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秦訓拳頭緊了緊,天意麽?老天若是有眼,王妃就一定能扛過去。

王而知看了看秦訓木讷的臉,“你們怎麽會傷得這麽重?不會是逃犯吧?我可先說好,要是有官兵來問,我一點都不會隐瞞,救死扶傷是我的本分,窩藏逃犯的事兒我幹不來。”

“……”

秦訓只覺得滿心煩躁,“你救死扶傷就好,旁的随意。”

二人傷口處理幹淨上藥包紮,事了已是月上中天,安舒依然高燒不退,她面無血色嘴唇泛白,身子都在無意識地發抖,幅度微弱但頻繁。

秦訓看在眼裏,眉頭緊緊擰在一起,溝壑極深,長短縱列,仿佛一夕蒼老。

“你,想辦法讓她退燒。”秦訓情急,匕首橫在王而知頸項,目光銳利如刀。

秦訓常年跟在鳳北訣身邊,多少沾染了些鳳北訣的習慣,發起狠來如出一轍,氣勢淩厲叫人膽寒。

“你你你你……這位壯士冷靜一點,這鎮子就我一個大夫,要是我死了,一時半會兒你可找不到第二個人來給這女娃看傷。”

王而知用盡全身力氣偏頭,試圖遠離匕首,身子卻不敢輕舉妄動。

秦訓沒有松開,反而逼得更緊,道:“用最好的藥,或者,你為她陪葬。”

“用!用最好的!我這就将鎮店之寶給女娃用上!”王而知翻箱倒櫃忙進忙出,一刻也不敢停下,熬藥時還熬了些米粥給安舒喂下去。

秦訓冷冷看着王而知,“不要多事,傷勢平穩後我們會立刻離開,日後必有重謝。”

“剛才說了,救死扶傷是我分內之事,旁的事一概不管不問,無人來查我自然不會無故說起,有人來查就如實相告。”王而知雖然有些發怵,但還是堅定的表明立場。

秦訓沒再說什麽,事到如今,只能量力而為且行且看。

大約是王而知用藥生效,後半夜安舒體溫下降,感覺她呼吸變得均勻平穩,秦訓緊繃的心神稍松,疲勞趁機壓來,趴在安舒身側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時至正午,王而知試探推門,道:“壯士?該吃午飯了。”

秦訓向來警醒,眼下因身心俱疲睡得沉,但開門聲一響,立刻恢複清明,猛地直起身子,确認來人不具威脅才松開匕首。

而後伸手探探安舒鼻息,“還活着……”

王而知說:“壯士,賤內備了薄飯,要不要吃點?”

秦訓還未開口,就聽床上安舒嘤咛出聲,她細眉緊蹙,巴掌大的臉上寫滿痛苦,“疼……”

安舒感覺自己渾身不爽利,最初意識混沌,眼皮似有千斤重,想要一睡不醒,但呼吸都是疼的,越來越疼讓人難以入眠。

秦訓見安舒恢複意識,先是一喜,而後聽安舒喃喃喊疼,便又緊張起來,“王……舒…舒兒,別亂動,忍忍就好了。”

他本下意識稱呼王妃,話到嘴邊想起有外人在場,生生又咽了回去,結結巴巴學着鳳北訣叫安舒的名字。

聽聞秦訓的話,王而知一撫掌,“原來這女娃姓王,跟我是家門啊。”

又上前查看安舒傷勢,“壯士不用太緊張,女娃燒退了,人也醒了,仔細養着就行,疼是正常的,注意別讓她亂動扯了傷口。來來來,給她喂點溫水潤潤,再喝點粥,藥我也已經熬個差不多了。”

秦訓提着的心回落,“多謝王大夫費心。”

“嘿!早對我這麽客氣不行嗎?”王而知忍不住抱怨,顯然對昨夜兇神惡煞的秦訓意見不小。

此時安舒傷情平穩,秦訓不再急躁,恢複平日不卑不亢清疏有禮的模樣,拱手道:“是我心急魯莽,冒犯了王大夫,在此給王大夫賠禮道歉,還請王大夫海涵。”

“嗯,這還差不多。”王而知點頭,“行了,趕緊吃飯,好生看顧着女娃養傷。”

“大夫您先吃,我先照顧…舒…舒兒。”秦訓說起安舒名字總是結巴。

王而知啧了一聲,“女娃叫王舒舒?壯士貴姓?跟女娃啥關系?稱呼舒舒兒還挺有意思。”

秦訓只能順水推舟:“對,我也姓王,舒舒兒是我小妹。”

王而知嘴碎碎,“嘶……這看起來長得一點也不像。”

秦訓面上沒有一絲波動,“不是同胞兄妹,我們兄妹二人都長得像母親。”

王而知了然道:“哦原來是同父異母,行,藥和粥都在竈臺上,你先把小妹照顧好,飯我給你留一份。”

“多謝大夫。”

秦訓依照王而知的話,先給安舒喂了點溫水,又端來稀粥,晾涼後一點點喂給安舒。

安舒緩了半晌,徹底清醒,睜開眼睛看到秦訓胡子拉碴滿是疲憊的臉,剎那淚如泉湧。

秦訓一瞬慌了手腳,忙放下粥碗,笨拙的為安舒擦眼淚,“怎麽了?是不是哪裏疼?屬下這就去叫大夫過來……”

秦訓起身欲走,安舒拉住他的衣角,輕輕搖頭,聲音飄忽幹啞,“我心裏難受,鳳北訣他…他……”

說起鳳北訣,腦海中只剩下他挽弓射向自己的畫面,那根利箭呼嘯破空,箭刃在烈陽下泛起幽白寒光,刺得大腦一片空白,安舒覺得心髒緊縮呼吸不暢,竟無法繼續言語。

秦訓坐回床邊,壓低聲音道:“王妃,王爺不可能無故傷害王妃,待養好了傷,屬下自會陪王妃回去找王爺讨要個說法。”

安舒自嘲冷笑,“我雖然胸無大志沒什麽脾氣,但也不會厚着臉皮自讨沒趣,他想要我死,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活下來,還眼巴巴送上門讓他再殺一次?”

“王妃,請聽屬下一言。”秦訓面色認真,“王爺騎射極佳且力大無窮,能徒手折斷馬頸,若王爺真心想要王妃死,那一箭便會直接貫穿心肺,王妃絕無生還的可能。”

安舒氣若游絲,心道那我還得感謝他不成?聖人千慮尚有一失,就不能是鳳北訣失誤了?

卻沒有說出來,畢竟秦訓是鳳北訣的暗衛,無比忠心,向着鳳北訣無可厚非。

只擡目四望,問:“這……這是哪裏?我被綁架之後都發生了什麽?”

秦訓将安舒被綁到昏迷後的事情簡述,并附帶了自己的猜測,他跟在鳳北訣身邊十餘載,以他對鳳北訣的了解,若鳳北訣射殺安舒的言行發自真心,那他抱着安舒離開,定活不出三步路。

安舒沉默一瞬,最後只道:“無論是什麽原因,鳳北訣真心想殺我也好,鳳北訣借機将我送走也好,我都回不去了,自謀生路吧。”

她有些迷茫,事發突然,黃楊縣的地契房契沒帶上,如今成了黑戶身無分文,身上值錢的物件也被綁匪薅了個幹淨,不知道何處才是生路。

或許,成為流民,找個有流民安置政策的村鎮,開荒墾地,安度餘生。

令人難過的是,沒有地圖沒有導航,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走,不知走到哪裏才有可以安身的村鎮。

大概要一路讨飯前行,運氣好能找到落腳點,運氣不好可能走到半路就染病或是餓死了。

秦訓從懷裏掏出幾張皺巴巴銀票,小心展開遞給安舒,“這是王妃給屬下的酬勞,共二百兩,大鳴通用銀票,到官方錢莊就能兌換。”

安舒不禁兩眼放光,“你出門打架竟然随身攜帶銀票!”

秦訓別開目光點點頭,“并非有意為之,此前王妃打賞屬下,屬下順手塞于衣裳暗袋之中,疏忽大意便忘了,換洗都未取出,眼下能暫緩困境,倒也算因禍得福。”

“謝天謝地,天無絕人之路,二百兩呀!”安舒一個激動,呼吸劇烈了些,疼得她龇牙咧嘴。

秦訓将銀票收起,塞回懷中暗袋,“王妃小心些,養傷要緊。”

安舒緩口氣,“你……要回去嗎?”

秦訓道:“王爺将王妃交付于屬下,屬下自是要緊随王妃左右,确保王妃周全,待時機合适,屬下便護送王妃返回京城。”

“我……”安舒欲言又止,她不會回去了,但她也知道,秦訓不會輕易改變想法,此時多說無益,倒是牽扯得傷口生疼,不如将傷養好再來商讨。

秦訓端起粥碗,舀半匙白粥遞到安舒唇邊,“王妃,先喝粥,一會兒該涼透了。”

安舒依言吞下,輕聲說道:“如今,不便再稱我作王妃,我也不好在叫你作秦護衛,不如你直呼我姓名,我叫你一聲大哥,我們只是一對時運不濟的落難兄妹。”

秦訓一抱拳,“謹遵王妃命令,屬下冒犯,稱王妃一聲舒、舒兒。”

“嗯,多謝大哥照料。”安舒心中稍定,還好,還好有秦訓跟在身邊,不至于孤苦伶仃。

秦訓搖頭,“言重了,都是屬下分內之事。”

安舒無奈,道:“你這個習慣要改,從此刻開始,你我不分尊卑,平等相待,不然明眼人一看就知其中蹊跷。”

秦訓繼續給安舒喂粥喂藥,“好,我會記着改,我對大夫說你我二人皆姓王,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告知一聲以防萬一。”

“嗯。”這一會兒的功夫,安舒體力幾乎耗盡,喝完藥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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