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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旖旎的碎片。

但不同的是這次沒有做夢,直接出現在了腦海中。

并且沒有立刻散去,楚寒今尋着脈絡能追索到更多的記憶。

……是什麽?

腦子裏閃回了一下,接着,他看到自己站在潮濕淋漓的大雨中,烏發貼着耳鬓幾乎濕透,眼睫因為寒氣泛出白霧,唇色蒼白,似乎被雨淋了很久了。

這時,撐着一柄傘的男子緩緩走來,穿一身黑衣,眉眼被陰影遮掩得隐晦,卻能辨認出是越臨。

他握住傘柄的指骨修長分明,走到他面前,唇瓣微微啓開,似乎在說什麽。

楚寒今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可是,越臨伸手撫過他臉頰,拭去雨水的觸感清晰。

他将雨傘傾到楚寒今頭上,解開沾血的佩劍,握住他細長的手指。他靠在楚寒今耳畔說話,帶着笑音,氣息溫和。

但楚寒今依然一個字沒有聽清。

下一幕,來到了一座茅草搭建的棚子,草蓋遮擋了叢林的雨水,幾根木材架起的柴火荜撥燃燒,漆黑的周圍隐約有了火光。

他看到靠近的越臨的眉眼。他從來沒那麽仔細看過他,眉如刀削,眼角的線條極為狹長,深金的眸子全是深情。

他吻了吻自己的唇,探出舌尖,緩慢地舔舐着柔軟的唇,再啓開牙關觸到他舌尖。

氣氛融洽又旖.旎,圍着火堆,自己也非常安靜,和他在一起時似乎放松又惬意。

再下一幕,幢幢的火光後,他們解開衣襟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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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從任何角度看,當時的自己并無半分不情願。

楚寒今甚至能感覺到越臨落在自己身上的吻,滾燙,輕緩,雖然急不可耐,但并不倉促匆忙。

……

看起來是很相愛的一雙人,且并非自己憑空想象,因為每一幕都那麽清晰真實。

楚寒今回過神。他扶着窗柩的指骨泛出蒼色,回頭看向一兩步外的越臨,他正垂眼看石橋附近的動靜,側臉利落。

楚寒今對他的感覺即陌生又熟悉。

楚寒今問:“你遇到我的地方是一片叢林?”

越臨眉眼意外,看他:“不是。但附近有。”

他想了想,明白楚寒今的意思:“想起什麽了?”

楚寒今:“只有模糊的記憶碎片。”

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總是做春.夢。

楚寒今不打算說出來,略加粉飾:“偶爾夢到以前的事。”

越臨随口問:“夢到什麽?”

“……”

楚寒今板着臉,他這副表情,在越臨眼裏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以前的事,就是以前的事。”

越臨:“……”

就在這時,瓢潑大雨的石橋走上了一條素青色的身影,徘徊來去。

楚寒今看了一眼越臨。

越臨點了點頭。

人來了!

越臨取出一張易容的符紙,道:“我下去,你在這裏等我。”

楚寒今:“我和你一起。”

“……”

看他一眼。

楚寒今又明白了。

他咬了咬牙,頭一次感覺有了身孕後這麽不利索,表情難看得要死。

越臨來了句:“乖啊,聽話。”

楚寒今直皺眉頭,也不知道誰允許他這麽跟自己說話。

裝扮完畢,越臨從手腕褪下一串編制紅繩,明顯是手工品,線腳編得歪歪扭扭,但好在勉強成了型,當中挂着一枚銀色鈴铛,道:“伸手。”

楚寒今不明所以,手腕被越臨握住,他将紅繩上的活扣松開,輕輕套上他後收緊,“好了。”

“這是什麽?”楚寒今問。

“傳音鈴,你戴着這串手鏈,不管我走到多遠,你都能聽到我說話。”

“……”

還有這種靈器。

“當時怕你走丢,我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靈石,制成這個玩意兒。”他說,“你好好拿着,可千萬別弄丢了。”

說完越臨改換成了吳岚的面貌,走出門外。

楚寒今垂下眼睫,看着白皙手腕上這截深紅粗糙的編織手鏈,怔了一怔。雖然形制不算好看,但越臨明顯特意打磨過粗糙的繩面,因此繩子并不磨皮膚。

恍惚間,楚寒今幾乎看到一個嬌氣的自己,非要越臨給自己做手鏈,但戴了會兒又托着腕找他,輕聲說:蹭紅了,疼。

“……”

聯想到這一幕,楚寒今微微皺了下眉。

他收起思緒,目光移到了窗外。

銀鈴傳來清晰的聲音:“能聽見嗎?”

楚寒今:“嗯?怎麽了?”

他以為越臨有變故。

沒想到越臨道:“沒事兒,就跟你說說話。”

“……”

楚寒今:“還是不要刻意暴露好了。”

越臨聲音很低:“了解。一會兒我靠近他身旁,看看能不能抓住他。”

越臨走到了石橋橋頭。

煙雨朦胧,橋邊的青衣男子撐着一把油紙傘,傘破了好幾個洞,水沿着傘骨嘩啦啦往下流,人還渾然不覺。

楚寒今看到越臨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越臨僞裝成吳岚的聲音:“事情辦妥了,錢呢?”

對方轉過臉來。

越臨一只手搭在他肩膀,按照預定計劃會用簡單粗暴的方式,使用武力制服對方。

但他手剛碰上去時,楚寒今聽到一陣詭異的尖嘯。

“嗡嗡嗡——”跟今早的劍鳴類似。

越臨猛地收回了手。

瓢潑大雨,兩條人影被沖洗得模模糊糊。

楚寒今凝神聽着,突然感覺鈴铛的靈氣被截斷,窗外的雨聲變得洶湧,而越臨的聲音切斷為無——

……怎麽回事?

窗外兩個人面對面站立。

似乎在交談。

交談的時間漫長,長到楚寒今起了疑心,打算下去接應越臨。就在此時,越臨伸手扣住對方的手腕,重重往下一撕,力道之重,将對方手臂撕扯得鮮血淋漓,同時,背手“嘩然”取出了劍。

他剛拿劍,對方便後退幾步,腳尖一點,朝着樓閣飛奔而去。

對方逃走,越臨追逐。

兩條身影奔跑速度極快,将瓦片踩得咔咔作響,幾個縱躍後便消失在煙雨婆娑的樓頂。

楚寒今眼神微變,跳窗沿越臨離開的方向追去。但兩個人的速度都太快了,楚寒今越過屋頂時已經看不見人影,只有暴雨中的山巒和樹林。

楚寒今腳尖落地,雪白的鞋踩在肮髒的泥地。

他往前走,但走的距離不遠。

前方出現了一座府邸。

顯然是大戶人家,宅子裝飾得富麗堂皇,門楣挂着紅燈籠,地上還有剛爆完的炮仗,紅紙散落了一地,此時冷冷清清,院子內傳來笑談聲。

有人結婚?

今天不是好天氣,忌嫁娶,大兇。

再往前走了幾步,楚寒今明白了。

這是別人施的幻境。

看布置幻境的規模并不小,預示此人修為深不可測。

門打開,走出一位兩腮微紅的紙人,僵硬的紙眼看他,“閣下找誰?”

一般來說,如果普通修士在路上偶遇神仙打架,為了避免被殃及無辜,躲得越遠越好是正道。這位主人顯然感知到了楚寒今,特意召來詢問,讓他識相的話盡快離開。

楚寒今:“我找人。”

紙人詭異地點了點頭,道:“進來吃席吧,婚宴馬上要開始了。”

沒說讓他離開。

而是喚楚寒今進去。

楚寒今思索了一秒,踏入幻境內,方才的紙人立刻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丫鬟,笑着看他:“裏邊請,您來的太晚,張爺和封爺早到了,一直喝茶等着您呢!”

這是什麽身份?

楚寒今暗自思索,待走近門廊,丫鬟又轉過來:“啊呀,少爺,你怎麽還站在這裏,快去迎接賓客呀!”

又變成了少爺。

這丫鬟滿臉喜氣,絲毫意識不到自己說話颠三倒四,看來是個低級幻靈。

他走到內堂,一位穿金戴銀的婦人扶着手帕拭淚,又在哭泣:“外面戰亂幾時休啊?這女婿還沒接到,征召的旨意先到了。我女兒命苦!要怪全怪那個不要臉的君上,惹來些這滅頂之禍,我只有這麽一個女兒,想找個女婿過幾天清閑日子,非要打仗打仗打仗!安安穩穩的不行嗎!”

楚寒今沒弄明白這場景,一般冤有頭債有主,幻境和本人的經歷有關。

這是誰的經歷?

他肩膀突然被拍了拍。

回頭,是方才的丫鬟,兩腮紅暈,笑笑地看他:“小姐,拜了堂,該去內室等姑爺回來了。”

“……”

楚寒今對她話裏的謬誤已見怪不驚。

他站着沒動,但這一次丫鬟并不離開,而是執着地看着他:“小姐,再不回去夫人看見要生氣了。姑爺現在在前廳陪客,喝得醉醺醺的,一會兒就過來和你洞房。”

她眼珠子亂轉,從瞳孔轉到眼白,森森笑着:“小姐,不聽夫人的話也要聽姑爺的話呀,你不是天天鬧着要和姑爺洞房花燭夜嗎?”

楚寒今依然沒動。

丫鬟嘴裏開始長出獠牙,腳底的泥土變軟,水波一樣晃動着,房梁變成了腥臭的骨頭。

丫鬟陰森森道:“小姐——”

楚寒今明白了,如果不跟着丫鬟走,幻境就會展露出攻擊性。

楚寒今頓了一頓,點頭,跟在她身後。

丫鬟的臉瞬間恢複正常,地面也重新變得堅硬,“我們小姐最漂亮了,天下第一,姑爺長得雖然俊美,但額心長了顆痣,怎麽都比不上我們小姐的相貌呢。”

楚寒今邊聽她說話邊踏入內房。

丫鬟取了一塊紅蓋頭:“小姐先去床上坐,不能把蓋頭揭下來,要等姑爺親自來挑。”

看見床鋪時楚寒今猛地停住腳步。

床上躺着一具被切碎的屍體,也穿大紅喜服,但死狀極為凄慘。鮮血浸透喜服,将布料泡成黏濕不堪的深黑色,發出陣陣惡臭的腥味。屍體身上橫七豎八貼了好幾道符紙,畫法不同,應該來自不同的人,屍體身上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全都被劍刃挑碎。

這人大概率是被衆修士圍毆,死後還遭到戮屍。

丫鬟整理床鋪時摸了一手血,但她仿佛什麽都沒看見,笑盈盈地往殘肢下放加棗,花生,桂圓,瓜子:“小姐,這叫早生貴子。”

滿床破碎的屍體,反襯着這個丫鬟體貼溫柔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丫鬟抹了抹額頭的汗,那屍體的血沿着她下颌淌,她道:“小姐,我先出去待客了,你乖乖坐着等姑爺過來吧,也不許亂跑了!”

一派少女天真。

這位結婚的小姐,恐怕也是一樣的天真少女吧。

楚寒今目光重新落到床上的屍體。

穿着喜服,蒼白的頭顱中心有一顆紅色的痣。

這應該就是即将和小姐洞房的姑爺,可惜已經死了,死狀非常凄涼。

再看看周圍喜慶的裝飾。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幻境,楚寒今心想。

正想着時,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姑爺回來了!”

楚寒今微微一凜。

不是死了嗎?

“姑爺,小姐在裏面等你呢,姑爺喝的太醉了!姑爺——”

丫鬟的話戛然而止。

門“哐當”一聲被踢開。

楚寒今只看到一顆飛出去的頭顱,濺着血影,是那位丫鬟的頭,臉上還帶着詭異的笑容。

楚寒今猛按緊劍柄,門口顯出一張和房間屍體一模一樣的臉。穿大紅喜服,手裏別了一把長刀,額心痣殷紅如血,眼神冰冷地四下張望。

他看到了站在床畔的楚寒今,目光定格。

什麽意思?

會攻擊自己嗎?

正在思索,楚寒今背後傳來動靜。

那具殘破的屍體發出聲響,“咯咯咯”的,似乎在重新爬起來。

楚寒今後背發涼,剛想回頭,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愛妻。”

“……”

他腰被一雙手輕輕托住,摟在了燥熱的懷裏,緊貼背脊。楚寒今垂頭,看到靠近白鞋後來了一雙紅鞋,緊貼着他,踏地一個血紅腳印,不斷滲出血并蔓延。

“我的愛妻……”聲音很低。

冷氣吐在耳側。

楚寒今手腕被一雙手緊緊握住,側頭,脖頸一陣濡濕,被舌尖輕輕舔了舔。

不确定是不是那具姑爺的屍體。

——但聲音是越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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