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正月二十,皇帝舉行開封儀式,發下的第一批聖旨裏,就有将賈敬的三等伯爵為提升到一等伯的旨意,同時賜下的還有皇帝親自手書的榮恩伯府幾個大字。
第二日賈敬去皇宮謝恩。天氣很好,皇帝心情很好,便拉着他又去了禦花園。
皇帝背着手,在前面低着頭走了沒兩步,便回頭沖賈敬一笑,說:“聽瑞永說你要和他結親了。”皇帝心裏有些不忿,原本瑞永是什麽都跟他說的,但是現在事情都差不多定下來了他才知道。
賈敬心中有些忐忑,于是只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皇帝不以為意,繼續說:“钰晴是個好孩子。”皇帝陷入了對往日的思緒,臉上笑意滿滿。“她小的時候也曾沒大沒小的揪過朕的胡子,長大之後知道禮數了,對朕也很是孝順。”說到這,皇帝嘆了口氣,“再後來見到她,她只會說給祖父請安了。”
這個後來,想必是指得太子被廢之後了吧。“陛下放心。”賈敬說:“臣在給忠順王看病的時候,見過她一面,知道這是個好姑娘,能娶到她,是臣一家人的福氣,臣一家都會好好對她。”
“太子妃将她教得極好。”皇帝發現自己失言了,突然話鋒一轉又說:“瑞永這孩子也是的,說要等定下日子後再讓朕下旨。這是好事情,瞞着人做什麽?”
賈敬倒是能理解他,無非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徒生事端而已。他笑了兩聲,講了個冷笑話:“難道忠順王是嫌臣家裏的孫子不争氣?”
皇帝配合的咧了咧嘴角,“朕已經看了禮部呈上來的折子,說是要給他襲爵。三等男配郡主是稍微低了點兒,竟然如此這爵位就不降了。” 皇帝又自言自語,“給她賜個什麽封號好呢?永安?長安?永壽?長樂?唉……”
大概皇帝也是覺得這個話題略有傷感,沉默了一會兒。“上次你說要去江南,可準備好了。”
賈敬答道:“臣家中還有些俗事,安排好了便走,最多十日之內。大概也就是正月底二月初的樣子。”
“江南啊。”皇帝思索片刻,說,“你可以去看看林如海,他也算是你家的姻親了。”臨了皇帝又加了一句,“他身體不太好,你給他看看。”
賈敬想着林如海還真的是深得聖心,便說:“臣想那林如海還不過四十出頭,跟臣差不多大,身體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你四十出頭?不知想到了什麽,皇帝半天沒出聲,腳步越來越慢,賈敬一個不留神,便走到了他身邊。
皇帝側頭看了她一眼,也沒怪罪,說:“朕還是放心不下瑞永。”
這個時候就不能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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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原本想着能活過半年就好,但是現在瑞永放出來了……老二就知道打仗,別的一概不管;老五是個傻孩子,老被人當槍使;老六身體不好,五、六年了都沒生出孩子;老七不相信別人,心眼兒太多……”皇帝突然發現跟賈敬說這個不合适,可是他又沒別人去說了。總結性的又加了一句,“要是能再多活一段時間就好了。”
賈敬裝作沒聽到前面的話,只回了皇帝最後一句,“陛下放寬心,只要丹藥不斷。”
“只要丹藥不斷。”皇帝重複道,“行了,你走吧,在外面可不許亂說。”
賈敬臨走前又從袖口裏摸出個小藥盒來,“陛下,下次服藥是在三月中旬。臣應該是能趕回來的,但是臣怕萬一路上有個耽擱,因此将下次的藥提前煉了出來。”
皇帝接過藥盒,拍拍他肩膀,“朕心甚慰。”
賈敬從皇宮裏回來,便收拾東西準備走了。臨走之前他又去了榮府一趟,要說王夫人不愧是大家千金出身,在內宅之事上十分周全,賈敬連這次一共去了三回,每次都沒碰到人。
“好多了。”賈敬将賈珠的手放回被窩裏,對賈政點頭道:“我再開一副方子,只要能過了清明,便無大礙了。”
“阿彌陀佛。”王夫人呼了一聲,滿臉欣慰的看着兒子。賈珠還在睡,他身體真的是虛弱到了極點,賈敬給他看了三回,沒一回是清醒的,不過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賈政雖然板着一張臉,但是眼中濕潤,也是激動不已。
為了掩人耳目,賈敬又去賈政的外書房坐了一會才走。王夫人則是回到屋裏,對李纨說:“你也別一天到晚憋在屋裏,多帶蘭兒出來走走。去看看鳳丫頭,她那兒笑聲不斷,你們兩個多多來往才是。”
賈敬收拾好東西,挑了個宜出行的好日子,準備兩日後離開。第二天一早賈珍來請安的時候蹦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隔壁府上的元春被賜給七皇子當了側妃!
賈敬心不在焉,敷衍着說了幾句便讓他走了。
元春在宮中當女官,七皇子如何下的手?他又是為了什麽?為了跟賈府徹底的綁在一起?可是皇帝明明知道他跟忠順王要結親了,難道皇帝真的看好七皇子,想在他上臺後給忠順王留個後手,而這中間的紐帶就是賈府?
賈敬覺得他的推測雖然不無道理,但是有點牽強,直到五皇子上門。
正如皇帝所說,五皇子是個傻孩子,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好你個賈敬,我以為你是效忠于本王的,背地裏還有這一手!這下你跟七皇子成了姻親,你還有何話說!”
賈敬覺得自己額角抽了抽,他說:“殿下慎言!元春是陛下賜的。”
“什麽陛下賜的,我母妃說了,是吳妃,七皇子的母妃下的旨!”五皇子在房間裏不住的繞圈圈,氣得跳腳。
賈敬被他轉的頭暈,問:“臣直到元春在宮裏當女官,過了年紀就會被放回來的,如何能成了七皇子側妃?”
五皇子三下五除二就被套出了話,把他打聽到的一切全說了。原來是有一天七皇子在禦花園中游玩,一個宮女太監都沒帶,元春呢,剛好去花園裏采花。行完禮後七皇子拌了一下,說是腳腕扭了,便讓元春送他回去,這倒還說的過去。
不過進了七皇子的房子,不知怎的,七皇子腰間的玉帶跟元春的衣服勾搭在了一起,于是七皇子坐下之後,元春的衣服破了。
這是五皇子從他母妃那裏聽來的,他母妃還有一句,當時七皇子的母妃說了,“我家瑞安是個知禮的人,那元春能在宮中當女官,想必也德才兼備。我見她祖上也是好人家,相貌又端莊大氣,便将她賜給我兒子了。”說完還拿手帕掩着嘴笑了一笑,“幾位姐姐不會怪罪吧。”
五皇子的母妃說的時候很是咬牙切齒,自打賈敬的丹藥,特別是養顏丹出名之後,元春在宮裏也很是得貴人的青睐,活也清閑了不少。元春當初進宮選的是女官,跟皇家選妃選兒媳是兩條路,因此五皇子的母妃便猶豫了一下,沒下手,誰知到最後竟被七皇子搶了,真真後悔。
聽到這兒,賈敬也覺出不對了,元春是女官,去采花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小宮女去做的,她在一邊看着就好。至于七皇子,一個人去禦花園本就可疑,還把腳扭了……呸,他家裏那個不學無術,幾乎快要被掏空了身子的賈珍都想不出來這麽柔弱的招數。元春和七皇子兩個,究竟是誰算計誰呢?
但是不管怎麽樣,元春現在進了七皇子府裏,還正式成了側妃。
五皇子風風火火将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倒了個遍,一看日頭,“你好好想想!咱倆的親事還算不算數了!本王現在要進宮了,今天父皇招了大哥說話,每次這個時候父皇的心情都特別好,本王要去表表孝心。” 要是能将女兒嫁進寧府,可比納賈元春當側妃關系近多了。
他們這是被七皇子全算計了,賈敬心裏有些着慌,想去跟忠順王解釋一番。
賈敬換了身衣服,坐着新做得的,上面還沒标記的馬車到了忠順王府。王爺進宮還沒回來,是王爺的長子,現在也是唯一兒子的康和接待的他。
康和大約二十出頭,看着已經很是成熟穩健了。坐在賈敬對面,他比在冷宮的時候氣色要看着好了許多,“伯父。”他這麽叫着賈敬。
賈敬猶豫了一番,還是接受了這個稱呼。“近來可好?”
康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年初那場意外,他還是兩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孫,而不是現在這種沒爵位沒差事,只能在王府裏看書寫字的纨绔子弟。
康和又看向賈敬,在冷宮的時候,這是除了祖父以外,唯一一個來看他們的人,他下意識的忽略了這人是皇帝派來的。也是唯一一個讓父王和母妃哭出來的人,他還陪着父親曬過太陽,現在連妹妹也要嫁進他們家裏了。
是的,康和也聽說他孫子有點不學無術,但是那又怎麽樣呢?他妹妹原本有學有術的夫家退了婚,他原本高貴典雅的正妃跑回娘家了,後來她滿頭白發的祖父在皇帝面前哭了一個下午,兩人和離了,只留下個不滿兩歲的兒子。現在忠順王府祖孫三代,一共五口人,比原來住在宮裏的鼎盛時期,少了不止一半。
康和陷入對往日的思緒裏,一發不可自拔。
不多時,忠順王回來了,他似笑非笑看着有點喬裝打扮的賈敬,說:“到我書房去說。”
賈敬坐在忠順王對面,“今天五皇子去找我了。七皇子納了元春做側妃。”
“他能有兩個側妃。”忠順王接了一句,又說:“吳妃跟皇帝說是宮中的女官,無意之中幫了瑞安,她看那孩子很是喜歡,瑞安現在又只有一個正妃,若幹侍妾,因此皇帝便同意了。”
賈敬問:“皇帝事後也沒追究?”這點很是奇怪,按理說誰都不願自己被騙吧,尤其是皇帝。
忠順王嘴角一鈎,冷笑道:“皇帝大概是想水越渾越好吧。”
不會吧,賈敬想皇帝前兩天那番話,難道不是屬意忠順王的意思?略一思量,賈敬大概明白了,大約是皇帝不見忠順王的時候愧疚,見了之後又會想起他曾謀反過吧。不過忠順王也一樣,在皇帝面前叫父皇,不在他面前就只有一聲皇帝了。
“皇帝的身子怎樣?”忠順王問,大家在太醫院那裏都有心腹,他自然也不例外,皇帝現在的湯藥方子都是些日常調理類的,完全看不出什麽東西。那麽皇帝身體好壞,也只有賈敬一個人知道了。
賈敬猶豫了一下,還是下定決心般的回答道:“不出意外,能活很久。”他對七皇子的印象越來越不好,尤其是冷靜下來之後,想起那次不成功的自薦枕席,要是賈敬自己,都恨不得将人除之後快,七皇子想必也是這樣。
忠順王挑眉,聽懂了賈敬話裏的主要意思,皇帝的生死掌握在他手裏。“皇帝還是多活一段時間的好。”
“我那七弟争氣的很,得讓他先搬出皇宮再說。” 忠順王說:“禁軍裏大概還有他的人,皇帝現在還不知道。”忠順王冷哼一聲,“有了本王的前車之鑒,父皇一旦知道……”
賈敬點頭,加了一句:“五皇子是個性情中人,如果知道了七皇子在他府裏安插了內應,還深得信賴,想必定會義憤填膺,找皇帝說個明白的。”這說的就是那件中衣的事了。
忠順王有些懷疑,但還是點了點頭,“所以時間越久,對我越有利。”他慢條斯理的說:“我的人手在去年折了不少,得花時間休養生息。”
賈敬點頭,“今年咱們就結親便是。” 要不是江南之行已經禀告給了皇帝,他真想留下來。
與忠順王達成共識,兩人相視一笑,賈敬又悄無聲息的告辭了。過了兩天,賈敬收拾了行李,帶着玉山,踏上了去江南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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