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安舒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低下頭,這個少年是九五之尊,直視龍顏乃大不敬要殺頭的,她豈敢造次?
“參見皇上。”
安舒随着許長史行禮,鳳安瑾微微颔首,“免禮。”
皇帝留膳一事,許長史已安排妥帖,只等鳳北訣回府便可用晚膳。
安舒随着兩人走了幾步,鳳安瑾回頭看她,“朕與皇叔有事要談,煩請王妃自行回避。”
“臣妾告退。”安舒沒有一絲遲疑。
她本來準備跟着去吃晚飯的,想見識見識皇帝都吃什麽,但也不是必須要去。
既然皇帝嫌她礙事,那她還是回長輝院跟翠珠一起吃吧。
鳳北訣沒有開口,目送安舒離開。
他的王妃平凡得一無是處,卻是幹淨澄明,他不希望那雙清透的眼睛沾染任何塵埃,而皇室中人盡是肮髒。
鳳安瑾将鳳北訣的神色看在眼裏,順着鳳北訣的目光,只見一抹窈窕背影搖曳遠去。
鳳安瑾垂首輕笑,這倒是有點意思。
飯桌上,鳳安瑾悠着鳳北訣推杯換盞。
酒足飯飽,鳳安瑾摒退左右,遞給鳳北訣一本名冊,“皇叔,這是朕收集的名單,盡是毅親王黨羽,這滿朝上下皆視朕為無物,朕能仰仗的,只有外公與皇叔。”
鳳北訣沒有去接,“皇上希望本王怎麽做?”
鳳安瑾面色沉着,“朕,希望皇叔能做朕的利刃,清君側,鎮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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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輝院。
吃飽了就困,安舒躺在榻上,一個迷糊睡了過去,待醒過來,天色已經黑透了。
翠珠可能是看她睡得香,屋裏就沒有掌燈,只給她蓋了一床毯子,木炭燒得很旺。
安舒欠起身子,身上的毯子滑落,正彎腰去撿,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抓起毯子,鳳北訣沉沉的聲音傳來,“困了怎麽不去床上睡?”
“躺的時候不困,只想随便躺一會兒來着。”安舒打了個哈欠,感覺鳳北訣身上帶着寒氣,便問道:“王爺現在才回來?是皇上拉着說話不放王爺走麽?”
鳳北訣居高臨下看安舒,光線昏暗看不具體,入眼只是大體輪廓,線條蜿蜒柔美。
看了片刻,不知出于什麽心态,他道:“皇上沒有不放行,只是讓本王去殺幾個人,才耽擱了些時辰。”
果然看到榻上的女人抖了抖,卻還故作鎮定,“王爺殺了誰?”
“幾個礙事的贓官。”
鳳北訣在榻尾坐下,安舒聞到一股清冽的酒香,酒本是烈性之物,混着鳳北訣身上獨有的氣息,竟是帶着冷意。
安舒問:“王爺是喝酒了嗎?”
鳳北訣低低笑了一聲,忽然側身壓下,兩手撐在卧榻邊緣,将安舒困在榻上,“我殺人了,你不害怕?”
安舒不由自主伸手抵住鳳北訣胸膛,“我怕啊,王爺身經百戰,殺過的人不知凡幾,殺人如喝水一樣簡單,随時可以要了我的命,我怎麽能不害怕?”
鳳北訣手上撐着的力道一松,整個人重重壓在安舒身上,臉埋在安舒頸側,“不要怕,本王殺光所有人也不會殺你。”
安舒被鳳北訣噴吐的熱氣弄得脖頸發癢,面紅臉熱不由得往旁邊縮了縮。
鳳北訣立刻将她拉回來摁住,“本王說了不會殺你,你為何還要躲?”
安舒一動不動,半晌不見鳳北訣說話,便問道:“王爺,你是不是喝醉了?”
鳳北訣坐起身來,“本王确實與皇上喝了幾杯,不過沒醉,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安舒沉默了片刻,“王爺為何要為皇上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遠離紛争做個閑散王爺不好麽?”
過了一會兒鳳北訣才道:“試過了,無用。而且,本王答應過一個人,要輔佐皇上看河清海晏。”
“王爺答應過誰?”安舒問道。
她記得先皇鳳東黎是鎮北王的長兄,正是先皇将年少的鎮北王送去北胡做質子,與鎮北王積怨不淺,鎮北王斷然不可能是答應先皇要輔佐幼帝。
鳳北訣卻沒有回答。
在黑暗裏靜坐半晌,安舒打破沉默,“要不要叫翠珠将蠟燭點上?”
“本王去沐浴,你先睡吧。”
鳳北訣離開,安舒讓翠珠掌燈,嘆一口氣跟着鳳北訣去了淨房。
她不放心,鎮北王明顯是喝得有些多,要是腳滑摔死或者淹死在浴桶裏,那真是天大的笑話。
鳳北訣看安舒跟來,脫衣裳的動作停住,“王妃是要與本王共浴麽?”
安舒目不斜視,“我已經洗過了,過來是為了伺候王爺沐浴。”
“不用。”
鳳北訣脫衣裳的手徹底垂下,一副安舒不走他絕不繼續的架勢。
“行,那我在屏風後面可以嗎?你有事就叫我。”還是安舒敗下陣來,耗下去水都要涼了。
“你且回去。”
安舒不再說話,默默退到屏風後面,屏風對門而放,浴池在內,安舒站在靠門的牆邊,借着光能看到鳳北訣脫去衣裳,踏入浴池裏,而後便是淅瀝水聲。
鳳北訣低頭,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印入眼中,半晌,仰頭閉目。
皇室中人盡是肮髒,包括他自己。
安舒老老實實靠在牆邊,直等到鳳北訣沐浴完畢。
看鳳北訣已經在穿衣裳,安舒松了口氣,看來是她想多了,鎮北王喝醉只是言行與平時有些差異,并不會身體失控。
鳳北訣沐浴出來,繞過屏風看到安舒還在等他,心底忽地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覺,無法描述,只想抱一抱他的王妃。
行随心動,鳳北訣毫不遲疑将安舒拉進懷裏。
擁抱突如其來,安舒有些手足無措,頓了頓,試探着予以回抱。
感受到安舒纖細雙臂環上他的腰,鳳北訣不自覺揚起嘴角。
安舒被鳳北訣的擁抱壓得腰酸,不得不拍拍他後背,“走吧,回屋睡覺。”
“嗯。”
回到卧房,鳳北訣掀開被子就要躺下,被安舒伸手一把托住,“別,你頭發還是濕的,就這樣睡覺對身體不好。”
說着,去旁邊櫃子裏拿出幾塊吸水性強的棉布,“來這裏坐,我給你擦幹再睡。”
鳳北訣深深看着安舒,一言不發,倒聽話的走過去在凳子上坐下,任由安舒為他細細擦拭頭發。
安舒用棉布包裹發絲,輕輕揉搓。
鳳北訣的頭發很多,長度及腰黝黑瑩亮,半幹的狀态最為好看,像是專業造型師給他做的發型。
安舒覺得鎮北王的頭發觸感很不錯,別看鎮北王這個人兇巴巴的,頭發卻比她的要柔軟。
鎮北王厭惡婢女觸碰,安舒能碰但不會绾發,所以鎮北王滿頭黑發一直随意披散着,或是他用發帶松松散散綁在腦後,偶有幾縷散落,甚是潇灑俊逸。
安舒一邊擦頭發,一邊說道:“現在年輕可能感覺不到,至多受涼而已,等老一點會風濕頭痛頭暈的。你以前是不是也習慣不擦幹頭發就睡覺?”
鳳北訣垂下雙目,半晌才道:“嗯。”
她說等老一點麽?
他從未想過自己能活到老,曾以為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便是他最好的結局。
所以,悍不畏死,勝仗連連,令人膽寒。
所有與鳳北訣對陣過的北胡将領,都說鳳北訣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除了詭谲的布兵之法,鳳北訣本人更是兇悍至極,武藝高絕招招致命,完全不做防守,盡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以至于與他對戰一次便不可避免的心生懼意,後續戰事潰不成軍。
聽到鳳北訣的回答,安舒搖頭道:“那不行啊,以後記得要擦幹頭發再睡覺。”
鳳北訣頓了頓,問道:“本王昏迷不醒的時候,王妃也是每次都這般為本王擦幹頭發麽?”
“是啊,我本來準備把你的頭發剃掉的,那樣才方便擦洗,但秦護衛不讓。”安舒語氣中透出一絲遺憾,要是秦訓準她給鎮北王剃頭,護理起來不知道省事多少。
鳳北訣沒有接話,卻是勾唇笑了笑。
安舒給鳳北訣擦幹頭發,“好了,睡吧。”
同樣的相擁而眠,同樣的醒來不見蹤影。
安舒也習慣了,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悠悠哉哉。
連續好幾日,鳳北訣早出晚歸,早晨安舒醒來時已經不見人影,晚上回來得也很晚,有時安舒撐不住困得睡着了他才回府。
鎮北王說好要教她彈琴的,結果一天到晚碰不到面。
刺繡與下棋她不喜歡,畫畫又畫得醜,看書之餘,幹脆去耳院照顧那只差點被毒死的老黃狗。
今天下廚搗鼓廚藝,做了幾個家常菜,特意燒得比較晚,本來準備等鎮北王回來一起吃晚飯,眼看天就要黑了,也不見人。
看安舒杵着下巴發呆,不知嘆了幾口氣,翠珠道:“小姐,你都快成望夫石了。”
“臭丫頭就知道胡說八道。”安舒斜了翠珠一眼,雖然她已經成親快半年了,但鎮北王一直昏迷不醒,她其實沒怎麽感覺到丈夫的存在。
青釉搖頭笑道:“王妃不用害羞,此乃人之常情,要不要奴婢去問問秦護衛王爺在何處?把王爺叫回來吃飯。”
安舒連連擺手,“不用不用,王爺忙着辦正事,我幫不上什麽忙,還去拖後腿就過分了。”
鎮北王的手段,她深居內宅也有所耳聞,短短十來天,連續數個高官被查貪贓枉法,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那……”陶彩看了看桌上的飯菜,“王妃,飯菜快涼了,奴婢去熱一熱,免得王爺突然回來。”
安舒拿起碗筷,道:“不用了,王爺這麽晚不回來,應該是在外面用過晚膳的,幾個家常菜而已,回鍋就不好吃了,咱們吃吧,快坐下。”
青釉等人習慣了安舒的親和,便也不矯情,自己取了碗筷盛飯,與安舒同桌而坐。
陶彩迫不及待夾了一坨紅燒肉,正要喂進嘴裏,被翠珠輕輕拍了一巴掌,“一點規矩都沒有,小姐準我們同席吃飯已是天大的恩賜,怎的不先給小姐布菜?”
陶彩還來不喂到嘴邊的紅燒肉就拐了個彎兒,放入安舒碗中,“奴婢這不是怕燙着王妃嘛,王妃快吃,不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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