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次日,淩晨四點零五分。

一只手伸向罩有白色燈罩的床頭燈,拉下繩索式開關。燈光像受到驚吓的鳥群一樣迅速散往四面八方,使得黑暗褪去一層,露出與白天截然不同的、單調封閉的卧室環境。

卧室的牆邊放着一只禾香板衣櫃,衣櫃散發出大麥茶那種潮濕又鹹澀的味道。如果把櫃子打開,可能會發現裏面的衣裳都長出了眼睛,也許,她們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流淚。畢竟人類曾用曲直尺、紗剪和針線改造過她們的身體,使她們不再是原來的模樣……也就意味着不再完整。

唐不知在床上翻了個身,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濡濕,他看到對面巨大的落地窗緊閉着,有一半玻璃被淺咖色的窗簾遮住,布料凸起來又凹進去,仿佛許多直直垂着的圓鉛筆排列在一起。而另一半窗戶——由于外部漆黑而內部微亮——宛如鏡面一般反映出屋內的景象。他自己的影子也在上面,模模糊糊的,跟漢堡裏的夾心一樣,被厚厚的被子和橡木床夾在中間。即使沒有風吹進來,他臉上和心裏依然感覺到一股涼意——他剛剛又做噩夢了。

唐不知覺得事情不對勁,他很可能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了,于是掐指給自己蔔了一卦,卻沒算出什麽異常。

他昨晚就沒有睡好,此刻困意非常強烈,于是關了燈,繼續睡覺。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手很冷,于是将手收回被子裏,寒意這才褪去一些。沒多久,他就再度睡着了。

窗外,月光已沒有先前那麽明亮,像是被灌進了灰色的混凝土,逐漸與昏暗的天幕融在一起。雪尚且沒有停,從厚重的雲層縫隙裏,又開始有雨絲細細密密地灑下來。

但屋子裏也聽不見雨聲,反而響起了一種“嗡嗡”的聲音。

唐不知被吵醒了,他睜開眼,看到幾只碩大的黃色蜜蜂在房間裏亂飛。

支起身子,用手去趕盤旋在頭頂的一只蜜蜂,卻發現自己的手上一片赤紅,然後看到蓋在自己身體上的那部分床單也是紅色的,好像血液在棉絮中逐漸滲開,實在是怪吓人的。

他掀開被子,看到自己的肚子洞開,開口一直延伸到第三節 肋骨處,裏面的血肉和骨骼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有奶油一樣的脂肪,看起來有點惡心,雖然是很嚴重的傷,他卻一點也沒感覺到疼。

他發現原本應該是心髒的地方,現在空空如也,幾根細長條的東西從胸口延伸出去,看樣子應該是血管,動脈還在流血,床單就是被這東西染紅的,偏藍一些的靜脈垂到了地上。沿着藍線望過去,只見一個小孩站在牆角的陰影裏,兩手捧着一個血肉模糊的器官——估計就是他的心髒——一口一口咔叱咔叱地咬着,血從他%2F她的嘴邊流下,在地上悄無聲息地濺開。

唐不知臉色一變,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一只蜜蜂飛到了他的手背上,複眼直直地盯着他,“嗡嗡——嗡嗡——”這聲音像海水一樣淹住他的耳朵。

然後他醒了,眼前又恢複成熟悉的卧室…木地板,薄窗簾,房間裏還是幹幹淨淨的,沒有血跡,沒有那些詭異的東西。小孩、蜜蜂,都不見了,一切看起來普通又平常。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仍在胸膛中搏動,速度比平時略快一些,才知道剛才看到的東西都是假象……自己沒有死。

有什麽東西在床頭櫃上閃爍,偏頭一看,是手機屏幕發出的光。振動的鬧鐘聲不知響了多久,或許夢裏的蜜蜂就是這個。唐不知覺得事情實在有些邪門,于是坐起身子,決定問問師父這是怎麽回事。

Advertisement

師父倒是沒怪唐不知一大早地擾他清夢,耐着性子聽他講完以後,“你啊、你啊”的嘆了兩聲,用一種老成又緩慢的語氣問:“你是不是把護身符給別人了?”

“是。”

現在這個點,白沙市的三百七十二萬人裏,估計有十分之九還在熟睡,剩下那十分之一,也許是因為工作不得不熬夜加班、也許是經歷了悲傷的事而難以入眠。唐不知的弟弟曾經說過,他讨厭這座城市,因為這裏的生活變得太快了。即使在這樣寂靜的時刻,城市的經濟、文化、教育、政策等等依然在發生着變化,今天還在上漲的股票,明天說不定就會跌停,不僅如此,人們的感情和興趣也一樣多變。弟弟那時還在讀高中,成天把“不可預測性”挂在嘴邊,他說不可預測性是一件可怕的事,那代表你不知道災難何時會降臨到你身上。現在,不可預測性也作用在了唐不知身上。

“你快把護身符拿回來。”

“為什麽?”

“不知啊,你聽我說,你和那個人的命理已經連在了一起了。那個人,他命裏注定要經歷一個死劫,可能就在不久後,但是現在那場劫難轉移到你身上了!”

電話那邊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布料在摩擦,接着傳來一個有些沙啞的女聲:“佢系邊位啊?甘晚仲打電話比你(他是誰?這麽晚還給你打電話)。”

一口濃重的廣東腔,應該是他妻子在說話吧。

師父沒有回她,繼續道:“你知不知道,你們倆八字相沖,他的命格專克你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你把護身符帶在身上,然後離他遠一點。照我說的做,這件事就跟你沒關了。”

唐不知思索了一會兒,”師父,你能不能講的具體點,死劫是什麽意思?”

但師父沉默半晌,說:“我只能告訴你這些了。”

房頂上的雨沿着檐邊流下,使得院子裏的雪幾乎都融化了……絲絲縷縷的寒氣滲透進屋子裏……雖然師父什麽都沒說,但唐不知還是猜到了,如果自己拿回符咒,宋雲水很可能會死,但若是把符咒留在他那兒,自己就會成為他的替死鬼。

問師父是不是這樣,師父沒有否認。

這事完全出乎了唐不知的預料。一開始,他以為這是老頭子在跟他開玩笑,心裏有些不爽,随即他又想起來,老頭子平日裏總是不茍言笑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去評選居委會主席,關鍵是,老頭子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所以他是不可能說謊的。明白過來後,唐不知倒吸了一口涼氣……天。

宋雲水的房間就在隔壁,他應該還沒醒,一個小時後太陽才會升起,漫長的一個小時。唐不知瞥了眼遠處的燈光,那裏有幾百棟大樓,光線在沾滿雨痕的玻璃上,扭曲、散射,黃、藍、紅、綠飄浮在半空中,像一個個黯淡的手指印。視野裏能見到的東西很少,于是聽覺就變得敏銳起來。埋在牆壁裏的電線發出”滋滋”作響,好像一根燃燒的導火索,平時根本不會注意到的聲音,此刻卻被寂靜放大到十幾倍,讓人覺得或許這房間裏真的藏有炸彈也未可知。唐不知感覺自己的手背上結了一層冰,“師父,你能不能重新給我畫張符?”

“再畫也不會有用了。”他的語氣有些無奈。

唐不知用力拍了下床板,不是發火,只是心裏煩躁。

沉悶的聲響在屋內回蕩。

“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唐不知曲起右腿,手掌放在膝蓋上。

那端沉默着。這沉默像一條深不見底的海峽,洶湧、幽暗,讓人感到不安。

和師父打完電話後,唐不知就再也睡不着了,可惡……他下了床,去衛生間洗漱。鏡子裏印出他剛毅的輪廓,眉骨,眼窩,即使被水霧朦胧了也還是看得出好看。他的十指浸在熱水裏,白得像瓷,動作在水面漾起波紋,漆黑的眼底閃着光,仿佛心情起伏不定。他知道師父不會騙他,但心底還是存在一絲僥幸,希望劫難之類的都是假的。

雨已經停了,但屋檐還在滴水。葉子鋪在泥地上,散發出冰川的味道。

唐不知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他看到宋雲水從卧室裏走出來,隔着一段距離,還是能聞到一股清涼的蘭草香。宋雲水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仿佛感覺不到冷似的,他的頭發有些蓬亂,當然,也沒有亂到哪裏去,只是一兩簇微微卷起來。宋雲水平常看起來就很整潔,領帶一直系得中規中矩,大概和藝人這個職業有關,他在別人面前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形象。

昨天唐不知出門的時候,宋雲水還提醒他夾克的紐扣扣錯位了,後者尴尬地笑了笑,說不知道怎麽搞的。和粗心大意的他比起來,宋雲水簡直就像機器人一樣嚴謹。

“早。”宋雲水簡短地招呼道。

“早上好。”唐不知一邊回應,一邊在心裏假設:如果他把師父說的事告訴宋雲水,宋雲水會相信嗎?

吃早餐時唐不知偷偷看了宋雲水好多次,結果還是沒能将那件事說出口。他猜不出宋雲水的反應,換句話說,他并不了解宋雲水。于是不由得非常不爽。也不知道是因為前者還是後者……總之就是心煩。

宋雲水依然沒什麽食欲,他察覺到唐不知異常明顯的視線,停下筷子,偏頭望着他: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你一直看我幹什麽?”

唐不知眼神閃了一下,随即又正經起來,“沒。我只是想問問,你最近怎麽樣?我是說…你的身體還好嗎,胸口還會不會難受?”

宋雲水搖了搖頭,表示他最近沒感到不适。

唐不知“嗯”了一聲,“那就好。”他的臉色雖然平靜,心底卻有些忐忑,自此從把護身符給了宋雲水以後,他就時常感到胸悶,有時心髒還會突然傳來刺痛的感覺。

“不過,今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感覺喉嚨有點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

“你的聲音聽起來的确有些沙啞,要是感冒就麻煩了。”

“我可以摸摸你的額頭嗎?”宋雲水突然說。

唐不知明白他想做什麽,“……你摸吧。”

宋雲水用手背探了探他額頂的溫度,又貼到自己臉上。是個有些孩子氣的舉動,他卻做得一臉認真。對比了一下,結果他的皮膚竟然還要冰一些。

“怎麽樣?”

“差別不大…我應該沒感冒。”宋雲水露出有些沮喪的表情,淡淡道,“我還想,要是生病了,就可以不用去公司了。”

唐不知感到驚訝,像他那樣的人也會說這種話啊,“你平時都很累嗎?”

“也不能這麽說。”宋雲水似乎不想談工作的事似的,轉移了話題,問唐不知昨天核對賬務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那個我還沒看過,昨天有事耽擱了,我今天再去看看吧。”

“如果有對不上的地方,你記得告訴我。”

“嗯,不過,應該不會有吧。”唐不知心不在焉地說。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