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遇故人社恐怕寒暄,熬糖稀塗抹冰糖唇

魏崔城頭一次和陸善柔講他過去在沙場的事情,結局太過慘烈,縱使過去了十年, 那些從山頂滾下來的石頭、如飛蝗般射來的箭矢、兄弟們被石頭砸爛的遺體……

只需閉上眼睛, 就會在腦子裏重現。偶爾也會在夢裏出現,每一次醒來,他的心髒都在狂跳,冷汗浸透了枕頭。

陸善柔聽了, 很是心疼,問:“郭佳嘉的腿摔斷了,你當時傷在那裏?”

在未婚妻面前不能慫, 魏崔城故作鎮定的說道:“我穿着幹爹送的重甲, 很結實,受傷最輕, 斷了幾根肋骨而已,其他的都是皮外傷, 養了幾個月就好了。”

陸善柔問:“你當時殺紅了眼,徒手就扭斷了兩個人的脖子, 有人打了從身後打了你腦袋一悶棍——為什麽不殺你?論理, 你這種穿着全幅盔甲的人倒地之後, 應該有人補刀确認你已經死亡。”

“不知道。”魏崔城說道:“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可能命大吧, 一心求死,卻沒有死成。郭佳嘉也是一樣的, 他當時腿斷了, 就緊緊抱着要殺他的敵軍, 往下山滾, 想同歸于盡的,結果也是沒死成,他摔暈了,敵軍的腦袋撞在石頭死了。”

陸善柔說道:“這個郭夫人很厲害啊,從屍堆把你們幾個幸存的人救出來。不過,昨晚郭夫人給郭佳嘉送夜宵,郭佳嘉還邀請我們去吃,我們婉拒時,他為何不告訴你郭夫人就是當年救了你們的女子呢?”

魏崔城想了想,“或許是因我沒有送他喜宴的請帖,覺得我不懂人情世故,就幹脆不點明他夫人以前的身份?”

看着不善交際,對外人只會“嗯嗯嗯”、“行行行”的未婚夫,陸善柔覺得有道理,郭佳嘉一人艱難的找話說,還時不時碰壁就算了,人家郭夫人憑什麽跟着碰一鼻子灰呢?

郭佳嘉是在保護郭夫人,以免被拒絕任何人情來往的魏崔城“誤傷”。

陸善柔問:“現在已經遇到了,你要不要跟郭夫人打個招呼?”

“啊……這個……”魏崔城頓時如臨大敵!

對于一個遇到交際就焦慮的人而言,主動打招呼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可是郭夫人對他有過救命之恩,視而不見也說不過去。

魏崔城求救似的往陸善柔身邊靠了靠,“你說,我該怎麽打招呼?”

這很難嗎?陸善柔說道:“你就說‘郭夫人,我是魏崔城,還記得我嗎?你曾經在山谷救過我和郭佳嘉,我這些年一直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沒想到你和郭佳嘉成了親,恭喜恭喜。’你就照着我的話去說,寒暄兩句就行了,反正你又不用深交。”

“好的。”魏崔城應下,嘴裏嘟嘟啷啷,将陸善柔的話背了兩遍,然後捏緊雙拳,就像奔赴什麽生死局似的,鼓起勇氣說道:“我記下了。”

兩人一起下樓,郭夫人昨晚送了親手做的夜宵,今天又送來午餐,真是賢惠。

魏崔城大步流星的走過去,把陸善柔剛才交代的話一字不漏的背了一遍。

郭夫人笑道:“我還記得你,昨晚給拙夫送夜宵的時候,他還跟我提起了你,說你和未婚妻一起來的,未婚妻是赫赫有名陸青天的女兒。你真是好福氣。”

魏崔城懵了,求助的看着陸善柔:我該怎麽回答不得罪人?

陸善柔上前“救”夫,說道:“遇到魏崔城也是我的福氣,還得多謝郭夫人當年救命之恩,讓我和魏崔城有機會遇見彼此。”

郭夫人雙目滿是笑意,“這就是天定的緣分啊,十年前在山谷救了我現在的丈夫,順便救了魏千戶,成就了四個人的姻緣。”

郭佳嘉來了,說道:“剛好夫人送來了午飯,大家一起坐下來吃飯吧。”

沒等陸善柔開口婉拒,郭夫人先瞪了郭佳嘉一眼,“我只帶了我們兩個人的飯菜,況且都是些家常小菜,分量不夠,菜色也上不什麽臺面,怎麽好意思張口請客?這樣,你們來都來了,這裏離我們家裏不遠,兩位去家裏做客吧。”

陸善柔說道:“這怎麽好意思,救命之恩都沒有報答,還要勞煩郭夫人忙碌做羹湯。”

郭夫人笑道:“家常飯菜我自己做,請客吃飯都是從外頭館子裏叫的席面,我還落個清閑呢,不麻煩的,你們今晚只管去——兩位可有忌口的?”

不等陸善柔客套說“都行”。魏崔城開口說道:“她不吃內髒。”

啊!你這個傻兔子!還真把我的忌口說給別人聽啊!

郭佳嘉聽了,啧啧稱奇,“沒想到他還這麽細心,記得這麽清楚。”

既然魏崔城先開口了,陸善柔只好說道:“他不喝酒,二杯就倒。”

郭夫人笑意越發濃厚了,“兩位都知對方的忌口,可見是天生一對了。”

記住了郭宅的位置,兩人走出客棧,陸善柔說道:“咱們不能空着手去,得買一些禮物,還得貴重一點——他們兩個有孩子嗎?”

魏崔城說道:“我沒問。”

陸善柔說道:“那就送一些名貴的衣料給郭夫人,再買一些人參等好藥材給郭佳嘉,他常年駐守京郊,得多多進補。”

魏崔城說道:“都聽你的。”

陸善柔買了禮物,堆了半個馬車,畢竟有救命之恩,送多少禮物都不為過。

挑完了禮物,剩下的時間不夠登上居庸關游玩,就幹脆去了城隍廟。

由于昨晚出了命案,城隍廟今天關閉了三間廟門,再無游客,沈金柄的屍首還躺在書案上。

昨天挑着糖葫蘆擔子的攤販被叫了進來,陸善柔問他:“你昨天在前殿裏躲避冰雹,有沒有賣出糖葫蘆?”

攤販說道:“因禍得福,昨天前殿那麽多人,生意好得很,我插在草把子上的糖葫蘆都賣完了,就捅開了爐子,現熬冰糖,在一串串山楂球上挂糖稀。”

陸善柔想起封住沈金柄七竅的冰糖,問:“有沒有找你買熱糖稀的客人?”

“沒有,絕對沒有。”攤販說道:“我又不是做糖人的,糖稀沒法賣啊,拿什麽盛糖稀?這玩意兒很燙的,總不能直接倒到客人的手裏去。”

陸善柔又問:“你這個熬糖的鍋離開過視線嗎?”

攤販眯着眼睛回憶,“熬糖要不停的攪拌,否則就會熬糊了,應該沒有——對了,有那麽一小會,就是一家辦喜事的和辦喪事的兩家吵架,說什麽亂撒紙錢,吵着吵着就要出去打架。”

“我一聽說前面打起來了,就去看熱鬧——我把熬糖的鍋離了火才去看的,怕糊嘛,好容易擠到前面去,結果沒打起來,我就回去了。”

陸善柔問:“你回去之後,有沒有發現鍋裏的糖稀變少了?”

“這個……”攤販摸着人中,思考了半天,“這個多一點少一點,看不出來的,我也從未想過有人會偷糖稀。但是——”

“我熬一鍋糖,都是一碗白糖,加一碗半的水的配方熬煮,一般一鍋糖稀可以挂十五串山楂球的,那天挂出來的有點少,好像也就是十串吧,有時候火大了,或者糖的質量不行,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就沒有深究。現在想想,可能有人偷偷倒一些鍋裏的糖稀。”

陸善柔說道:“你現在就熬一鍋糖稀給我瞧瞧。”

攤販開了爐子,按照配方熬冰糖,用小鏟子不停的攪拌,鍋裏的氣泡從大到小,漸漸粘稠、絲滑。

攤販一邊攪,還一邊用手指頭蘸一點糖稀,并指一搓,看看是否可以結晶,搓完之後,就像彈鼻屎似的,将指尖小小的一坨彈進鍋裏繼續熬。

陸善柔:嗯……

攤販用手指蘸了第二次糖稀,也是搓了搓,火候還不夠,想要像剛才那樣彈進鍋裏,覺得有點不好,于是他伸着嘴巴一嘬,吃到肚子裏去了!

陸善柔輕咳一聲:你還不如彈進去呢!

攤販尴尬的笑:“您別嫌棄,白糖很貴的,舍不得扔。”

“你這一鍋我全包了。”陸善柔學着攤販伸出食指,要往鍋裏蘸,攤販連忙阻止:“別!很燙的!”

攤販用鍋鏟舀了一點流動的糖稀,“我們做這一行的,手指頭都有老繭保護,不覺得燙,夫人的手可不行,怕燙破皮,蘸一點鍋鏟裏的試試。”

陸善柔的手指往鍋鏟裏一戳,頓時覺得手指頭像是被蜜蜂蜇了似的,立刻瑟縮回去,“好燙!”

魏崔城連忙含住了她的手指,給她手指頭降溫,還順便嘗了嘗糖稀滋味。

陸善柔:這傻兔子……偏偏這個時候就不木木的了,還挺會的……

陸善柔看着手指頭,微微發紅,說道:“你把這一鍋倒進大碗裏,我看看什麽時候糖稀就不流動了。”

攤販說道:“倒在碗裏肯定快,若是倒進一個密封保暖的容器裏,至少能撐一炷香時間。”

雖然攤販如此說,陸善柔還是習慣親自推演,眼見為實,她把糖稀分別倒進碗裏和一個小葫蘆裏,把小葫蘆用手帕包裹住,貼身放着保溫。

這個冷天氣,碗裏的糖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成了一塊大冰糖,葫蘆裏的糖稀過了一炷香還能流淌着倒出來,不如剛出鍋時那麽流暢,但是陸善柔用手指頭蘸着糖稀,封住魏崔城的嘴巴是足夠了。

魏崔城塗了糖稀的嘴巴亮晶晶的,勾勒得雙唇無比嬌豔,陸善柔瞥見四周無人,就将唇貼在了魏崔城的冰糖唇上。

好甜。

作者有話說:

熬糖稀那段,我親眼所見,且現實比書裏還誇張,做糖葫蘆的攤販一邊熬,一邊彈搓出來的小糖球,手指頭還時不時擤鼻涕,把鼻涕刮到鞋幫子上,然後繼續蘸糖稀,搓糖稀,彈糖稀的操作,真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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