗個澡還能出問題不成!”
商粲毫不留情地把她的頭推開,好整以暇地笑道:“那還不是看妖主大人惦記着,為了讓您放心,我才做出點兒這樣的犧牲來嘛。怎麽,現在知道害羞了?以前給我治傷的時候不是應該都看的差不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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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的什麽厥詞!”一句話把挽韶吓得說話都破音了,她捏着一把尖細嗓子,不知為何驚恐地提高了聲音,像是故意的似的,“沒看過!誰療傷的時候沒事把衣服全脫了啊!我可沒幹過這種事!頂多只看到過肚子……絕對沒再往上了!”
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反應這麽大,商粲無所謂地聳聳肩,道:“這樣啊,畢竟我那時候大多都是昏着的,我可不太清楚,見諒見諒。”
商粲說着就打算結束這場鬧劇,自顧自地轉身走到浴桶邊摸上自己的腰帶,聽到身後的挽韶發出一種像是要斷氣了般的□□聲,好笑道:“不想占我便宜的話就往牆角站站,面壁好好想想我們為什麽會落得這般田地吧,或者直接出去也好,我可不打算攔你,只要你能找到說得過去的理由就行。”
挽韶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往一旁走去,最開始時還憂愁地嘟嘟囔囔着“就算真的沒看但只要我還待在這間房裏不是就完全說不清楚嗎,嗚呼”之類的話,但沒過一陣子就沒了聲息。商粲也不打算再調侃她,稍稍頓了頓,挺不自在地寬衣解帶起來。
雖然挽韶嚷嚷的像是個寧死不屈的良家婦女,但明明最大的受害者是她才對。她難道就對這種狀況很滿意嗎,還不是因為被挽韶逼上了梁山,在雲端和挽韶之間實在沒有第二個選擇,才被迫選了這個權宜之計。
曾經能光明正大的做好雲端師姐的那個商粲已經不見了,現在只剩下滋生出難以言表的心思的她而已。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商粲擡手摘下眼前白布,小心觸了觸自己的眼睑,無聲地嘆了口氣。
在她脫下第一件外衫的時候,商粲聽到門扉那邊忽的響了一聲,像是被人打開後又關上了。
想必是挽韶終于還是忍受不了這種氛圍,故而落荒而逃了吧。商粲心中松了口氣,故作不知地試探喚道:“挽韶?怎麽了,我好像聽到門口有動靜啊。”
果不其然,話音落下後沒有半點回應,屋中靜靜的,像是只留下了她一個人的氣息。
哎,希望那花妖出去之後能躲好點兒,別讓雲端發現了她落跑的事情,不然追問起來又是一番難事——不過這可能也是個機會?畢竟她之後在這裏暫住的期間總是要時常沐浴的,總不能每次都來這麽一出,對她的精神健康沒有半點好處。
電光火石間下定決心要把逃跑的花妖賣掉,并以今天的經歷來向雲端展示她一個人也能好好照顧自己,商粲挺高興地除了衣衫,将自己泡進水裏。
水溫稍高,熱水漫上來的時候激起一陣舒适溫和的刺痛。商粲輕呼出口氣,姿勢別扭地摸了摸自己後背靠上的位置,猜測那裏可能有一大塊淤青。
大約是在和秦意那家夥戰鬥時留下的,商粲皺起眉來,那人陰魂不散,話也說的不明不白,但偏偏知道她最不想被提起的往事,并以此為樂——這麽做對秦意有什麽好處?秦意到底想要什麽?
腦中回想起前夜時自己抑制不住失控之前那人的嘴臉,說不出秦意面上神情是愉悅還是嫌惡,只是惹人生厭。
她眼下可沒有心思去考慮敵人的目的。商粲收回手,疲憊地向後靠了靠。秦意日前應是在她手下受了很重的傷,至少近些日子都得安分些,總不會再冒着生命危險出現在這裏,把她隐瞞下來的那些舊事告訴給……告訴給雲端吧。
只是想着就感到一陣心悸,商粲揉了揉突突疼起來的太陽穴,暫時揮去這些語焉不詳的擔憂,伸手去取皂角。
但她摸了個空,摸索着的手突然被人接住了。
在原本以為空無一人的屋裏被人捉住了手實在是件很驚悚的事,商粲驚得一縮,險些将浴桶都被她的動作帶翻,好險被人扶住,熟悉的清冷聲音從一旁傳來。
“……阿粲想要什麽?我拿給你。”
“——”
商粲腦中嗡的一聲陷入空白,愣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第一反應就是用力從雲端手中抽出手來,若無其事地将整個人都努力往水裏埋,盡可能語氣自然地問道:“你……你怎麽在這?挽韶呢?”
“我方才在院子裏,見她偷偷從這房裏出來了。”雲端語氣平淡,波瀾不驚道,“我擔心阿粲沒人照看,便來看看。”
好啊,好一個淨給人幫倒忙的妖主!
跑就跑了,倒是別被人看見啊,這不是被人逮個正着嗎!商粲氣得腦子疼,滿心都惦記着等她出去要好好收拾挽韶一頓,但只能暫時按捺下怒氣,絞盡腦汁對面前的危機做出反應,幹幹笑道:“……那你怎麽也不喊我一聲,吓我一跳。”
“……”
雲端沉默半晌,輕聲開口道:“我進來的時候、阿粲正在寬衣,所以就……沒能說話。”
商粲真恨不得一頭撞暈在浴桶上。
這算什麽事,這叫什麽事?她強忍着想奪門而逃的沖動,在浴桶裏縮成一團,只覺得水溫都莫名其妙高了好幾度,周身都燙的驚人,頭也變得暈暈乎乎的。
但可不能暈在這裏!商粲一凜,皺着臉在心中這條警示下重重畫了一道——她現在要是真的暈了,那可就要淪落到被雲端從浴桶裏撈出來帶回房裏的下場了!
并且在眼睛好轉之前都再也別想着自己泡澡了,就跟現在一樣。商粲心中十分悲涼,只覺得自己千般算計都是空,也不知道之前費那麽大力氣是為了什麽,就只為了能有個收拾挽韶的機會嗎。
“……雲端。”直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商粲啞聲開口,聲音格外鄭重,“我……不太習慣洗澡的時候有人看着,你能不能、先放我一個人洗?”
天道在上,現在這場景簡直是一場刑罰,完全就是在針對她心中那點兒卑劣心思。
本來放在往日,她用這種語氣說話時雲端總是會聽的,但今時不同往日,雲端沉默了半晌,身形未動,突然問道:“挽韶在的話,便可以嗎?”
不得了,雲端鬧起別扭來了!
多少年難得見一次向來守禮聽話的雲端會鬧別扭,商粲硬是在這種緊要關頭生出點兒“竟然看不到”的不甘來,嘴上真心實意地胡說八道:“不行不行,她當然不行,所以她這不是走了嗎。”
“……”
似是并沒有被商粲說服,雲端依然站在原地,又問道:“往日在青嶼的時候,我們也曾一起入浴過,為什麽現在就不許了?”
心道我現在的心思可不比那時候單純,撬開腦子的話那些污濁的想法怕是能攪渾一池的水都不止,商粲面上不動聲色,搬出年長者的架子幹幹道:“那時年紀小,怎麽能和現在相比。”
而且這也不是一回事兒啊,一起洗和幫人洗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論嗎?那時候可是一塊兒脫衣服,現在可就她一個人脫了!
商粲越想越覺得雲端這個針對點不太對勁,試圖用設身處地的方法讓雲端理解她的心情,語重心長道:“我現在本來就凡事在仰仗你,是個只會給你添麻煩的人——你先聽我說完。連這種日常小事都要勞煩你,我心裏可不太好受……就當體諒體諒我,好不好?”
但她這番話似乎戳中了雲端的在意點,對方不退反進,急急道:“我從未把阿粲當做是麻煩過。”
“我知道、我知道,”商粲下意識往離她遠的方向縮了縮,讪讪道,“但你想一想,假如我們易地而處,換做現在是你傷了眼睛,是不是也不好意思讓我幫你洗澡的?”
心知雲端總是吃軟不吃硬的,商粲不顧心中已經尖叫的像個開水壺,好聲好氣地說着,試圖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誰知話音落下卻好半天沒聽到答複,待商粲疑惑地擡起頭時,才終于聽到一聲細若蚊吶的回應。
“……肯的。”
什麽?
雲端的聲音太小,商粲只模模糊糊聽清了兩個字,正不明所以間就聽到雲端低低地又重複了一遍。
“我肯的。”
雲端的聲音很輕,像是與溫熱的水汽交織而變得朦胧般,輕飄飄地落到商粲的耳朵裏。
“我喜歡阿粲……多關照我一些。”
作者有話說:
商粲: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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