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種偷看反而被抓現行的羞愧感在喬細雨的心頭油然而生, 捂着額頭，顫顫垂下眼睫毛。

陳起年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看着對面少女手足無措的樣子, 唇盤不由得挂了一絲絲溫暖的微笑。

“……我沒分心, 我就是。”喬細雨捏緊了手中的水筆，想要找個理由解釋自己剛才冒犯的目光，但是想來想去, 總是找不到一個順理成章的借口。

畢竟剛才, 她的眼睛可是直勾勾地盯着陳起年不放啊。

“不逗你了。”就在她手足無措的時候，陳起年溫和地輕笑了一聲。

他修長的手指伸過來，輕柔點在她的作業本上, 循循善誘：“還有兩道大題沒做完, 先寫。”

喬細雨如蒙大赦地點點頭, 趕緊埋頭繼續寫題。

低下頭的瞬間後，對面又響起陳起年翻閱試卷的沙沙紙張聲。

這聲音有一種莫名令人沉靜下心的魔力，喬細雨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繼續開始寫最後的兩道綜合大題。

牆上挂壁鐘的分秒針無聲無息地走動，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略過，掃在書桌旁的二人身上。

喬細雨把最後一題的答案寫落，長舒開了一口氣, 合起筆蓋高興道：“好，寫完了！”

陳起年慢條斯理地收拾好手邊的試卷, 擡起眼眸微笑：“那我們從你上幾次年紀周考的試卷選擇題開始講。”

喬細雨點點頭：“好。”

陳起年把iPad和試卷收拾拿好，繞過書桌走到喬細雨的身邊, 把東西一樣樣鋪在她的面前, 聲音低醇溫柔：“我歸納總結了一下你近幾次大考的試卷, 統籌看下來，發現你主要的誤區是這幾個方面。一是選擇題的基礎題部分錯誤太多，主要集中在幾何還有數列題方面，其次，計算大題前兩個送分題目基本也只能回答一小部分，基礎上有比較大的欠缺……”

他站在身邊，撐着書桌，修長的手指點過她試卷上的每一個疏漏點，喬細雨窩在椅子中，整個嬌小的身體都被籠罩在他的身形陰影之下，隔斷出一個富有安全感的狹小空間。

他身上疏淡的香味裹住她的呼吸，随着他舉手投足的動作而散發開來。

喬細雨極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意念，想讓自己能夠全神貫注地跟着陳起年的講題思路捋下去，可是眼神卻有自己的想法，只要她稍不留神，就會發現自己的視線不知不覺又從試卷轉移到了陳起年線條分明漂亮的側臉上。

靠得太近不好。

真的不好。

就連偶爾呼吸之間的相交都會讓她忍不住想入非非，而後漲紅了臉。

喬細雨輕輕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重新專注起來聽講……

“錯題的歸類大致就是這樣。”陳起年把iPad上的筆記撥到了最後一個頁面，然後退開了一小步，留出二人之間足夠的距離空間，“你的數學基礎不好，所以像試卷最後的兩道大題，特別是最後一道超難大題其實可以不用太計較，雖然那兩道題的分數太多，但是得這一部分的分對你來說還是有些吃力。”

喬細雨輕輕咬着嘴唇，點頭：“我知道。”

陳起年溫和微笑：“所以對你來說，基礎部分的分數就一定要拿到。”

“基本的數學公式是要記的，另外，我給你圈出來的那幾道選擇題、幾何題還有應用題，都是數學課本上就有的例題，你可以買幾本這方面的教輔資料，着重在這些基礎題上下功夫。”

“拿到這部分的分數後，我想中考的時候，120分的數學，上100分應該不困難。”

陳起年說完，拿起ipad，把之前自己整理好的學習攻略發送到喬細雨的微信上。

喬細雨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着陳起年發過來的那份資料，又瞥了一眼自己手邊那張75分的試卷，不自信地低聲道：“可是我現在才75分，上100分，可能嗎？”

雖然陳起年已經都給她分析得十分清楚明了，也給她做了相應補足的計劃，可她還是不相信自己真的能突破100分。

她數學一直不好，在海陵上學的時候就已經勉勉強強，後來到了永光七中這個高手如雲的地方，她的數學成績就基本成了班級墊底，理科方面也不行，只是靠着特別優秀的文科科目吊着，才面前能考在班級排名的中游附近。

陳起年默然微笑地聽着她的話，然後把那張寫着鮮紅75分的數學試卷翻過去，微笑而肯定地對着她說：“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功夫不怕有心人，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而且，你能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真的嗎？”喬細雨擡起眼睛，有些期盼地看着他。

陳起年勾起眼尾笑：“我小的時候很喜歡打籃球，但是那時候又瘦又小，長得也不高，還總是生病。”

“我媽媽把我送去青訓隊，想要老師帶我，但是當時永光所有青訓俱樂部的教練都不肯收，只有一個剛退下來當教練的球員願意帶我。”

“那時候所有的教練都說我的老師傻，說我資質看起來不好，是帶不出成績的。”

“我那時候才幾歲，還沒上小學，心氣特別高，他們覺得我不行我就偏要去做，小時候除了上學，基本我所有的時間都用在球場上了，不管別人是休息是訓練，我永遠都在球館，後來，事實證明……”

喬細雨撲哧一笑，接口道：“事實證明，他們全都被打臉了。”

“就是這個道理。”陳起年眯眼笑。

喬細雨堅定點頭，這一次，目光當中不再有對自己的懷疑。

陳起年簡單的幾句肯定，就像強心劑一樣注入她的心裏。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努力學的。”喬細雨道。

陳起年回首看了眼牆上的挂壁鐘，時針已經快指向晚上十點。

“時候不早了，再晚一點地鐵該關門了。”陳起年順手把喬細雨收拾好的書包提在自己手裏，“我送你回家。”

喬細雨看着牆上的鐘，眉眼微微耷拉下來。

不知道時間怎麽過得這麽快。

要是能再跟他獨處一會兒，那還有多好。

她看着陳起年手裏屬于自己的書包，有些不樂意，但還是點了點頭，乖巧道：“那好。”頓了頓，又有些難為情地說，“你就送我到樓下吧，來回的路我記住了，不用再麻煩你送一趟，今天耽誤你的時間給我講課，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麽能讓你再來回一趟？”

“不安全。”陳起年的回答輕卻不可扭轉。

喬細雨急着道：“很安全的！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樓下都是商鋪，而且路都是大馬路，行人來往也很多，地鐵站也有很多人，不會有問題的，我自己走就行。”

說着，她伸手想要去拿回陳起年手中屬于自己的書包。

陳起年看着她執拗天真的神情，無奈溫柔地嘆息：“你這樣說，我還怎麽找理由送你？”

“……欸？”喬細雨微微怔忡了下，握着書包帶的手無意識松了些。

陳起年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微微挑起笑，瞳眸裏翻波着窗外城市潋滟的光影。

他溫和笑着說：“除了我身邊，你在哪裏，我都覺得不放心。”

喬細雨的瞳仁驟然張大，一瞬間，好像萬籁俱寂，惟能聽見胸腔中心髒波動的節奏聲。

“所以，讓我送你回家，好嗎？”

他唇畔的弧度有恰到好處的溫柔，語氣裏帶着一絲絲懇求。

這樣的懇求，她無法拒絕。

但，她也沒有回應。

沒有回應，就是默許。

陳起年握緊了她那個玉桂狗圖案的可愛書包，朝着房門外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走吧？”

喬細雨捏緊了手心，穩定下胸腔中起伏的心跳，這才下定決心一般，跟上陳起年的步伐，離開書房。

她關上門，書房中寂靜下來，只有風從小窗中吹進來，翻動溫暖臺燈邊的書籍紙張。

夜色在星光的點綴下渲染成缱绻的顏色，小區內林蔭道的兩旁點亮着朦胧的街燈。

喬細雨跟陳起年并肩走着，身後的影子被拖得長長。

這個點不早了，小徑上沒什麽路過的人，風吹動兩邊的大梧桐樹，顯得環境更加的靜谧安寧。

陳起年提着喬細雨的書包，配合着她的步伐慢慢走在她身邊，很少說話。

喬細雨則擡頭，透過梧桐梢頭茂密的枝葉欣賞着今夜的繁星。

“今晚的星星好亮。”喬細雨看着天幕上的繁星，輕聲地由衷贊美，“我搬來永光市這麽久，好久沒看到這麽多這麽密的星星了。”

陳起年側首看她，溫柔的附和：“像永光這樣的大都市确實很少能看見這麽密集的繁星。”他擡首，與她在夜空下一同仰望星光，眯起眼睛笑，“真的好美，上一次看見這樣漂亮的星光，還是很多年前在鄉下的爺爺家。”

“欸？你的爺爺是一個住在鄉下嗎？”喬細雨側首問。

陳起年看着星光，眼神裏流動過一縷波瀾，但只是一瞬間，他就再度平複了眼神的情緒。

“是啊，我奶奶走得很早，我爺爺就一直守着鄉下的老房子，我小時候放暑假經常會去鄉下陪他。”陳起年重新低下頭，看着喬細雨微微一笑。

喬細雨陷入回憶，微笑說：“我家在鄉下也有房子，以前在海陵的時候，每次過夏天我們家都會去鄉下的宅子渡暑，晚上的時候我爸爸和他再婚的阿姨經常帶我在麥田邊散步，一擡頭的時候，整個天空上全部都是繁星，像是天空上鑲滿了鑽石一樣。”

陳起年專注地看着她說話的樣子。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亮起來，也如星辰璀璨。

“是嗎？那肯定很漂亮。”陳起年道，“我都快忘了那是什麽樣子。”

喬細雨說：“你有時間的時候可以回去看看呀。”

陳起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眺望着遠處：“回不去的。”

喬細雨不解：“為什麽？”

“因為我爺爺很早就不在了。”陳起年的笑容安靜中透着一點沉寂，“我爸走了以後，我爺爺大受打擊，老人家承受不住白發人送黑發人，沒半年就心力衰竭過世，鄉下的房子也很快被抵債，現在也不知道住着誰。”

陳起年的語氣聽不出悲傷，只是平靜地陳述着，像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

喬細雨沉默地垂下眼睛，半晌後，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陳起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奶奶之前過世以後，我也一直很傷心，但是我總覺得，他們雖然不能再陪在我們身邊，心卻永遠都是牽挂我們的。你跟你爺爺的感情應該很好吧？”

“很好。”陳起年輕輕點了點頭，“他以前是體育老師，我之所以打球，很大程度是受到我爺爺的啓發。”

喬細雨溫柔地笑起來，說：“所以，只要你還在打球，爺爺就還是陪在你的身邊啊，只不過他換了一種方式，不能讓你察覺到他就在你身邊。”

害怕他勾起傷心，所以喬細雨便擡手，揪了揪他的衣袖。

陳起年側首看過去，便看到女孩子明亮溫柔的眼睛。

喬細雨溫柔笑着說：“如果有機會的話，等到夏天，我和我哥哥可以帶你跟我們一起回海陵的老家玩，我爸爸還有我爸爸再婚的阿姨都是很好很溫柔的人，我們還可以一起去鄉下的老家轉轉，還可以夜晚看星星。”

陳起年看着她懵懂可愛、極力想要安慰自己的樣子，腦海裏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好像在一瞬間被風打散，只留下唇畔一個無奈卻由衷開心的微微笑弧：“可以嗎？”

喬細雨用力地點頭，拼命道：“當然可以！我哥以前不是也說過嗎？我們家的大門永遠都為你敞開，只要你願意來，只要你不嫌棄。”

“怎麽會？”陳起年忍不住展顏而笑，俊朗的眉眼裏好像也沾染了星光。

見到他笑了，喬細雨也終于放心下來。

她眉毛彎彎，俏皮地說：“這就好。”

陳起年慢慢挑了挑眉，興味道：“我還怕你哥哥嫌棄我總是來你們家，你哥有時候很兇的，我還挺怕他。”

喬細雨笑道：“我哥就是這麽個咋咋呼呼的性格，老是喜歡兇別人，但是哦，你千萬不要怕他，盡管來，要是他敢兇你，我就罵他！”

說着，她還拍了拍胸脯作為保證。

陳起年順着她的話，輕聲道：“那你可要保護我啊。”

喬細雨微微揚了揚下巴：“那當然咯。”

陳起年專注地看着她的面容，紅撲撲的臉蛋上富有生氣活力，像是一輪溫暖的小太陽，又像是溫柔的月亮。

為什麽呢？她會這麽溫柔？

該是怎樣的家庭，怎樣的父母和親人，才可以養育出這樣溫柔的人。

喬細雨此刻并沒有察覺到陳起年的眼神，她專注地想着将來有機會要帶陳起年回海陵的事，微笑道：“你爺爺曾經在鄉下留下的房子對你來說，應該有很重要的意義吧？”

陳起年溫柔地看着他，輕輕點頭：“是，那棟房子對我來說很不一般，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夠把那棟在鄉下的房子買回來。”

“然後，可能在那裏養幾條大狗，或者跟我喜歡的人待在那裏過夏天，種滿一整個院子的花。”

陳起年靜靜地說着，好像感覺那理想中的生活已經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一個偌大的庭院，一個愛人，幾條狗，滿園的花香。

喬細雨靜靜走在他身邊，溫柔地微笑：“會的，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話語之間，兩個人已經快走到大門的方向。

陳起年聽着她的話，心底升起一股暖融融的感覺。

“是啊，會實現的。”他眯起眼睛笑。

“現在高三，你的時間肯定也很忙，我也不好每次都麻煩你，所以下次如果我有什麽不會的題，我們還是在手機上聯絡吧。”喬細雨溫聲說。

陳起年也笑起來：“只要你方便，我不會覺得麻煩。”

喬細雨笑着點頭。

“最近在班上過得怎麽樣？俞家寧有沒有再欺負你？”陳起年問。

喬細雨搖頭，笑着說：“也不能說完全和平相處，但是你們放心好了，我不怕他，他要是欺負我，我也不會忍着。”

“這就好。”陳起年彎起眼睛，“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軟弱的人，只不過萬一有什麽事，還是要同我和你哥哥說，千萬不能自己一個人承擔，再不濟，你也要告訴嚴烺妹妹他們，知道嗎？”

“知道知道，我不是小孩。”喬細雨笑個不住，“你怎麽把我當小孩一樣？”

陳起年的眼眸裏滌蕩笑意：“因為在我這裏，你就是小孩。”

喬細雨一怔，忽地臉紅起來，忙把頭低下，啜啜道：“……真的不用擔心我。”

陳起年溫暖的手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眼底蘊藏着溫柔。

兩個人并肩剛走出小區大門，忽然間，一個黑影猝不及防地從樹的陰影下竄出來，朝着二人的方向逼近。

喬細雨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一躲，陳起年機敏地反應過來，搶先一步擋在了她的身邊，死死把她護住。

道路兩邊的街燈不算明亮，霎時間，就連陳起年也沒看清這個人是誰。

他一手護着背後的喬細雨，一邊擰緊了眉頭冷冷看着身前的人。

“年年！”那個影子伸手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陳起年的手臂。

躲在陳起年身後的喬細雨怔忡地看過去，聽聲音竟然是一個女人？

就在那一聲“年年”落下之後，陳起年的身體驟然緊繃起來，原本警惕的目光也逐漸渙散。

那個女人死死抓着陳起年的手臂，一邊哀哀啜泣一邊慢慢地擡起頭。

喬細雨探首，女人朦胧的面容在微弱的路燈下逐漸變得清晰。

看清對方的剎那，喬細雨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張特別漂亮的臉，漂亮到令人過目難忘，美豔、精致到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看上去好像只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好美。

真的好美。

喬細雨從來沒見過這麽美的女人，簡直就像電視上會出現的豔壓級別電影明星。

那個美豔的女人穿着一身CHANEL套裝，手裏提着一只鉑金包，抓着陳起年的手臂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年年，我給你打了這麽多電話，你怎麽不接？你是不是不要媽媽了？媽媽知道上次的事情是媽媽不對，但是媽媽也有苦衷啊……”

喬細雨原本只是震驚于這個女人的美貌，直到聽見她的這席話後，直接僵在了原地。

媽媽……

她，她是陳起年的媽媽！？

沈靜晚抓着陳起年的手楚楚落淚：“你就這麽生媽媽的氣嗎？連媽媽的微信和電話都全部拉黑？你是再也不打算跟媽說一句話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