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安舒沒有別的優點,就是被生活磋磨得極其有耐心,魚肉去腥熬湯之後取出來,她把魚刺一點點剔幹淨,再細細剁成肉泥,這才放進鍋裏與魚湯大米熬制。
熬出來的粥色澤潤透,口感細膩絲滑,魚肉的清香四溢,完全不見油膩。
這是為鎮北王考慮,常年昏迷的人不适合吃大魚大肉,但長期營養跟不上身體容易每況愈下,只能這般處理。
想想也是可憐,希望鎮北王至少做個體面的飽死鬼。
翠珠幫忙攙扶鎮北王坐起來,安舒捏住鎮北王線條鋒利的下颌骨,輕輕掰開嘴唇,一口一口将粥喂進鎮北王口中。
二人還沒吃飯先來伺候鎮北王,粥香勾得翠珠口水直流,“小姐,你煮的粥好香啊!還有沒有剩?翠珠也想嘗一口。”
安舒好笑道:“今晚沒剩了,主要是秦護衛人高馬大,我怕他不夠吃,除掉這一碗,剩下的全讓陶彩送去給了秦護衛,你想吃的話下一頓我多煮些。”
留在長輝院灑掃的四個小丫頭,安舒給她們取了名字,陶彩、青釉、雀綠、白瓷,雖然年紀小了點又有些木讷,但勝在聽話,使喚着幹點雜活很不錯。
喂完整整一碗粥,再喂下半碗雪梨汁,安舒讓翠珠去将洗臉巾在熱水裏打濕擰到半幹,自然脫去鎮北王的衣裳,準備給他擦身。
翠珠忙把臉別過去,“哎呀王妃你怎麽不提醒奴婢避嫌,這...這可讓奴婢如何是好!”
“啊?”安舒微愣,随後反應過來這是封建保守的古代,翠珠一個沒出嫁的小姑娘,看到男性裸體怕是恨不得自插雙目。
“鎮北王他昏迷不醒身不由己,咱們要抱以平常心,翠珠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就去屏風後面吧,我一個人能行。”
安舒也不為難翠珠,她生在現代風氣開放,不管是做按摩師研究身體穴位,還是沉迷男色浏覽身材極佳的男星男模,已經司空見慣。
但翠珠不一樣,時代限制了思維,在這個時代,世人皆默認男女有別事事禁忌,但越神秘越好奇,露個手臂被看去都能聯想到全身。
翠珠把洗臉巾遞給安舒,“那…那奴婢出去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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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珠離開,安舒把鎮北王上身仔細擦幹淨,又脫掉沾了穢物的褲子。
安舒前生照顧了爺爺整整一年,做這些事駕輕就熟。
翠珠在屏風後一直說個不停,“小姐啊,你一個人真的能行嗎?咱們院裏人确實太少了,如果實在不放心夫人給的陪嫁,秦護衛又不放心鎮北王府的人,咱們往府外買些新的下人吧。”
安舒嘆了口氣,“你都問多少遍了?府裏的人都多餘,再買許長史根本不會同意,要是你不來幫忙,就別說話了,你聒噪得很。”
“哦……”
翠珠終于安靜下來。
安舒給鎮北王擦幹淨身子,脫去鞋襪,跪在床上,開始為鎮北王按摩肩背和四肢筋絡。
手法流暢,從上到下按壓穴位,看上去很是舒服。
正為鎮北王按摩腿腳,安舒眼角餘光看到好像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定睛一看,竟是鎮北王兩腿之間的物件。
“……”
安舒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這什麽原理?
前生做保健按摩師存學費,服務對象都是清醒着,還沒按過昏迷不醒的人,都昏迷了還能起立?
不過,她看過懷上植物人丈夫孩子的新聞,這可能是正常現象。
安舒避開關鍵部位,用适中的力道,給鎮北王做了一套舒筋活絡的按摩,才為他穿上衣服。
按摩是個體力活,好久沒給人做,一套下來還有些累人。
秦訓養傷期間,安舒接替了秦訓照顧鎮北王的活兒,間隔一個時辰就叫着翠珠幫鎮北王翻身,每日定時擦身,隔兩天便把他搬到浴桶裏洗洗涮涮。
變着花樣兒做吃的,蔬菜水果小米粥,雞鴨魚肉,想方設法做成清淡的流食喂給鎮北王,再時不時輔以參湯,确保營養充足。
她每天都有為鎮北王按摩,只希望鎮北王在世上最後一段路能走得安樂一些,不要受太多苦。
偏安一隅,将鎮北王當花養,天天澆水施肥培土,安舒樂此不疲,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安舒不禁唾棄自己天生勞碌命,明明穿越成了千金小姐,還是禦诏冊封的鎮北王妃,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可以十指不沾陽春水,偏偏就是閑不住,非要忙進忙出伺候人。
不過,看着鎮北王身上的肉一天比一天多,氣色一天好過一天,安舒又忍不住滿心歡喜,成就感十足。
最初鎮北王面色蒼白瘦骨嶙峋,如今身上有了二兩肉,臉上也多了幾許紅潤,更是顯得面賽芙蓉貌如天仙。
她把鎮北王當花養,當真就養出來一株惹人的仙葩。
安舒坐在床邊,看着鎮北王那張堪稱絕色的臉,一不小心就出了神。
她大概明白鎮北王為何要常年戴着鬼面具了,如果頂着這張臉招搖過市,怕是免不了要遭人調戲。
每每想到鎮北王只有短短幾個月可活了,安舒就莫名悲從中來。
自古紅顏多薄命,誠不欺我!
養了二十餘日,秦訓的傷已然大好,撥着輪椅來到正屋。
正屋房門大開,繞過屏風便看到安舒錦衣玉釵坐在床沿,素手扶膝纖腰內陷,織金百褶裙層層疊疊鋪在腳下,夕陽透過窗棂撒在她發上肩上,暈染得輪廓溫暖柔和,白嫩精致的臉近乎透明,眉宇清愁長睫微垂,靜靜注視着床上的鎮北王,宛如一幅妙筆美人圖。
秦訓動作都放輕了,不自覺停在原地,沒有出聲打擾。
片刻,安舒擡眼,看見秦訓,起身道:“我讓下人在耳院中收了片空地出來,專供秦護衛複健之用,若秦護衛傷好得差不多,便随我去看看吧。”
“請王妃帶路。”
秦訓畢恭畢敬,與安舒剛過門時沒有差別,卻又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秦訓養傷這些日子,安舒每日都差人定時送飯送藥,特意從府外雇了大夫為他針灸,教他如何恢複腿部力量,凡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但秦訓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
他知道安舒親手做羹湯,親自照顧鎮北王,比他做的好上千萬倍,禦醫斷言藥石無醫全看命的鎮北王,在安舒照料下竟有好轉的跡象。
“翠珠推你吧。”
得了安舒命令,翠珠推着秦訓,跟在安舒身後來到冷冷清清的耳院。
這裏的雜草已經被清理幹淨,地上并排立着兩個木頭架子,是安舒讓許長史找木匠特制的高木馬,帶着幾個丫鬟将木馬釘在了土裏,十分穩固。
“我量過高度了,兩手拽着木架就能從輪椅上站起來,秦護衛手臂力量不弱,每日飯後便來此處,用手撐着木架,像這樣慢慢走上幾個來回,然後鍛煉腿部力量,再配合按摩刺激穴位拉伸筋絡,堅持下去應該能有幾分成功的幾率,切記不可急功近利,不宜過度練習和劇烈運動,尤其是此前那種強行開跑,千萬不能繼續。”
安舒上前給秦訓示範怎麽使用這兩個木架,仔細交代着秦訓。
她前生幫助爺爺複健時,醫生也是這麽交代她的,雖然兩者情況不同,但應該差不多一個原理。
秦訓看了安舒片刻便低下頭,“王妃,屬下有一言。”
“你說。”安舒把秦訓推到架子下方,“來,你試試看。”
秦訓沒有依言嘗試,道:“還請王妃銘記自己鎮北王妃的身份。”
安舒失笑,“我鎮北王妃的身份已經由吏部登記在冊,我想忽視也難。”
秦訓面色嚴肅,“屬下并未說笑,王妃宅心仁厚平易近人,對待下人也如同親朋,但終究主仆有別,鎮北王妃是主子,主子,就該有主子的樣子。”
安舒沉默了片刻,“那請秦護衛告訴我,鎮北王妃,主子,該是什麽樣子?”
“至少不會纡尊降貴為一個殘廢的下屬做這些瑣事,更不會……”秦訓閉目,像是什麽難以啓齒的話,“更不會為男護衛按摩斷腿。”
他還記得那天王妃眉眼溫柔為他檢查斷腿的模樣,他心底顫抖,是從未有過的害怕之感,卻不知在怕什麽。
頓了頓,安舒道:“我知道了,是我疏忽大意,以後不會了,我會做一個合格的王妃,好在秦護衛手臂健全,方法動作我已經教秦護衛,你便堅持複健訓練,每日來這裏走一走,晚上再按一按拉伸一下,應該會好的。”
說罷,安舒轉身,帶着翠珠離開耳院。
從小到大,她總以為只要自己夠聽話夠勤快,就能讨好家裏人,讓家裏人像喜歡弟弟一樣喜歡自己。
因此,養成了随時随地讨好別人的習慣,別人給她一個好臉色,她什麽髒活累活都願意幹。
或許她是覺得秦訓可憐,想力所能及幫一幫秦訓,又或許,是因為秦訓總是板着個臉,她潛意識想得到秦訓的認可。
但是,她現在基本無牽無挂,不再需要讨好任何人。
看着安舒袅娜倩影遠去,秦訓濃眉緊擰,閉目坐了半晌,再睜眼,已是從前剛毅清冽的模樣。
兩手夠着木架站起來,按照安舒說的方法,拄着木架慢慢行走。
安舒照舊每日按部就班,除了看賬看書之外,便與秦訓一起,仔細照看着鎮北王,再與翠珠下棋學琴。
只是不再像往日親和,特別是對秦訓尤為冷淡。
她決心不做那個一味讨好別人的安舒,她要變得天下第一酷。
既然秦訓整日繃着臉對她,她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她是端莊冷豔的鎮北王妃,秦訓的複健只讓小丫頭青釉和雇來的大夫幫着,她概不插手。
秦訓想站起來行走的欲望極其強烈,在堅持按摩拉伸練習行走三個月後,終于可以舍棄輪椅,能夠拄着兩根拐站起來走動,只是行動十分遲緩。
當秦訓拄着雙拐,從他的卧房慢慢走到正房時,正坐在鎮北王床邊彈琴的安舒愣住,随後不受控制的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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