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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不渴了。”

林嬌娘看她臉色發白,心下好笑,卻也不多勸,只是拉了她,低聲細語問:“我與大姐姐久不親近,今日大姐姐難得過來,要多留一些時才是。大姐姐就在這芷蘭苑邊上居住,可知道這春日裏,芷蘭苑有什麽好玩的去處?我昨日才過來,對這芷蘭苑還渾然陌生呢。”

林萱心中氣得咬牙,明知道自己對這芷蘭苑求而不得,如今卻來這樣刺自己,這三丫頭真不是個好人。

林嬌娘見林萱不說話,低了頭輕輕蜷了手指,垂下眼簾顯出淺淺的為難之色,心中好笑,卻連忙掩唇做了羞赧之色,輕聲道:“讓大姐姐為難了嗎?是我的不是,我不知道原來大姐姐就住在邊上,卻對這邊也不了解。”

林萱被她刺得胸口疼,連忙捂了胸做痛苦之色,口中道:“三妹妹誤會了,并不是如此,只是如今時辰不早,也到了晚膳的時候,我也該回去吃飯了。”

林嬌娘正閑着無聊逗她玩,如何肯放,連忙親密地挽了她的手,說:“原來大姐姐只是要去吃飯,那不妨放丫鬟們将食盒提到這邊來,我與大姐姐一同吃。”

她自顧自地招手去叫丫鬟去提了林萱的食盒過來,林萱的肚子已經開始發脹,就要趁着這個時候走人,卻被她這樣自來熟地橫插一杠子,氣得倒仰。

偏生為了自己的面子,還要做出雍容大度的模樣,只能淺笑不語,卻不好攔住林嬌娘的手。畢竟一個姐妹要與自己同吃,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事。

林嬌娘見她死要面子撐着,心裏面已經笑翻了,越發親密地拉着她說起話來。

晚間的時候,林薇就聽到風聲,說下午的時候,大姑娘林萱從三姑娘那裏離開的時候,竟然是狼狽而逃。

她身前的丫鬟臉上笑意忍俊不禁,偷偷上前一步,說出另一句話來:“姑娘,聽說大姑娘尚未走到自己房間裏,就尿了一身……大姑娘身邊的碧柔,今兒下午還洗了衣裳呢。”

林薇一邊心中偷笑,一邊敲了丫鬟一下,讓她休要再說。心中卻不由自主想着,這三姑娘林嬌娘,果然是要小心對待。

☆、第 16 章

林嬌娘被銀紅的叫聲叫醒的時候,窗外還是一片漆黑。

簾子外的琉璃宮燈內,燭光搖曳,隐約照射進來,照亮一小片空間。頭頂的帳子繡着四時花開,在這樣的燈光下粗一看去恍若真實。帳子一角挂着一個大紅鎖金的香包,垂穗随風而舞,幽香隐隐。

身上的被子手感絲滑,仿佛手放上去,下一刻就能順着滑下來。她擡起手,這雙手潔白修長,燈光下恍若閃着瑩然的光,美麗得仿佛不像是人的手。

簾子外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鬟穿着翠色衣裳,垂手而立站在那裏,等着伺候自己起床。

她恍惚一會兒,才找回自己是誰。

縱然是已經在這裏好長時間,她依舊是沒有适應自己的身份,每天早上,遲遲地才能意識到,自己現在是林嬌娘。

方才伸了手,現在立刻有人掀了簾子,跪在床邊将衣衫呈上來,另有人過來伺候着她穿了裏衣,腳伸出簾子,跪着的丫鬟連忙幫她穿上繡花鞋。

那是一雙絲帛做的鞋,鞋底柔軟,面上繡着芍藥花開,蝴蝶飛舞其上,精美動人。

然後,就有人端了鍍金的銅盆過來,裏面熱水的溫度剛剛好,純白巾子拎得半幹,雙手送到她手上。

動物毛做的牙刷沾着青鹽呈上來,一切都恰到好處。

林嬌娘每次到這種時候,才深切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洗漱過後,梳了頭,帶上琥珀石的桃心花簪,銀紅在旁問:“姑娘,要配什麽耳環呢?”

首飾匣子拉開,連忙滿滿當當的,都是各色釵環。林嬌娘随意點了個顏色相配的,自有丫鬟輕手輕腳地取了過來幫她帶上。

略微用過早飯,梳妝丫鬟過來幫她上了妝,銀紅小心地扶了她走出門去。

今日,對林嬌娘來說,也算是個大日子——靖王爺前幾日帶了消息過來,今日,他要帶着林嬌娘入宮去,在太後與皇後面前露一面,看看能不能讓林嬌娘入了這兩位的眼,請封的時候更順利些。

靖王妃昨日特意打發人送了衣衫過來,石榴紅的顏色,群面上繡着百花蝴蝶,行動之間時隐時現,端的是漂亮。

林嬌娘穿了衣裳,軟轎出了門,走到靖王爺與靖王妃面前去,兩人擡頭一看,各個心驚,卻是不同的心境。

靖王爺如今對這個三天兩頭在自己面前讨好的女兒很是上心,見她打扮得漂亮,雖然依舊是心疼自己浪費了這樣的好資源,可也是驕傲高興的。

而靖王妃,心裏面就不知道作何想了。

林嬌娘穿着那一身衣衫走過來,手腕上與脖子上是同一套的赤金紅寶石手镯與項鏈,這樣顯眼的首飾,卻全然不曾掩蓋了她的風采。膚如凝脂,色比春花,無有西子捧心之姿,卻有沉魚落雁之美。林嬌娘這樣的美人兒,就算是美人群聚的京城,也是少見。

靖王妃恍若看到當年林嬌娘的的生母走過來的那一瞬,讓她也自慚形穢。

如今,這樣的心情在她女兒身上再一次重演了。

“嬌娘果然甚是美麗。”靖王爺這樣贊了一句,目光一直跟着林嬌娘不放。林嬌娘不勝嬌羞地低下頭去,臉頰上配合地浮現出紅雲。靖王妃凝視她的臉頰,上面之前被周管事掐出來的紅痕已經消失,如今淨白無瑕。

她倒是說不清,她的心情到底是希望這紅痕還在,或者是不在。

“時辰不早了,”她冷淡地看着父女二人在自己面前擺出一副相處和睦的模樣,只覺得心中膩味,于是冷聲說,“也該出發了。”

靖王爺被打擾了興致,悻悻然地看靖王妃一眼,揮了揮袖子:“走吧走吧。入宮去見太後與陛下。”

這不是林嬌娘記憶中的第一次入宮,但是,作為靖王府三姑娘,她卻是第一次在沒有靖王府其他姑娘的陪同下入宮。更是靖王爺第一次主動提出來,帶她入宮。

如果是原本的林嬌娘,會心情激動而驕傲吧。可是現在的林嬌娘,卻已經沒有了這樣的心情。她坐在搖晃的馬車裏面,微微閉着眼,感受着漸漸逼近的宮城,卻生出淡淡的倦意來。

靖王妃與她同車,兩人卻是一路沉默無言。車內的丫鬟們也都靜寂無聲,一路上只有車馬辚辚的響聲。

仿佛走了很久,靖王妃才淡淡地開了口,道:“今日入宮去,三丫頭你也要守着規矩,莫要在太後面前壞了靖王府的形象。”

林嬌娘擡眼,沉默地與她對視片刻,視線中有淡淡的譏諷之意。片刻之後,她似乎是害羞地低下頭,柔聲道:“母親的教誨,嬌娘銘記在心。只是嬌娘入宮的次數少,就怕,到時候會害怕。”

她這卻是赤裸裸地嘲諷了,身為王爺的女兒,卻入宮次數沒有多少,不能不說是做王妃的刻意打壓了。

靖王妃不怒不懼,只是擡眼看她,口中道:“如今你卻還來争這些口舌之争,倒是沒意思了,虧得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也一樣要占口頭上的便宜的,”林嬌娘笑眯眯地說,“畢竟這便宜不占,我也沒得了更多的好處。”

靖王妃一時之間沉默無語,對林嬌娘如今的性子更是多一分了解,心中暗自發狠,再過些日子,等她嫁了,永遠都不要想靖王府給予她半點支持。

見她沉默,林嬌娘也不在多說什麽,心裏面對這即将來到的皇宮之行,卻有了一點兒好奇之意。

靖王爺并不算與皇帝交好的王爺,也不曾得了在宮中可以行車的恩旨。入了宮門之後,三人就不得不下了馬車,跟着前來引路的宮女與太監一路前行。

四月的天氣已經有些熱了,林嬌娘今日的穿着卻是靖王妃送過來的衣衫,看上去美豔,卻着實有些偏厚。走了小半刻鐘,額頭上就冒出細密的汗珠來。

旁邊邊上靖王妃,卻是紋風不動,一張臉淨透無瑕,沒有一點兒水意。在看她的衣裳,也都是薄紗半袖,倒是露了小半只胳膊在外面,看着就清爽得很。

林嬌娘不意靖王妃居然在這種小地方給自己使絆子,加上自己對宮中不甚了解,如今也只能吃了這個暗虧,對着靖王妃的側臉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心中暗自想,這靖王妃,也是個心眼小的,看上去對自己已經是不甚芥蒂了,結果居然還在這種地方給自己找麻煩。

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是走到地方,林嬌娘盡管是一路小心,卻也已經是汗流浃背。幸而出門之前她想着自己年歲小無需太多脂粉妝點,只是淺淺地在口唇上上了豔色的口脂,妝粉眉黛都沒有用,如今看上去盡管狼狽,卻也不至于妝容模糊,平白污了這張好看的臉。

靖王妃回過頭來看到她臉上汗撲撲的,卻依舊是一張美麗的臉,臉上浮現出的表情,林嬌娘也說不清到底是遺憾,或者是松了一口氣。

靖王爺自去拜見皇帝,兩人卻在這等候太後召見。

宮女将兩人帶到了偏殿,門大開着,風從中穿過,遍體生涼。林嬌娘被吹得涼意十足,連悶熱的感覺都去了不少。她跟着靖王妃端坐在椅子上,打量着這個待客的偏殿。

位置并不算很大,角落了放着一個吉祥如意紋銅質鎏金香薰爐,裏面的香料燃燒,散發出淺淺的香,吸一口仿佛薄涼清澈,卻又好似帶了檀香的厚重。牆壁上挂着織金的毯子,四幅毯子拼成一張完整的畫,卻是花開富貴圖。

宮女們送了茶上來,透綠色的薄瓷杯盞中,青綠色的茶水芳香撲鼻,茶葉在其中舒展開來,雅致而美麗。

林嬌娘輕輕抿一口,香味從舌尖一直滑到胃裏去。她想,果然是好享受。

這一口,卻讓靖王妃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眼神中的嫌棄似乎在鄙視她沒見過世面,居然連這種茶水都毫不顧忌地下口。

林嬌娘不為所動,只是轉過頭去,唇邊露出了微微的笑。

不多時,就有宮人過來,帶了兩人去見太後。

太後年歲已經不輕,滿頭白發,穿着醬色宮裝,卻只是松松地挽着發髻,并無太多裝飾。幾年前林嬌娘在太後六十歲壽辰時也曾入宮觐見,如今看來,那時候的太後與今日居然是毫無分別。

她飛快地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聽着靖王妃與太後說了兩句,太後就漫不經心到底問起了林嬌娘:“那就是你府裏的三丫頭?如今也到了出嫁的時候了啊。快些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林嬌娘連忙起身行了一禮,擡起頭來對太後露出一個大方自然的笑容,口中道:“見過太後娘娘。”

太後看到她的笑容,也是一怔,連忙叫身邊的宮女取了自己的玳瑁框的眼鏡過來,對着林嬌娘仔細看了看,臉上露出舒心的笑來:“果然是個漂亮的。”說着招招手,讓林嬌娘去她身邊。

靖王妃心中一跳,連忙上前道:“多謝母後厚愛,只是這孩子向來是個羞怯的,如今見了母後,只怕吓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呢。”

太後聽了這話,心中就淡淡的膩味,正要揮手讓兩人下去,卻聽得底下那個小丫頭聲音清麗地開了口:“母親說得是,小女來見太後娘娘之前,心中确實覺得太後威儀森嚴,高高在上。只是方才擡頭一見,卻覺得太後娘娘和藹可親,到好似小女的親祖母一般可親,并不似想象中那般疏遠呢……”

一句話,讓靖王妃覺得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一張臉漲得通紅。

這樣的時候,她居然敢當面給自己沒臉!

☆、第 17 章

林嬌娘最開始沒想過要讓靖王妃難看,前提是靖王妃不給自己找麻煩。可如今靖王妃在太後面前已經明晃晃的給自己上眼藥了,她也沒有還要繼續當包子,讓靖王妃繼續敗壞自己形象的打算。

于是,就有了方才那句話。

她在賭,賭太後年紀大了,喜歡兒子孫子熱熱鬧鬧的承歡膝下。賭贏了,她就有了名為太後的一座靠山,賭輸了,也不過是與靖王妃的關系更壞一點而已。

左右,她也沒想過日後要與靖王妃有什麽往來,不是嗎?

她仰起頭,一張臉露出經常想着靖王爺露出來的那種孺慕神色,殷切而誠懇地看着太後:“太後娘娘看上去,讓人覺得親切呢。”

太後久居宮中,什麽樣的人沒有看到過,只是兩句話,就已經猜出,這名義上的母女二人之間,并不是如同表面上那樣和諧相處。

她也是知道靖王妃的情況的,嫁給靖王妃多年,卻并無女兒誕下,如今這個,毫無意外就是庶出的,只是不知道是哪個姨娘的女兒。

她并沒有太多心思在這母女二人的鬥法上,只是淺淺地笑了笑,對林嬌娘道:“看上去倒是個伶俐孩子,你母親也是對着自己的孩子才挑剔了一些,外人看來,可都是極好的。”

言辭之間并不親近,也并不疏遠,讓靖王妃心中松一口氣。松弛下來之後,靖王妃趁着人不注意,狠狠地瞪了林嬌娘一眼。

而林嬌娘卻是有些失望的,這一局她雖然沒賭輸,可是也沒有賭贏。

太後将這一切看在眼中,卻并不放在心上,簡單地說了兩句,問了兩句話,就要打發人出去。她身邊的女官連忙送了靖王妃出來,口中連連致歉:“今兒是誠親王的忌日,太後娘娘心緒不佳,還請王妃不要見怪。”

靖王妃這才會意,心中閃過得意之色,誠親王的忌日,宮中的幾個主子向來就沒有心情好的。靖王爺居然選了這樣一個日子來替這丫頭請封,定然是事倍功半。

那一瞬間,她看向林嬌娘的目光中都帶了幾分憐憫。

從太後宮中出來,兩人又出發去拜見皇後。皇後的居所距離太後的宮中并不遠,走了不多時,就已經到了地方。

在偏殿略微坐了坐,就被宣了進去。

林嬌娘跟着靖王妃一路進去,一路上的宮女個個垂手而立,一排人站在那裏,居然一點兒聲音都不聞,讓她無形之中也有了一點緊張感。

皇後年歲也已經不輕,看上去卻只有四十許,正是別有風韻的時候。一身皇後正裝,頭上帶着珍珠琥珀的赤金頭冠,見了靖王妃,露出并不疏遠也并不親密,卻很是和藹可親的人笑臉來:“弟妹來了。”

靖王妃行了一禮,在皇後左手邊坐下,含笑道:“娘娘今兒氣色極佳,倒是讓臣妾羨慕得緊。”

皇後卻只是淺淺的笑,目光落到林嬌娘身上,露出了然神色,口中卻兀自親密道:“這就是你府上三丫頭了?看上去也是個清麗大方的,難怪四弟那般着急,急巴巴地求着陛下旨意。”

靖王妃此時也不可能當着皇後的面拆靖王府的臺,聞言微微低頭,狀似可惜地嘆了一聲,道:“當初王爺定親的時候,也是想着她出身低些,日後到了那樣的家裏,也沒有人敢欺負。有了封號爵位,就更加放心些。畢竟女兒家嫁了人,總是比不得家裏頭肆意。”

皇後淡淡道:“要我說,卻是四弟太過寵愛了。我們這樣的人家,除非是嫁給那幾個世家,否則嫁到哪樣的人家,對方都得供着,有沒有這個爵位,也沒有什麽區別。”靖王妃心中一喜,就以為皇後不同意給林嬌娘爵位的時候,皇後的口風卻又一轉:“不過,有了這個爵位,也是四弟拳拳愛女之心,陛下也是明白的。”

一句話将靖王妃的心吊得七上八下,卻不知道宮中這對夫妻到底是作何想法。

林嬌娘在旁聽着,卻聽不出皇後對自己有什麽好惡來,倒更多的像似在敲打靖王爺與靖王妃夫妻。看起來,皇帝與皇後對靖王爺夫妻并無太多的好感。

林嬌娘越發深地低下頭去,立在那裏不敢動彈分毫,心中卻在心念急轉。

說不得,皇帝與皇後的态度,就要着落在書房裏的那句話身上了。這個時侯,她只恨原身平時對王朝舊歷了解不多,這個時侯就算大膽猜測了,也無從小心求證,不知道這個猜測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說不得……這嫁出去,反倒是好事了。

她心中亂七八糟地想着這些事,皇後與靖王妃正聊着,門外有人傳,道陛下到了。

林嬌娘連忙歪頭看過去,就見一雙玄色錦靴漫步而來,落地沉穩而有力,步伐之間的距離似乎是全然一樣。這靴子的主人,定然是個有主見而性子沉穩的。

皇後與靖王妃同時起身,各自行禮,靖王爺的聲音卻跟在後面響了起來:“弟弟見過皇後娘娘。”

口中叫着弟弟刻意地拉近關系,可到了最後,一聲皇後娘娘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露了怯。林嬌娘聽着靖王爺不倫不類的問好,心中默默地想着,豎起耳朵聽着四人的談話。

皇帝顯得而有些倦,對幾人的談話并不怎麽放在心上,往往是靖王爺說四句,他回一句就不錯。皇後似乎也并不怎麽親近,對着靖王妃的話輕輕地附和輕笑,卻并不多應承什麽。

殿裏靜悄悄的,仿佛靖王爺夫妻倆在說相聲,而邊上的觀衆卻并不領情,始終冷冷淡淡。這般念頭出現在腦海中,林嬌娘就再也忍不住,唇角的笑意一閃而逝。只不過她低着頭,并無人看到。

靖王爺說了一段,只覺得口幹舌燥,可皇帝卻不為所動,他也覺得沒趣起來。眼光一掃,看到邊上林嬌娘,連忙拉了人過來,半是賣弄半是轉移話題地說:“皇兄,這就是我那三丫頭。”

皇帝不置可否地将視線移到林嬌娘身上,卻只看到一個低垂着的頭。烏壓壓的黑發垂在身側,頭頂上梳着少女的發髻,只用了一朵琥珀石的桃心花簪,很是清爽。那露出來的一點兒肌膚,瑩白如雪,光滑細膩。穿着石榴紅的衣裳,裙擺處繡着百花,衣衫略有些厚,可那個人站在那裏,卻一派沉靜,并無半點焦躁。

皇帝漫不經心地說:“果然是個漂亮的,也難怪四弟你疼她。”靖王爺聽得這一句,心中大喜,連忙道:“這孩子自小沒了生母,王妃雖說細心教養,但畢竟家裏不止她一個女孩兒,日子難免過得糙了些。可這孩子難得的天性純良,性子最是沉穩不過的。”

皇帝微微地颔首,心中卻想,這個三丫頭以前似乎也不見入宮來,大約也是個不受寵愛的。如今到了嫁人的時候,就看靖王府定下的那門親事,也不見什麽疼愛。如今卻來擺什麽慈父的架子,還真不嫌棄太遲。

因為心裏面對靖王爺那淡淡的不喜,對着自認為同樣被靖王爺不喜的林嬌娘,皇帝心中倒是有了淡淡的一點憐惜。

他心中想,若是個知趣的,他倒也不吝啬一個爵位。

正想着,邊上皇後的女官上前來行了一禮,低聲道:“見過陛下,見過娘娘,見過靖王爺,見過靖王妃。忌辰的一應事務已經備好了。”

靖王爺一驚,臉上顯出滑稽的神色。靖王妃卻早有準備,當即露出哀色,口中道:“今日是小叔叔的忌日,臣妾與王爺也想為小叔叔上一炷香。”

靖王爺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麽,立刻飛快道:“對對對,王妃說得對。弟弟也想為皇叔上一炷香。皇叔如今,也去了二十多年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話,皇帝臉上就露出難以抑制的厭惡之色,盡管一閃而逝,卻清晰地落在了皇後眼中。皇後心中一嘆,伸出手去握住了皇帝的手,臉上帶了哀切之意,道:“四弟有這份心思,就是好的。只是今日祭奠皇叔,四弟身着豔色,卻不合适。”

皇後顯然沒有遮掩的意思,這句話直白得讓靖王爺當時就紅了臉,說不出一句話來。就連靖王妃,也露出了錯愕的表情,視線在自家三人身上一掃而過,低下頭去撫弄衣袖,不肯再說一句話。

林嬌娘趁着這個間隙飛快地擡眼掃了一眼,正好看到皇後輕拍皇帝的手臂,将他安撫下去的模樣。

皇帝年紀不輕,雖然是靖王爺的兄長,看上去卻年輕一些。靖王爺這些年來郁郁不得志,看上去不僅沒了王爺的氣度,更讓自己顯得很是蒼老。

皇帝有一張很英武的臉,劍眉星目,玉冠束發,周身英氣十足。今日的皇帝穿着玄色衣衫,光暗明滅之間,暗紋在衣衫上流動。皇帝與靖王爺只有五分相似,卻比靖王爺更俊美三分,若是年輕二十歲,不怕不是京中萬人追捧的存在。

林嬌娘低下頭去,想着方才驚鴻一瞥,心中忽地生出一個好笑的念頭來——莫非這皇家選繼承人,是看誰好看不好看來着?

☆、第 18 章

被皇後當衆一句話打了臉,眼看着皇帝也沒有出言安撫的意思,靖王爺也沒了繼續待下去的想法。盡管沒有得到皇帝給予林嬌娘爵位的承諾,他也并不放在心上,畢竟宗室女出嫁的時候總會有爵位的,至今尚無例外。

也因此,他沒有再多待一刻,飛快地告辭出宮去了。

臨上車前,林嬌娘看着靖王妃面色陰晴不定的模樣,心中一跳,快步走到了靖王爺面前,嬌聲軟語道:“爹爹,今日謝謝爹爹苦心了。女兒都明白的,爹爹是為了女兒好,才入宮來的。”

靖王爺原本正為這件事而有些羞怒,聽得女兒嬌柔說着,擡眼又見她滿面信賴之色,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想着日後出嫁了,這般貼心的女兒日後說不得就要不見,靖王爺不免可惜起來。

“只恨女兒長居內室,不能時時侍奉在爹爹身前,日後又山高水遠的難得一見……”她說着雙目含淚,擡眼盈盈看向靖王爺,後者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帶了笑道:“我也想将你留在身邊,只是女兒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林嬌娘一雙美眸盈盈凝視他,卻并不答話,靖王爺越發心軟,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今日你與我同坐一車,你我父女,也好親近親近。”

一句話出口,林嬌娘頓時破涕為笑,顯出燦爛笑容來,晃得靖王爺也失神了一剎那。

這邊靖王妃看着林嬌娘上了靖王爺的馬車,雙手緊緊地捏緊,上了車之後被丫鬟輕輕掰開,手心已經有幾個指甲印。

看得心疼,丫鬟帶着哭音低聲勸撫道:“王妃娘娘,您何苦這般為難自己。”靖王妃怔愣地說:“是我自己為難自己嗎?”

“如今世子與二少爺就要成人,王妃您日後就等着做老封君就好,如今又何苦為那般上不得臺面的人上心。日後她出嫁了,總有拿捏她的時候。”

靖王妃怔愣地搖了搖頭,口中道:“不,沒有機會了。在府中都不能拿捏她,等她嫁了人,哪裏還有。”

她如今臉色蒼白,說話也呆呆的模樣讓丫鬟吓了一跳,連忙哭道:“王妃娘娘,您休要吓唬奴婢。不過是一個庶女,您若是看不過眼,随意找個由頭發作一番也就是了。何苦為了她讓自己這般難受。”

靖王妃的目光轉向那丫鬟,一字一頓地問:“随便找個由頭?然後讓王爺與我更加離心?”

“那就讓王爺先惡了她!”那丫鬟脫口而出,看着靖王妃的眼睛一亮,整個人似乎瞬間回過神的樣子,心中盡管是覺得不妥當,卻依舊是說了下去。

“今兒是誠親王忌日,王爺向來對誠親王多有心結,若是引着那人祭拜一番,王爺定然會不喜。若再有人從中挑撥一二,那人原本與王爺的緣分就淺,定然會失了王爺的歡心。那時候王妃若是再想拿捏,也是輕而易舉。”

靖王妃聽她說完,一張臉依舊煞白,一雙眼睛卻閃亮,慢慢地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她的視線慢慢地移到那丫鬟身上,唇角上翹,露出僵硬的笑臉:“是個忠心耿耿的。”

那丫鬟看着靖王妃似乎已經重新揚起鬥志,心中頓時一松。

轉而想到林嬌娘身上,卻并無半點愧疚之意。她原本就是靖王妃身邊的人,也随了靖王妃對幾個庶女并無太多尊重。如今為了靖王妃的狀态而反手将林嬌娘算計了,她是一點兒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的。

不過是個庶女,連王妃身邊的大丫鬟的體面,都比不上呢。

林嬌娘渾然不覺那邊靖王妃對自己再度生出了惡念,此時她正端坐在靖王爺對面,手中執着茶壺,為靖王爺奉上一杯香茗。

杯子是薄得近乎透明的白瓷,杯身上畫着金紅色鯉魚,浮萍襯托于下,很是漂亮。

林嬌娘小心地将杯子送上,靖王爺漫不經心接過,低頭往杯中一看,頓時一愣。杯中茶水青綠,香氣四溢,難得的卻是茶葉根根舒展,每一根都豎立在水中飄飄蕩蕩。

耳邊傳來林嬌娘似乎松了一口氣的嬌憨笑語:“今兒難得遇到這樣的狀況,想來是爹爹運交華蓋,說不定回去,就有好事呢。”

林嬌娘擡眼懇切地看着靖王爺,靖王爺被她逗得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道:“也是我兒承心,才有這般奇景。”

他摸着胡須對林嬌娘越發滿意。若不是那周向榮此時實在是得罪不得,他只怕早就提出悔婚了。

如今卻只能看着林嬌娘,嘆一聲,再為她可惜一下。

父女二人一路說笑着往靖王府而去,走到半路的時候,林嬌娘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宮中景象,說起皇帝與皇後,說起太後,說着自己對宮中幾位主子的敬仰之意,卻更加清楚明晰地表露出,自己對靖王爺才是敬佩。

靖王爺聽得心情大好,低頭撫須搖頭,怡然自得。

“也不知道那位誠親王是何人物,要讓太後,陛下與皇後同時祭奠。”林嬌娘狀似不經意地說了,偷偷擡眼去看靖王爺,卻見他臉上的神色頓時就變了。

原本他是笑微微的,現在卻臉拉得老長,陰沉得像就要下雨的天空。林嬌娘心中一跳,猜測這個誠親王恐怕在靖王爺心中,也是個很重要的人物。

原本以為靖王爺會翻臉,林嬌娘已經做好準備如果靖王爺說了掃興的話自己應該說什麽,卻聽得靖王爺忽地一嘆:“誠親王,是我與皇兄的小叔叔。”

誠親王雖然說是皇帝的叔叔輩,可是年紀卻比皇帝還要小,是先頭皇帝的遺腹子,被當年做太子的先皇當做弟弟養大,與如今的皇帝,當年的二皇子從小一同吃一同住,幾乎是一同長大的。

兩人盡管差着輩分,可皇帝與誠親王,卻是實實在在的兄弟感情。

而太後,當年卻是将誠親王當兒子養,皇後雖然心裏面知道是叔叔,感情上卻只當是弟弟。誠親王脾氣也好,容貌也好,才學也好,分外讨人喜歡,宮裏頭的人,個個都對誠親王是贊不絕口。

更加上當年皇帝奪位,關鍵時刻是誠親王飛身擋在皇帝面前,擋住了射向皇帝的暗箭,才保住了皇帝的一條命。皇帝從中活了命下來,才得了先皇的傳位,登上了如今的寶座。當年若不是誠親王那飛身一撲,皇帝只怕已經命赴黃泉,也就沒有如今的安享地位了。

而誠親王擋了那一箭,因為那箭上的毒,沒過幾天就往那極樂之地去了。這樣一個功臣,卻沒享到什麽福氣,自然是讓太後,皇帝與皇後都心懷愧疚。

故而年年祭拜不休。後來宮中更是有傳言,說皇帝想在自己去之間,給誠親王膝下過繼一個皇室子孫,享了誠親王一脈的榮耀,日後也好給誠親王供奉香火。

榮寵之心,可見一斑。

林嬌娘聽靖王爺半是苦澀半是感懷地說了,偷偷擡眼去看他,卻只覺得對方臉上并無半點兒喜悅之意,暗自蹙眉道,難道這誠親王,與靖王爺也有什麽旁的關系?

想到這裏,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若是當真如此,只怕……靖王爺當年所犯的事,當真不小。

她不敢再想了。

眼看着靖王爺露出一副感懷模樣,她連忙笑着對靖王爺道:“原來還有這樣一樁公案,爹爹連這些陳年舊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真讓女兒佩服。”

靖王爺聽得她童言稚語,心中忽地一松,臉上就露出笑來:“你這孩子……”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靖王爺道:“你父親我,畢竟也是皇室中人啊……”

他的視線落在空處,仿佛透過這空茫,看到了什麽讓他極為向往的東西,那雙眼中也閃動着不常見的光芒。林嬌娘看在眼中,心中猜測更甚,卻越發仰着頭,對着靖王爺露出燦爛笑臉來。

靖王爺低頭見了她一臉崇拜地看着自己,心頭忽地一松。

這麽多年過去了,自己也實在是沒有必要這般自己吓自己,好歹,自己也是本朝的靖王爺呢……

林嬌娘回了芷蘭苑,只覺得腰膝酸軟,小腿硬邦邦仿佛已經不屬于自己。不能跟着入宮的銀紅連忙上前來幫着按摩揉捏,臉上帶着殷切之色,問:“姑娘,今日入宮,陛下可說了,要給姑娘什麽樣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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