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媽,那個人是江韻舟
江韻舟盯着車廂入口處,廣播裏又再次響起列車即将開動的提示音。
看來,他真的不來了。
眼眸下垂,睫毛顫抖着,手指在鍵盤上用力地敲着:火車馬上就要開了,你不來了嗎?
如果這句話是用語音而不是文字發的,那一定可以聽出她聲音裏的委屈。
真的很過分诶!好歹發短信說一下吧,就這麽悶不吭聲地鴿別人嗎?
一個身穿灰色羽絨服的大哥突然一屁股坐在她身邊的空座上,坐下來後就很大動靜地把椅背調到最下,緊接着躺下來閉上眼,雙臂交叉在胸前,睡得安然得很。
後面座位上的女學生不爽地剜了他一眼,但也不敢說什麽。
出門在外,連和人理論一句都存在風險,特別是女生。
“大哥,這個座位有人了。”江韻舟點了點那人的胳膊說。
大哥不耐煩地睜開眼,粗粝的眉毛彎皺着,四處張望:“不是沒人坐嘛?”
面對這個看上去脾氣糟糕的男人,她并不打算姑息,仍然執拗地說:“這是我朋友的座位,他還沒上車。”
男人臉面挂不住,粗啞着嗓門嚷嚷:“小丫頭騙誰呢,這車都要開了也不見個人影,我看你就是霸王占座。”
這髒水潑得有些突如其來。
旁邊有人聽到動靜往這邊看過來,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舟舟,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火車開始緩緩啓動,窗外的風景往後移動,逐漸拉長成線型。
被人鴿了的委屈,被人诋毀的不平,一下子湧上心頭,化作眼周蒸騰的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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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就要同這無賴大哥繼續尴尬相處,車廂的門忽然打開,一個穿着白色羽絨服的高個子男生推着行李箱走了進來。
他戴着毛線帽和口罩,整張臉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在對照着車票上的座位號尋找屬于自己的位置。
江韻舟并沒有在意,她把自己往靠窗的地方挪了挪,努力和旁邊開着外放刷抖音的抖腿大哥拉開一些距離。
直到那個男生以壓迫式的身高聽在了抖腿大哥的身旁,圓潤的嗓音在頭頂響起:“你好,這是我的座位。”
江韻舟和抖腿大哥齊刷刷地向他看去,原來是邱凜。
大哥繼續抖着腿,臉頰的肉往眼角一堆,只當他也和自己一樣是騙座的,右手用力指着身下的座位說得铿锵:“這是我的座位,OK?”
邱凜懶得和他打口水仗,把手中的車票舉起來給他看,因為擔心他看不清,又把票靠他眼睛前推了推。
大哥的眼睛被搞得都快鬥雞了,在邱凜氣勢的壓迫下,滑稽十足地搖搖頭,嘴裏念叨着:“哦呦,這是8號車廂啊,走錯了走錯了。”
算是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後排的女生忍不住小聲唏噓:“裝吧就!”
前排的座位終于擡上去了,女生心情愉悅地伸長了腿。
一段小插曲過後,車廂歸于相對的平靜。
江韻舟開心地轉身看他,像個小女孩一樣碎碎念道:“我還以為你又像上次一樣不來了呢,我給你發了好幾條微信都沒回,只當你是有什麽急事在忙,想着你是不是改簽了或者別的什麽,但你改簽應該會和我說一聲對吧?所以我又在想你是不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邱凜看她那興奮的模樣,覺得十分可愛,便也溫柔地回應:“出門有點事耽擱了,剛剛差點趕不上火車,我是從第一節 車廂穿過來的。”
“哦,原來是這樣,還好你及時趕上了。”江韻舟笑眼彎彎地看着他。
心髒“咯噔”一下漏了半拍,邱凜別扭地說:“你別笑。”
她奇怪地收起嘴角,問:“怎麽了?”
“怪傻的。”
诶?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說傻的江韻舟傻傻愣在原地。
又過了一會兒,列車員推着小車售賣起零食和飲料。
“要吃點什麽嗎?”邱凜轉頭問她。
江韻舟搖搖頭,然後變魔術一樣從書包裏掏出了兩瓶飲料和大包小包的餅幹、話梅和薯片:“我帶了好多,一起吃啊。”
“背這麽多也不嫌重。”
邱凜說着接過飲料,卻不打算喝,他很奇怪地從上車到現在都沒摘口罩。
“你幹嘛一直戴着口罩啊?車廂裏又不冷。”
餘光掃過女生認真地盯着自己,怕漏出什麽破綻,手下不自覺地捏了捏鼻夾,悶聲悶氣地說:“感冒了。”
“啊?”江韻舟的手自然而然地覆上了他的額頭,另一只手比對着自己的額頭,嘴裏喃喃:“還好,不發燒,吃藥了沒?”
“嗯。”
手落下的時候,碰到了邱凜的帽檐,耳邊露出一塊觸目驚心的青紫。
“這裏是怎麽回事?”江韻舟立即伸手去掀帽子。
邱凜抓住她的手,然後趕緊把帽子往下扯了扯。
“沒什麽,昨天不小心摔到了。”
江韻舟當然不信,好歹也是學醫的,這哪裏像是摔倒的傷?
分明就是被重力擊打的挫傷。
——
時針倒撥到兩天前。
在寧港市著名的爛尾樓上,一群少年扭打在一起。
邱凜被邬宸的保镖掄了一拳,直接打在太陽穴上,當時就眼冒金星眼前一片黑摔倒在地,心裏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還好避開了眼睛,但很可能要腦震蕩了。
邬宸捂着腹部,吃痛地站起身,伸手示意那保镖收手。
然後他走到被打趴在地的邱凜面前,居高臨下地問:“怎麽?這點痛就受不了了?如果你不及時收手,以後還有你好受。”
邱凜掀開眼皮看他,慢慢蹲起身,膝蓋半屈跪地,一只手撐在地上。
粗粝的砂石陷進皮膚裏,倒也不覺得疼。
他冷哼一聲,說:“我偏不。”
然後突然站直身子,一記直拳直接打在他臉上,邬宸顯然沒有料到這一擊,口中暴躁:“草!”
後面的一幫子小弟再也安耐不住發癢的拳頭,一哄而上把邱凜團團圍住。
只聽邬宸一句指令:“給我打!”烏泱泱十幾只拳頭就像黑雲壓陣般在邱凜四周炸開了花。
邱凜雙手護頭蜷縮在地上,耳邊是血肉之軀實實在在的撞擊聲,疼痛如黑暗的血液在全身蔓延,他不知道這樣的擊打要經歷多久,他又能撐多久。
直到後來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恍惚中聽到熟悉的兄弟的聲音嘶吼着從樓梯奔上來,一群人厮打在一起,而他終于可以安靜地躺着睡一會兒了……邱凜是在醫院搶救室醒過來的。
這是他第一次以仰卧的姿勢看搶救室的天花板,白色的吊頂和白色的燈,照得人眼睛刺痛。
高中時候的好哥們東子拍拍他的肩膀:“老天,你可終于醒了。”
原來,就在他走進爛尾樓的前一刻,邱凜給自己在警校的哥們兒發了個定位,附言:半個小時後,要是沒有接到我電話,就帶幾個兄弟到這個地方來找我。
“幸好你給我發了消息,不然還不知道你現在是死是活呢!”東子憤慨地說。
“今天謝了,兄弟。”
“小意思。”
沒隔一會兒,芳華女士痛哭流涕地趕來,一見到病床上的兒子滿臉的淤青,哭得更厲害了。
“媽,我都是些皮外傷,您別哭得和奔喪似的。”
“呸呸呸,說什麽呢!”芳華女士拍了一下他的手,結果碰到傷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好不容易把老媽的情緒給安撫住了,結果人家又在旁邊抱怨起來:“真不是我說,你這個老爸怎麽當爸爸的?兒子受了這麽重的傷,自己在醫院居然還不來看一下!真是氣死我了!”
“媽,老爸他不是有手術嗎?況且他已經第一時間幫我和急診科主任打過招呼了。”
“果然和他的事業比起來,我們都得靠後排。”
顯然,老媽在唠叨的時候就讓她盡情唠叨吧,千萬別和她講道理,更不要和她擡杠。
反正你是杠不過她的。
邱凜疲憊地閉上眼睛,剛剛腦部檢查結果出來,幸好沒有內傷,馬上就可以轉去病房住院觀察了。
腦海裏一直回蕩着打架最後,被一幫警校學生圍擋在中間的邬宸,最後崩潰喊出的那句話:“邱凜,除非我死,不然你想都別想!”
至于這一場打架鬥毆,雖然先動手的是邬宸,但因為邱凜這邊都是警校的兄弟,為了防止他們被學校的教官責罰,所以他選擇了不了了之。
兩天後,邱凜對着鏡子拆頭上的紗布,脫掉病號服,穿上羽絨外套。
芳華女士從食堂打飯回來,看到兒子忽然從病床上下來了,着急火燎地跑過去:“你幹嘛啊?傷還沒養好呢,不能出院!”
“媽,我好多了,我昨天問過醫生了,他說我已經可以出院了。”邱凜試圖安撫母親,雖然醫生的後半句是“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再住院觀察兩天”。
芳華女士顯然沒有被說服,瞅瞅他的臉上,大片烏紫色的淤青還沒有消掉,嘴唇發白一看就是需要靜卧修養的樣子,若是兒子要出院她是鐵定不肯的。
她張開手臂擋在兒子面前,執拗地說:“要是想出院,除非你把老媽我給推到。”
論耍賴功力,芳華女士要自稱第二,沒人敢争第一的。
于是,邱凜打算和她實話實說:“媽,有人在等我,我得走了。”
“誰?你把他電話給我,你要是不好意思,我來和他解釋。況且你都傷成這樣了,你那些兄弟朋友的,肯定會理解的。”
看來,不把事實的全部真相說出來,芳華女士是肯定不能放過他的了。
“媽,那個人是江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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