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雲家人自到了邊城之後,初始時尚且還記得周瑾并不那麽歡迎他們,就算心中想法再多,也只能暫且裝出了安分模樣,不至于惹怒了周瑾。

只是時間漸長,漸漸地那些躁動心思,就再也安分不下來。

他們這些日子雖然對周圍的人頗為不屑,卻也記得将周瑾的情況打聽分明,知道周瑾以前是個貪花好色的,後來改邪歸正,居然還得了個孝順的好名聲。

雲家人自是不相信,哪有這般容易的,說不定就是做給別人看的。

只是雲李氏隔三岔五帶着女兒往周家去,都只能在雲姨娘的房間裏打轉,一次的都不曾見過周瑾,也就無從判斷,外邊的傳言到底是真是假。

見多了周家繁華,心底天平漸漸地就更加往周瑾荒淫這個判斷上跟偏幾分。

富家子弟,原本還是個不懂事的,哪有死了爹就真的改好了的呢?

心中這樣想的,言辭之間就帶了出來,對着女兒就說了出來:“日後若是你能嫁給你表哥,可就享福不盡了。”

雲家的女兒雲柔并不是唯一的女兒,上面還有一個女兒卻早早地就被父母賣了不知所蹤。留着雲柔也只是為了有個人使喚,家裏頭的一應事務,總是要有人打理才好。

雲李氏與雲峰一樣,都是個好吃懶做的,有了女兒,才不至于将自己都養死了。

雲柔從小在家就沒受過寵愛,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心裏面卻是個有成算的。知道姐姐被父母賣了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在父母心中也是個貨物,早早地就做好打算,無論如何,都不能照着父母的安排去走。

他們那樣的性子,還不知道給自己安排一條什麽樣的路呢。

到了邊城之後,雲柔聽着自家父母說着周府富貴,心中也曾有過一瞬心動。

但她不比自家父母盲目自大,與周圍的人相處倒是不錯。外邊的人也樂意将一些事情講給她聽。

于是,雲柔與周圍的人相處久了,也就知道了周瑾與林嬌娘之間曾經發生的事情,知道了在周向華葬禮上的誓言,她就絕了這條心思。

不說自家身份,只說一個縣君,連周家都得罪不起。

這樣的人,哪裏就是自家父母能夠拿捏的。

于是在家的時候,只要雲峰與雲李氏提起話頭,她都是避開不聽,冷淡之意盡顯。雲李氏卻只是覺得她害羞,三天兩頭地帶了她往周家去。但凡她不去,污言穢語就潑水一般鋪頭蓋面而來。

雲柔實在拗不過的時候,才跟着去幾次,心中想着的,卻是找辦法将事情與雲姨娘說清楚了。

在她看來,雲峰與雲李氏的打算始終是繞不過雲姨娘去,只要與雲姨娘說清楚了,事情就好辦了。

只是這種事雲姨娘一直不提,女兒家面皮薄也實在是沒法子當先開口,事情就這麽一直僵持着。

雲李氏往周家跑了幾月都不見雲姨娘說出什麽話來,心中對自家這個姐姐委實是不滿,都不知道成全一下自家的。

雲姨娘不提,她轉念就想到了讓雲柔過去将事情做了,到時候周家不認也得認。

誰料事情一說,卻遭到了雲柔的反對,雲李氏頓時就大怒起來。自己養了女兒就等着長大了嫁個好人家給自己風風光光掙面子,結果她卻根本不聽話,這讓她心裏面怎麽好受。

于是,一大早就鬧了起來,鬧得四鄰八舍都不安穩。

朱美娘實在是聽不得雲李氏在那邊污言穢語不停,趕緊避出來了。

“從來就沒見過這麽當娘的,上趕着讓自家姑娘去做妾的。”朱美娘不屑地說着,坐在馮婆子的屋裏,對着馮婆子八卦道,“馮婆婆,您可知道,這雲家盯上的是誰?卻是那曾經做個通判的周家,周老爺去了之後,家裏頭可不剩下那浪子回頭的周少爺,這可就被人盯上了。”

馮婆子心中一跳,臉上卻還是笑嘻嘻的:“周家那位少爺,可是與縣君定親的,這雲家也敢?”

“嗨,雲家傻大膽呗,仗着是周少爺生母的娘家,就自以為能當了周少爺的家,做了周少爺的主。現在要他們想着周少爺與縣君定親的事,只怕是根本就想不起來呢。”

馮婆子聽朱美娘這樣說着,眼珠一轉,笑道:“你對這雲家,倒是知道得挺多的。那夫妻倆那般鼻孔翹到天上去,見了婆子我呀,都是一副看下人的臉。”

“那夫妻……真是……我只是可憐雲家妹妹,攤上了這樣的父母,真是不幸。馮婆婆你是不知道,雖然雲家人不怎樣,雲家妹妹倒是個和氣的,可惜有這樣的父母,也是她運道不好。”

馮婆子又打聽兩句雲柔的事,朱美娘閑着也是無事,大雪落了滿地,也沒法走太遠,幹脆在這裏與馮婆子閑聊,一五一十地将雲家的事說了個幹幹淨淨。

夏至端着熱茶進門的時候,朱美娘還在滔滔不絕,對着馮婆子不時啧啧感嘆。

見了夏至進來,朱美娘連忙起身接過夏至手中的茶盞,笑道:“馮家妹妹今兒看着真是比以前更漂亮。這對耳珰我以前可不見妹妹戴過,可是新買的?”

夏至耳朵上帶着兩點紅珊瑚耳珰,卻是林嬌娘賞給她的,如今年下正好帶着應景。

朱美娘說起,夏至含笑道:“是銀樓裏買的。美娘你且坐,我去做些吃食過來。”

朱美娘笑着送了夏至出門去,轉頭見了馮婆子,說起夏至來:“妹妹今年多大了?是不是也該找人家了?”

馮婆子道:“美娘你可比她還要大,也不見你着急。”

“我不一樣啊,”朱美娘回答得飛快,“我家裏頭就我一個,到時候是要招贅的。只是婆婆您也知道,招贅招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妹妹這般人品,要是配了那樣的人,可就太糟糕了。我這樣粗皮糙肉的,左右也是沒人心疼。”

馮婆子哈哈一笑,打趣了朱美娘幾句,順勢将話題轉移開了。

只是朱美娘所說的雲家的事,卻放在了心上,年前一兩天,趁着天氣大晴,趕緊去了一趟林嬌娘那裏,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說。

林嬌娘聽了馮婆子送過來的消息,卻不見驚訝,笑着讓馮婆子好生照顧好自己,就要送她出去。

馮婆子連忙拉了林嬌娘,道:“姑娘且慢些,老奴還有一件事要與姑娘說呢。”

“前幾日老奴去送了好些水仙出去,其中一家,說周家大爺——京城裏那位,似乎有些不太好呢。”

林嬌娘心中一跳,忙問是怎麽回事。

馮婆子記性倒是還好,細細地将那一日的事情說來,卻是說她送花進去一家夫人的院子裏的時候,聽到那家老爺與夫人說一句,周家那位,在京城裏頭似乎是最近狠不得陛下歡心。

“以前也不見那樣冷着臉的,如今卻批了他兩三回了。”

更多的,馮婆子也說不出來,畢竟只是偷聽了那麽一耳朵,哪裏說得出更多來。

将馮婆子送了出門去,林嬌娘想着這句話,心道,難道靖王的事情,隔了這麽多年,終于是事發了?

思來想去也想不清楚,只好将周瑾叫過來了問話。

周瑾來的時候是年前一日,周家照理是正忙的時候。只是如今周家守孝,卻并沒有太多人上門來,他也算得上是忙裏偷閑。

見了林嬌娘,先是露了一個笑臉,接下來就捧了一條紅毛的圍脖捧到林嬌娘面前來:“那一日莊子裏的人送過來的,我覺得你穿着顏色好,就讓下人做了這麽件圍脖。”

那是一條紅狐貍毛的圍脖,難得的是那毛色顏色正,不見半點雜色。

周瑾小心翼翼給林嬌娘帶上,臉上笑得傻氣:“這樣的顏色,也只有你穿得。”

等林嬌娘叫人過來将東西拿下去了之後,他才喝一口姜茶,問林嬌娘急急地叫了他過來所為何事。等林嬌娘說起京城裏周向榮的消息,雖然點名了是道聽途說的,他也還是變了臉色。

“若是如此……倒也有可能。周向榮,當日就是被隐約懷疑了。只是之前一直都沒有表現,為何……”周瑾停了一停,說,“也許,你我的聯姻是關鍵。”

林嬌娘一怔,想起靖王妃那封信,不自覺問道:“你是否覺得,當初靖王妃那封信,有些奇怪?”

周瑾此時想起來,一時間也是遲疑不定,好一會兒之後,道:“不必擔心,此事我自有主張。”

“況且,周向榮的事情,除非是叛國,也牽扯不到我們身上來。如今快要過年,你我難得見一面,也該說些開心的事情才對。”

林嬌娘就笑道:“開心的事情倒是也有……”

說着,她将雲家人的打算說了,取笑道:“有人上趕着給周少爺你送妾,你心裏面可高興?”

周瑾哭笑不得,搖頭道:“自然是不高興的。”他懇切看着林嬌娘,柔聲說:“我心中只有你,何曾有過旁的人。那什麽表妹,我連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半點想法也沒有。”

“知道是圓是扁了,就有想法了?”林嬌娘嗔道,周瑾連忙搖頭,伸手去拉林嬌娘的手,說:“不管她是圓是扁,我都絕對不會放在心上。當初在靈前的誓言,我可記得一清二楚,絕不會違反分毫的。”

他的手心比林嬌娘的手要熱出許多,熱度暖暖地一直向上,林嬌娘心底也是一松。

“你記得就好。”

“我永遠不會忘。”

兩人這樣說完,周瑾癡癡地看着林嬌娘,口中道:“明日過年,你準備怎麽過?”

“還能怎麽過?”林嬌娘嘆道,“只能是自己過了。好在丫鬟婆子不少,大家熱熱鬧鬧的,也是不錯。”

周瑾猶豫片刻,輕聲問:“我過來可好?”

“周家的事情呢?”一句話就讓周瑾垂頭喪氣起來。

他這般模樣逗得林嬌娘又是大笑,周瑾擡眼見她眉目如畫笑容燦爛,心中一片溫柔,捧了她的手在唇邊一吻,柔聲說:“嬌娘你放心,不管什麽事,我都會護你周全,讓你以後也這般暢快大笑的。”

話一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了林嬌娘站在那裏,錯愕許久,方才露出淺淺笑意。

以往幽深冷漠如同枯井的眸子中,終于染上了點點的暖。

周瑾回了周家不久,雲姨娘就派了人過來請他過去,說是過年的事項安排要與他商議。

周瑾一進門,卻見雲峰與雲李氏正坐在那裏,見了他來,連忙站起來,露出谄媚笑意。

他心中皺眉,臉上不顯,與幾人見了禮,對雲姨娘道:“不知道姨娘叫我過來,有什麽事?”雲姨娘有了弟弟在場,卻将以前那些怯懦之氣略微去了些,聽他問起,連忙叫身邊人捧了冊子過來,說起周家的一些事項。

“只是如今莊子上的進項大多都是大房在幫忙打理,也不知道收益幾許,明年的事項安排也不好安排。”雲雲姨娘這樣說着,周瑾詫異地看一眼雲峰與雲李氏。

不知道兩人在雲姨娘面前說了什麽,居然讓雲姨娘這般大大咧咧地在兩人面前說起周家內務來。

他卻不願讓兩人知道周家更多事項,只是将冊子接了,問:“這些我回去就看,不知道姨娘可有其他事情?”

雲姨娘這次露出了周瑾所熟悉的畏縮神态,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地說:“瑾哥兒,如今眼看就要過年,雲家人在這般人生地不熟的,我想着,不如将他們請了過來,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過個年,可好?”

周瑾這時卻想起之前林嬌娘所說的事情,低了頭一笑,方才擡頭冷臉道:“姨娘這話說得沒什麽道理。過年乃是祭祖之時,雲家自有雲家的祖宗祭拜,怎好舉家到別人家過年。”

“這也不算別人……”雲姨娘這樣弱弱分辨一句,見周瑾臉上神色不好看,就不再說了,歉意地扭頭去看弟弟與弟媳。

雲峰之前一直豎着耳朵聽着周家內務,想着若是自家女兒進來了,日後手指頭松一松,自家的日子就不知道能松快多少。這樣暢想着,倒也安靜。

此時聽周瑾一說,卻是關系到他的想法能不能成行,立刻就反駁起來:“瑾哥兒這話說得不對,雲家是你的舅家,如何算得上別人?”

周瑾看都不看他一眼,對雲姨娘道:“姨娘好生歇着,明兒我再來給姨娘請安。這大過年的,一些閑雜人等就不要見了,免得鬧得不愉快,過年也不安生。”

雲峰一聽自己被歸于閑雜人等,當時就炸了,挑起來就要拉着周瑾說個清楚。

只是周瑾身邊也不是沒有人跟着,當下就被攔了下來,等到周瑾走出去好遠,雲姨娘又連連說着算了,方才被松開了。

“姐,你好歹也是那小子的母親,他就是這樣對待你弟弟我的。正經舅家也不見半點尊重,外頭還說這小子孝順,我看根本就是不孝!”

春淺跟在雲姨娘身邊,此前一直沉默,這個時候卻含笑開了口:“雲老爺,慎言。周家的事,尚且輪不到雲家指手畫腳。孝順不孝順,自有真正的舅家來判斷,輪不到你來。”

雲峰立刻就要跳起來打人,雲姨娘終于是硬氣了一會,厲聲叫着他的名字,雲李氏連忙上前将他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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