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無能為力

第二天一大早, 唐發根正坐在院子裏抽煙, 看到唐卡伸着懶腰從屋裏走出來, 表情跟見了鬼似的。

唐母熬了粥, 紅着眼睛坐在飯桌前。

她好好歹話說了一夜, 唐發根就是不給錢。

“既然老三不給我面子, 我也就不用給她留面子！”他理直氣壯道。

“你不給, 那我就去賒賬！”唐母說。

“你要是敢賒賬，咱們就別過了！”唐發根說。

他不僅氣唐淑, 更氣唐卡。

一萬塊雖說到自己手裏了，可那是唐卡給的。

閨女的錢, 也就是自己的錢, 左手倒右手而已，到底還是讓張明宇撿了個便宜。

這口氣，他咽不下, 所以鐵了心的想要給唐淑難堪。

十一點鐘開始, 村子裏便陸續有人過來看熱鬧。

新女婿回門，按規矩得敲下他的竹杠，讨點便宜。

所以大家都躍躍欲試，準備好好收拾下張明宇。

唐發根沉着臉做點堂屋, 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屋子裏到處都是煙味兒，唐卡、唐賢、唐德沒處去，只好呆在這院子裏。

村民看着她們，紛紛指指點點的小聲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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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二姑娘有小30了吧？怎麽還沒對象？”

“人家心氣兒高，等着嫁當官兒的呢！”

“老五好像長開了, 雖說比不上老三，可比小時候那會兒好看多了，難怪有錢人看得上！”

“老四聽說剛流過……造孽喲！”

“那又怎樣？現在這世道，只要是個女的，還能生，七老八十也不愁嫁！”

……

唐賢臉上一陣陣發燙，臊得慌。

唐德瞪着眼睛，誰敢說她，她就當場瞪回去！

“真要命，我想現在就買票離開！”唐賢小聲說。

“誰嘴賤再提我那些破事兒，讓他們家生孩子沒X眼！”唐德低聲詛咒。

她沒上幾年學，所以罵人也很粗俗。

唐卡坐在那兒玩手機，看上去半點影響也沒有。

十一點半，鞭炮聲響起，車子載着張明宇和唐淑進了海棠灣。

聽到動靜後，唐卡帶着唐寶去迎接。

一大群人進了院子，看到桌子上是空的，沒有喜糖，也沒有飯菜，冷清得不像話。

“媽——”唐淑聲音打顫。

她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村裏的人，已經隐約嗅出了異常，個個都是看好戲的樣子。

“喲，新女婿上門，什麽都沒準備呀？”

“聽說張家開着養雞場，怎麽不自帶幾只過來當菜？”

唐母困窘的搓着手，根本不敢看女兒的眼睛。

“糖來喽！城裏最流行的糖果，最好的巧克力，這一顆都要好幾塊！咱們清溪縣城可都買不到，大家随便吃啊，吃完了喽，一人一袋兒，拿回去給家人嘗嘗！”有人突然高聲喊。

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有人擡着幾個袋子進了院。

“都別擠，多着呢，來者都有份兒！”

唐淑和張明宇難以置信的看向對方，兩人都不相信唐發根會突然變這麽大方。

可是，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

那精致的糖果和包裝，一眼就能看出來不便宜！

“讓讓！讓讓！菜來了！”有人喊。

“嘩！這麽大肘子！一整個兒的！”

“居然還有龍蝦！螃蟹！烤羊腿！”

“我的天，唐家現在還真是闊氣啊，這一桌，得多少錢啊？五百塊夠嗎？”有人好奇地問。

“五百？您得再翻上好幾倍！”端菜的笑了。

“這姑爺有福氣喲！看唐發根那樣，我還以為要給對方吃閉門羹呢，沒想到後面藏有驚喜啊！”

“哎，糖給我留點，拿回去給家裏孩子嘗嘗！”

……

三十幾道菜，大碗小碟全陸陸續續的上桌。

“發根啊，真行，孩子女婿都有出息，你這苦日子也算熬出頭啦！”

“這事兒辦的敞亮、大氣！昨晚你嬸子還在擔心你會胡鬧，現在看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

唐發坐在旁邊，徹底懵了。

他這輩子吃過不少酒席，這麽好的，還來從沒見過！

“二叔，是不是搞錯了啊？”唐發根狐疑道。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跟我開玩笑呢！昨晚不是你讓老五去訂的嘛，把錢往那一放，推都推不掉！結果害我一整宿沒睡覺，連夜讓人從城裏送貨！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啊，必須得提前打招呼！人上了年紀，這麽趕可受不了。”對方笑着說。

唐發根連忙看向外面，唐卡正跟張明宇打招呼。

“姐夫，你這回放心了吧？咱爸那天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他怎麽可能生氣？是吧，爸！”她轉過臉，突然對唐發根露出笑臉。

唐發根嘴唇哆嗦了兩下，悶聲把視線轉向別處。

錢，唐卡出了。

面子，唐發根受收了。

對于他當爹的來說，這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所以再看張明宇和唐淑，也沒那麽恨了。

唐發根想，當着大家的面，總得給女婿留點面子吧？

兩桌飯菜，三袋糖果，算是把唐發根給安慰住了。

看到屋子裏一片和諧景象，唐卡悄然松了口氣。

她做這些，不是為了唐發根，而是為了唐淑。

別人蒙在鼓裏，唐淑心裏卻很清楚真相。

她看向唐卡，眼睛裏溢出了淚花。

得了空閑後，她把唐卡拽進房間說話。

“老五，我又欠了一回。”唐淑說。

“嗯，你心裏記着就行。我能幫你一回，幫不了你一輩子，以後腳踏實地的跟張明宇過日子，争取把養雞場做大做紅火。”唐卡表情平淡道。

“你放心，我會的！不過我心裏有個疑問，你花了這麽多錢，都從哪兒來的？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唐淑慌張道。

“我在學校跟人合夥做生意，賺的，你信嗎？”唐卡目光澄明道。

“我信！你跟我不一樣，你從小就有腦子，人又聰明……五妹，好好上學啊，我就是吃了沒學問的虧，所以才滿腦子幻想，想找個有錢人一步登天，結果被人耍得團團轉。你要努力，千萬別學我走彎路……你這份情，還有錢，我都記住了。等我們手頭寬裕，肯定還給你！”唐淑握住她的手說。

“好，那我走了。”唐卡直接背起了包。

她跟唐賢、唐德還有母親簡單到了個別，徑直離開了海棠灣。

生活中處處節儉的她，這趟返回出了一大筆血。

但奇怪的是，花錢的時候她并不心疼。

臨別時唐淑看她的眼神，第一次帶了濃濃的溫情。

這都得益于鈔票，如果沒有錢，她想幫對方，也是無能為力。

回燕京後，她必須得好好規劃一下，想辦法掙更多的錢！

當天傍晚，唐卡就坐上了回燕京的火車。

當火車啓動的剎那，另一輛火車緩緩停在了軌道上。

玻璃窗前，一個面容英俊的年輕人，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唐卡！唐卡！”他用力拍打玻璃。

唐卡沒聽見，她輕輕閉上了眼睛。

火車載着旅客，越來越快地向遠方駛去……

陳文軒下了火車，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

回到家後，母親已經給他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飯，同時不停的詢問他在學校的境況。

“我回來的時候，遇到唐卡了。”陳文軒輕聲說。

“啊？”陳母錯愕，随即又變得格外緊張。

“她沒看到我，火車就走了，兩個人沒說話。”陳文軒說。

“那就好！”陳母松了口氣。

“我現在心裏很難受，閉上眼就能看到她的臉。”他說。

“年輕時候都這樣，忍忍就好了，城裏的好姑娘多着呢，你沒必要總是惦着她！”

“是啊，城裏姑娘多着呢，可唐卡只有一個。”

陳文軒失魂落魄的樣子，讓陳母心疼又難過。

“她是回來參加婚禮的，她三姐嫁給開養雞場的張明宇了，婚禮當天，唐發根還鬧了一通，你爸就在外面看着！回來後一直搖頭，說他蠻橫、無恥、而且還有病，天底下姑娘死絕了，咱們也不能跟這樣的人結親！”她激動道。

“我喜歡唐卡，跟他爸有什麽關系呢？”陳文軒問。

“當然有關系，在中國就這樣，男人娶的不是一個姑娘，而是一個家庭！你願意被她爹那樣的人指着鼻子罵，騎在脖子上折磨嗎？她還有弟弟，才十歲！以後娶妻生子蓋房子，通通都會落到你頭上！重男輕女的人，我見多了！可是像他那樣的，整個清溪都找不出第二個！”陳母咬牙說。

“我心疼她，我想幫她！”

“她輪不着你心疼！你也幫不了她！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我們兩口子放在掌心裏寵的孩子，怎麽舍得你去給別人做牛做馬？文軒，聽媽的話，忘了她，除了她，你哪怕去路邊找個要飯的，我都不說什麽……”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才十七歲啊，為什麽非要經歷這些事呢？

陳文軒閉上眼睛，腦海中又浮現出火車站的驚鴻一瞥。

一年不見，她似乎長大了些。

不過還是那麽瘦，下巴尖尖的，看風景的眼神有些木然。

跟過去一樣，她把所有事都藏在心裏。

外人看她是一棵野草，誰也不知道，她用柔弱的身軀頂開碎石沙粒，受了多少磨難方才能接觸到陽光。

十七歲生日快樂，心愛的、可愛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