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四
先從最簡單的薛蟠開始,在他第三次來榮恩公府求見的時候,終于見到了賈敬。吊着他好幾次,薛蟠着急的很,警惕心也降到了最低。
賈敬一見他眉頭就皺了起來,薛蟠心道不妙,急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打了個千,說:“世伯,我最近見了我死去很久的父親,而且我這頭上……”薛蟠說着往上一看,正想說烏雲壓頂呢,卻發現一直跟着他的烏雲不知什麽時候沒了,薛蟠沖着賈敬咧嘴一笑。
賈敬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你身上……這是至少有一個月了。”
薛蟠急忙點頭,“世伯怎知道,我父親每晚只來喚我名字,喚兩聲就走,蟠兒實在為難的很。原想着父親有要事相告,但是幾次都是話沒留一句就走了,讓人着實心急。”
“後來我聽人說世伯法力高強,因此鬥膽來求求世伯。”薛蟠說完,恬着臉又往前湊了湊。
“你父親并無害你之心。”賈敬慢條斯理的說:“你晚上再來一次,我看能否将他留住。”
“哪兒用這麽麻煩,世伯不用管我,我在您府上坐到天黑便是。”
天很快就黑了,賈敬坐在一邊一言不發,看到薛蟠已經是強打精神不住的點頭了,這才喚了和尚飄進來。
“蟠兒。”幽幽一聲,薛蟠頸後一涼,大聲叫道:“世伯,我爹,我爹。”
只見賈敬袖中一根金線抛出,拴在了空中飄着的和尚腳上,和尚上下起伏幾次,終于靜靜浮在那裏不動了。
“我這金線只能将他捆住最多一刻鐘,你抓緊時間問。”賈敬說着,起身走出房間。這樣沒他誘導,事後薛蟠也不會起疑心,和尚說話也方便。
薛蟠剛想留他,說一個人待着害怕,不過轉念又想,爹萬一說些什麽隐秘事情被他聽去如何是好。因此他也只能撓撓頭,先将他爹解決了再說。
和尚照着賈敬的吩咐,一上來就直奔主題。“這個兒媳婦不能要。”
薛蟠一驚,他爹什麽都知道。轉念又一想,這麽些年,他家生意下滑的時候他爹不出現,他前些日子險些蹲大獄他爹也不出現,難道這忠順王的女兒身上有什麽不妥不成?
“爹,可是這人不守婦道!”薛蟠道,他原先就沒什麽好印象,哪有人這麽上趕着嫁女兒的,這還在先帝的孝期呢。說是忠順王的女兒,但是姓秦,年紀又打了,怎麽着都不會是第一次議親了,薛蟠怎麽想怎麽不舒服。
“此人是敗家喪命之相。”和尚飄在空中,聲音一點起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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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聽了這話,也沒多起疑心,一來他爹死的時候他還小,印象不深,和尚又披散着頭發,加上又是鬼,薛蟠雖一遍遍暗示自己,這是他爹,不會害他,但是要仔細去看臉,大傻也沒這膽子。二來這媳婦薛蟠還真不是很喜歡,雖然臉長得是真不錯。
他的抗拒有一半都來源于将來的岳父大人,忠順王。忠順王管人管的可真是緊,今兒不讓做這個,明兒不讓做那個,而且聘禮開口就是一百萬兩銀子。
當然他們要謀的大事并沒跟薛蟠說太多,連薛姨媽都知道她兒子靠不住,跟她姐姐王夫人幾次深入的商量,她也知道忠順王看上的是她家的銀子,而不是她兒子,說聯姻不過是為了關系更牢靠,既如此她們也不用顧慮太多,出了銀子只等着最後得好處便是。
忠順王借着這條線,勾搭上了不少早先封公的人家,這批人很多都是靠着軍功起家,在護衛營裏或多或少還是有些關系,這樣一來二去,也讓他湊到了小一千的人馬。還有原先七皇子在禁軍裏的人,忠順王也找到了,雖然沒能讓他倒向自己這一邊,但是那人也說了會暗地裏放放水。
薛蟠在屋裏待了不到一刻鐘,出來的時候臉色蒼白,連賈敬跟他說話都沒什麽興致了,急匆匆說了告辭就走了。
和尚随即帶着金線飄了出來,很是哀怨的點點頭就不見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離先帝忌日只剩下十日了。
忠順王靠着從薛家賈家還有其他幾家人那裏得來的小部分銀子,收買了京城看大門的,禁軍裏的幾個小頭目,還有儀仗隊的人,他打算讓他的家丁扮作儀仗隊混出去。
先帝的一周年祭,是所有皇室衆人都要去的,當然還有得寵的朝臣和重要的朝臣,忠順王這是打算一鍋端了,幹掉六弟他不一定能當上皇帝,但是幹掉他所有的弟弟,皇帝就只能是他了。
先帝的陵寝就這麽大點地方,能站下多少人,再加上儀仗隊的人,對付幾個只會拿箭射被圍起來的獵物的皇子,還有肚子差不多七個月大的肱骨之臣,忠順王覺得自己勝算很大。
至于先帝的必殺技,敲棺材,忠順王做了一年的心理安慰。三層的棺材,四層的石頭門,他爹活着的時候都出不來,更何況死了呢,敲就敲去吧。到時候他坐在宮中,他爹在皇陵裏敲棺材,他也聽不見不是。
忠順王打定主意,還隐隐有點孤注一擲的決心,在謀反的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忠順王算到了儀仗隊,皇帝則和賈敬還有身邊的侍衛商量着把人埋伏到了給自己修的陵寝裏。皇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陵墓,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洞已經挖了好大一個,藏個千八百的侍衛不成問題。
于是在離先帝忌日還有八天的時候,皇帝派了一隊人馬去接七皇弟商量祭祀事宜,去的時候派了将近一千人,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八百不到了,少了的兩百人偷偷藏到了現任皇帝剛開始修建的陵寝裏。
為什麽派這麽多人去接七皇子,目的有兩個,一是人多,偷偷溜掉一些不引人注意;二來也是為了迷惑忠順王,你看:皇帝對七皇子多麽警惕,你就放心大膽的謀反吧,皇帝注意不到的。
忠順王收到了這暗示,每日上朝趁沒人注意的時候總會用有些憐憫的眼光看着坐在龍椅上的六弟:你坐不了多久了,然後再看看他的七弟,幸虧有你在前面擋着。還有賈敬,忠順王這兩天克制不住的想找他說話,臉上帶着淡淡的略有扭曲的高人一等的笑容,賈敬一邊裝着沒看見,一邊還得若無其事的跟他說話,也很是辛苦。
“最近天氣不錯。”忠順王道,再曬曬太陽吧,還有七天你就再見不到天日了。
“馬上就要陰天了。”賈敬看看天,有些深沉的說。他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就這麽一千多人,到時候看我不劈死你。
還剩六天,賈敬原本以為先上門的會是薛蟠,而且從和尚那裏回報,薛蟠已經失眠了好些天,一圈黑眼圈都出來了,眼底還泛青,吓的薛姨媽以為他是哪裏不好了,還叫了大夫去看,但是最先上門的居然是榮府的王夫人。
王夫人一身青布衣服,頭上半點裝飾也沒有,裝成了個平常人家的中年女人,一點兒破綻都沒有。
也是湊巧,賈敬是坐着馬車回來的時候看見她的,而且似乎門房已經拒了她,王夫人站在那裏看着榮恩公府的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見到王夫人這等打扮,定是有要緊事說,賈敬下了馬車,叫道:“夫人到此,還這般打扮,不知有何貴幹?”
王夫人雙手擰在一起,左右一看,道:“榮府跟了忠順王要謀反!”
賈敬眼皮跳了又跳,急忙派人去路兩邊守着,反正這路上就他榮恩公一家,不樂意讓你過了誰也沒法告狀。
七皇子一年不在,他府上是大門緊鎖,別說元春這個側妃了,就是正妃的娘家人也去不得,所以一聽到七皇子回京,王夫人急忙打着去看元春的旗號離了榮府。
時間緊迫,王夫人也顧不得許多,見到賈敬屏退了左右,從袖口拿出幾張紙來捏在手裏,沖賈敬說:“忠順王将他姓秦的女兒嫁了薛家,又聯合了榮府等人,還想要林家的銀子,老太太話裏話外都說這事要成了,榮府就能要回來了。”
賈敬是知道忠順王要謀反的,但是王夫人來說這話就很是蹊跷了,她是榮府二房家的太太,早先也是榮府裏管家的,事成之後也少不了她的好處,她又為何要窩裏反呢。
“你是為了賈珠?”話音剛落,就看見王夫人面上扭曲。
王夫人笑得很是嘲諷,“早些年我也管過家,想來也差不多,這等手段是翻不出主子的手掌心的。忠順王人執拗得很,老太太跟他說話的時候我偷聽過幾次,他已經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一心只想着謀反。至于老太太,她連走路都開始抖了,還能想出什麽好招。”
“你想将功贖罪?還是想換你兒女活命?”賈敬繼續問道,沒等王夫人回答,他又說:“這是連坐的大罪,三千裏流放都是輕的。”
王夫人晃了晃手上的信紙,說:“你看看這個。這是老太太的好女兒寫來的,說你手上有長生不老藥,想必賈家抄家的時候是會被搜出來的吧。”
賈敬接過來一看,信裏雖然說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已經暗示的很是明顯了,要是被皇帝這種知情人看見了,還真不知道他會怎麽想。
見到賈敬已經看進去了,王夫人道:“我要你過繼賈蘭,讓他好好讀書,就像珠兒一樣。”王夫人聲音有些哽咽。
“不行。”賈敬道,他思忖片刻,沖王夫人一字一字說:“要想讓賈蘭活下來,你讓李纨揣着狀紙撞死在都察院門口,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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