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心靈陷阱

濃稠的黑暗吞沒一切，什麽都看不見。

記憶一片空白的聖光魔法師抱着可愛的小貓一臉迷茫懵懂，溫暖的眸子泛着柔和的光芒，安安靜靜，讓習慣了她總是活潑神氣洋溢着快樂情緒的王樣感到不适。

這種時候一般來說會順勢介紹自己的名字，不得不和什麽都想不起來的同伴重新認識是個不小的打擊，但他張了張嘴，竟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自我介紹。

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

這裏不是可以好好說話的地方，甚至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麽對遺忘記憶的聖光魔法師說明自己的身份，危險就再次降臨了。

邪惡的怪物懼怕聖光的力量，但這裏是邪暗的主場，對掌握聖光力量的她來說是最為危險的地方。

黑暗像霧一樣退開，一個龐然大物暴露在兩人面前，大大的頭顱，鋒利尖銳的牙齒，強壯矯健充滿流線感的身軀，一片片鱗片暗幽幽的，一腳能将只有自己腳掌大的人類踩成肉餅，背後有一對大大的肉翼。

這是一匹邪惡飛龍。

王樣瞳孔收縮一下，露出凝重的神色，這麽巨大的體型，手中的劍在它面前就像揮舞着一根樹枝一樣，不管防禦力如何，體型差異就是巨大的硬傷，就算站着讓他砍也休想一下子重創致命的弱點。

聖光對任何邪惡之物都有克制作用，就算體型這麽大，娜娜莉身上自然散發的聖光氣場只照亮了周圍一小塊空間，邪龍兇殘的咆哮着，扇動翅膀，聲勢浩大的威脅，卻不敢湊近腦袋去咬，它還在躊躇。

依靠聖光威懾是堅持不了多久的，等到邪龍徹底失去耐心發狂，照樣要戰鬥。巨大的肉翼扇動出來的氣流十分大，幾乎能将人吹飛，娜娜莉情不自禁擡起一只手遮擋風。

在這心靈世界中出現的怪物統統都是幻象，一旦動搖就會被乘虛而入，你弱他便強，所以絕對不能有任何的示弱膽怯。王樣的神色沒有任何動搖，即使面對這樣的怪物也不露出懼色，什麽話也沒說，提着長劍就砍。

這場戰鬥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相差懸殊，看着十分駭人，巨大的邪龍和小小的人類打得不可開交，邪龍的腳踩到地上引起顫動，激烈的戰鬥節奏讓地面也顫抖的厲害，還有聲聲憤怒的嘶吼咆哮，視覺沖擊強烈，聲效也十分刺激，還有黑暗中睜開的一雙雙冰冷豎瞳，仿佛未知的怪物在伺機窺探這邊，等着機會出手。

一劍斬下邪龍的腦袋，血液四濺，仿佛是一個信號，隐藏的怪物紛紛從黑暗中露出身影，鋪天蓋地的，四面八方将兩人團團圍住，天空全都是長相一模一樣的邪惡飛龍，地面則是各種各樣的陸地龍。這麽多邪龍混戰，飛龍的翅膀有些累贅，施展不開，陸地龍還更加方便。

顧慮到聖光的威脅，有的焦躁不安，有的狂躁憤怒，有的躊躇遲疑，一雙雙冰冷的豎瞳緊緊盯着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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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團團圍住，即使将娜娜莉護在身後也沒用，他的背後不比面前安全。

只有巴掌大小小一團的金色小貓眼底閃過一絲戾氣，緋紅色的豎瞳淩厲犀利，它對着邪龍群龇牙咧嘴，張大嘴巴發出一聲咆哮，和嬌小可愛的外表完全不同的聲音，狂野低沉充滿威懾力。

“嗷——”

仿佛是一頭兇獸發出的咆哮。

邪龍群明顯驚慌了，被震的後退。

“嗷嗷——”

魔物之王的咆哮越發憤怒威懾，警告這些低賤的垃圾，不允許它們觸犯它的威嚴。

一部分邪龍幻象直接一陣扭曲，仿佛紙片似得被撕得米分碎，鋪天蓋地的邪惡飛龍震碎了一大片，露出一個大大的缺口，剩下的驚慌失措四處飛竄，響起慌亂的叫聲，最前面的陸地龍被掃了一大圈，暴露出被前面遮擋的龍，它們正在瑟瑟發抖。

這些龍并不是實力直逼神明的龍族，只是應該稱呼為魔獸更加合适的野龍。

成功威懾住邪龍群，看它們或驚慌恐懼，或瑟瑟發抖，魔物之王的不快情緒算是消散，緋紅色的豎瞳流露滿意的神色。

地面突然一陣劇烈顫抖，邪龍群被黑暗吞沒。

耳邊傳來一陣陣馬蹄聲，一支軍隊從黑暗中奔跑出來，長長的，仿佛看不見盡頭，身穿铠甲頭戴盔甲的士兵排着整齊的隊伍，殺氣騰騰氣勢磅礴，訓練有素的軍隊充斥着鐵血氣勢，光這樣看着就能吓到人腿軟。

最先出動的不是士兵，而是騎着馬站在最前面的将軍。

這邊出戰的自然是王樣，即使沒有馬他的氣勢絲毫不落下風，這正經八百的戰争氣氛似乎感染了他，抛下娜娜莉揮着劍就騎着馬奔跑來的将軍交戰起來，毫不猶豫斬向戰馬将對方打落。

幾次淩厲迅速的交鋒，打得如火如荼。

地面突然一陣劇烈顫抖，娜娜莉看見自己面前的地面裂開一條大縫，深深的，看不見底，張望着想要跑到安全的地方卻驚懼發現自己周圍不知何時地形變化，孤零零站在懸崖邊。

幻象再度發生變化，和王樣纏鬥的将軍卻沒有消失。

一劍砍下幻象的腦袋，朝娜娜莉奔來，卻眼睜睜看見她站立的地方從懸崖崩落，他沖過去甚至連衣角都沒能碰到。幻象的世界發生什麽都有可能，瞬息萬變，王樣剛要跳下去，吞沒了娜娜莉的懸崖卻變成了熟悉的房間，他的手按在了地板上。

在王樣面前出現的赫然和他的心靈迷宮相似到極點，曲折蜿蜒的道路，多的數不勝數的房間。

從懸崖幻象跌落，一陣逼真的失重感，娜娜莉緊緊抱着懷裏的金色小貓，害怕的閉上眼睛。

久久沒有感覺到跌落的痛苦，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發現周圍又變回了一片黑暗。

“嗚嗚嗚嗚嗚嗚嗚……”

黑暗中，傳來一陣哭聲。

悲傷、痛苦、絕望……以及渴望得到拯救的心情全都包涵在哭聲裏，娜娜莉覺得自己能聽懂這個哭聲，能明白哭的人到底是什麽心情，因為那強烈的感覺正沖擊着她的心靈，仿佛正在哭泣的人其實是她。

下意識朝着傳來哭聲的方向走去，周圍都是一片漆黑，完全分不清前進了多少，還是在原地踏步。

眼前的場景又是一個變化，遮掩的幕布被拉開一樣。

灰暗的天空，遠處灰蒙蒙的看不清，娜娜莉站在未知的液體當中，能看到一圈圈漣漪蕩漾開，聖光沒能照清這些到底是什麽東西，黑暗壓制着光線傳播擴散。

一個女孩蹲黑乎乎的東西上，背對着娜娜莉，哭的傷心。

“你在哭什麽？”娜娜莉抱着小貓，猶豫的問。

總覺得無法丢下這個女孩，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覺，仿佛認識她很久很久了一樣，不想聽見她哭的這麽傷心痛苦難過，想要安慰她。

但是腦子裏完全想不起來她到底是誰。

“太陽神……隕落了……嗚嗚嗚嗚嗚嗚……”

女孩抽噎着說。

“太陽神隕落，所以太空不再有太陽……諸神因此憤怒，降禍于人類，詛咒莊稼不再生長，詛咒家畜死亡，詛咒大地失去生機充滿死亡和痛苦。”

“為什麽？太陽神隕落了為什麽要降禍于人類？”

“因為……令太陽神隕落的就是一個人類，所有的人類因此被遷怒……”女孩蹲着，捂着眼睛，痛苦的哭泣，“我也會死，被冥神打入地獄永遠在痛苦中徘徊，所有的人類都将迎來這樣的命運……”

“……”

“如果能殺死令太陽神隕落的罪人，或許可以平息諸神的憤怒，令他們收回詛咒。”

“……”

“幫幫埃德拉斯好不好，幫幫埃德拉斯正在受苦的人類，他們全都是無辜的！所有的罪孽和痛苦都只用一個人背負，只要他死了，大家就都能得救！”

“……你在為埃德拉斯的人類流下眼淚？”

“這是被詛咒痛苦折磨的人類留下的眼淚。神說我有罪。神說，殺死那個人是我的使命，我就是為此而誕生的。”

“這種事，是錯誤的。”娜娜莉脫口反駁，絕對不能認同這種荒謬的理論。

“殺死神明，就是動搖世界的根源，那個人罪無可恕。我生下來就是為了殺死他，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能感受到，所有的憎恨，所有的悲傷和無可奈何，他為人類帶來了滅頂之災……”

“……錯誤的是諸神。一個太陽神隕落，他們因此用無數人類作為陪葬，錯誤的是下詛咒的他們。”

“他是罪孽！”女孩尖叫，猛然轉過頭。

兩行血淚泊泊淌下，黑色的眼睛，黑色的整齊長發，五官竟然和娜娜莉有一兩分相似。

“他毀掉了埃德拉斯，他毀掉我的命運！”

娜娜莉腳下的位置液體露出真面目，竟然是暗色的血液，一圈圈漣漪從腳邊蕩漾開，漸漸往下滲，露出血水下凹凸不平的真相，哪裏有什麽大地，腳下完全是由屍骨構成的。

屍山血海就是最好的形容。

駭然大驚，倒抽一口氣。

女孩站起身，長長的頭發随意垂下，幽幽的看着她，“這裏的屍體一天比一天多，每一具都是死在詛咒之下，無辜的，什麽錯都沒有犯，漸漸的，連大地都看不見了……”

“錯誤的是諸神！”這一回娜娜莉的聲音完全沒有一點猶豫遲疑，铿锵有力不容辯駁。

心跳如擂鼓，腦袋陣陣發暈，慘絕人寰的場景狠狠刺激着她的神經，止不住顫抖。

她愣愣看着娜娜莉，呆滞的重複：“錯誤的是諸神……？”

“他們才是儈子手！”娜娜莉大聲而肯定的說，“他們下的詛咒害死了這些人，是他們殺死了這些人！”

“太陽神……隕落，世界就不再有光，這種事……”

“神格空出來，下一個太陽神很快就會誕生，他們遷怒，狠毒的報複人類，只是因為恐懼，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太陽神！”娜娜莉想也不想的說。只要知道這個知識就能輕易推論出來，腦子裏一片空白卻下意識這麽喊道，她的心靈其實并沒有将一切真的都遺忘掉，只是被遮蔽了。

“……”女孩沉默了，她擡起手，似乎想伸出來，想走過來和娜娜莉說什麽，但幻象場景變化，屍山血海消失了，她站立的地方猛然裂開一條裂縫，吞噬她。

女孩死死扒着邊緣，不想掉下去，但是沒有用，一陣陣清脆的鎖鏈聲響起。

娜娜莉下意識快步上前去，一把拉住女孩的手，不讓她掉下去。

“如果掉下去的話，會落入更加黑暗的深淵，比這裏還要冰冷黑暗！我想要從這裏出去，到有光亮的地方去，但是，一直一直都在墜落，一層一層的墜落！”女孩的眼淚不斷滑落，悲傷的看着娜娜莉，她的痛苦絕望不單單是為了埃德拉斯的人族，也為了她自己，“真的，很想再一次看看被光照亮的世界……！”

近看，女孩的五官看起來和娜娜莉更加相似，完全的東方人長相，娜娜莉就仿佛結合了她跟路亞修的五官特點，介于兩人之間。

“你的話，一定可以做到。”

鎖鏈不斷拉着女孩往下，娜娜莉使勁抓着她的手，但還是一點點滑落，最後徹底分離。

“因為，你就是我……”

娜娜莉愣愣的看着深不見底的裂縫，突然感覺非常非常難過，仿佛非常重要的東西被抽空了，難過的想要哭。

裂縫的幻象很快就消失了，再次回到黑暗。

化成金色小貓的魔物之王從頭看到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剛才那個不是幻覺，而是心靈支柱，如果那個死了的話，這個黑暗的世界就會消失掉，但是，她的身上有着和娜娜莉非常非常相似的氣息，所以它才沒有動手。

黑暗世界的支柱卻厭惡着黑暗世界，這個地方是被強制變成這樣的嗎？

如果真的是那樣就太悲哀了。

呆愣愣的站在黑暗中，娜娜莉的情緒十分低落，似乎是回應她的心情，聖光也顯得黯然幾分，範圍收縮了一點。

幻象再次出現了。

藍發少女告訴過她的人出現在幻象當中，一頭金色的長發閃耀迷人，金色的眸子仁慈溫柔，一身白色的祭祀袍，看起來神聖不可侵犯，令人想要親近又感到威嚴。

但這幻象中他并沒有在聆聽信徒的忏悔和祈禱，而是在殘忍殺戮。

光劍收割一條條生命，鮮血四濺，一個個無辜的人帶着驚恐表情倒下，連掙紮都沒有就被打穿了腦袋。

無情的模樣和之前的幻象形成鮮明的對比，這裏他只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儈子手。

殘殺的理由只有一個，異教徒。

因為這個莫須有的罪名，男人殺死了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

有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有辛苦種地勞累一天的強壯農民，也有心狠手辣的異教聖職者。

“住手……”娜娜莉顫抖着，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整個別有信仰的村子被趕盡殺絕，一把火燒的火光沖天，夜晚中殘酷的火舌無情的吞噬村莊，不曉得藏在哪裏的幸存者嬰兒發出凄厲的哭聲，響徹天空。

他站在村口，望着火焰熊熊的村子。

“不要！”娜娜莉尖叫一聲沖上前。

被火焰吞噬的村子只是虛假的幻象，就像投影一樣沒有實體，即使闖入火中也感覺不到任何熱度，更加無法将被火舌吞沒的孩子抱出來。

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孩子被活活燒死。

魔物之王焦慮不已，掙紮着，扭動身體想要喚回娜娜莉的理智。

何等狠毒的幻象！

現在的娜娜莉遺忘了過去，等同于一張白紙，是心靈最為脆弱的時候，将這樣殘酷的東西擺給她看，擺明了是想污染她的心靈，污染她的聖光。心靈會影響魔法，心境不同，魔法也會有微妙區別，就像一首曲子，節奏拍子輕重快慢不同，聽起來的感覺就會有微妙的不同，演奏的樂器不同，區別更加明顯。

娜娜莉的心靈若是被污染了，她的聖光對邪惡之力的克制作用也就會下降，克制力100%和克制力90%是不一樣的。

純潔的心靈分為兩種，一種是鑽石般閃耀璀璨堅不可摧，一種是水晶般剔透明亮脆弱易碎。

心靈的蛻變只能靠自己，誰都幫不了她，但明知道是陷阱不能不提醒！

“嗷……”張嘴只能發出這麽一聲，魔物之王氣個半死，它的能力被壓制了，沒法說話。

沖天火光消失不見，娜娜莉依舊呆呆的看着孩子被活生生燒死的地方，淚流不止。

一滴滴落到小貓的頭上，從光滑柔軟的皮毛上滾落。

一環連一環，仿佛要将他所做過的所有殘酷事情都展現出來一樣，被火吞噬的村子消失，出現的場景是另外一個地方，主角依舊是同一個人，主題沒變。

已經不想再看這種場景，娜娜莉站起來，低着頭沖一個方向狂奔，但是幻象卻是如影随形，不論怎麽跑都逃不掉。

這方向跑，看見他在殺死異教徒。

那個方向，是他清理異族平民的畫面。

如影随形怎麽都甩不開。

娜娜莉崩潰了，無助的蹲下來，痛哭失聲。

這個姿勢和那個女孩一模一樣。

黑暗漸漸爬上來，衣服的褶皺處出現陰暗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