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那人被打得兩眼直冒金星,白瑪立刻催促程落微報警, 又高聲喊了幾句。周圍立刻有了人的響動。

跟蹤狂也逃之夭夭。

程落微癱軟在地上氣喘籲籲, 等到管理人員過來, 給他們又道歉又作保證,說是一定會查清楚、加強管理。

但不論白瑪還是程落微都知道,這事只能這麽了了。

影視城管理并不松, 但人員魚龍混雜這一點難以改變。只要藝人的公司不管, 這種事就只能作罷。

等回到酒店房間, 程落微驚魂未定, 死死拉着白瑪不放:“師姐, 我真的很怕,今天你陪我睡吧。”

她的助理工資是程落微開還是喬奇祯開這件事暫且未定, 但白瑪秉着工作原則,還是流了下來。

程落微洗完澡, 出來時發現白瑪已經打開macbook在寫什麽。她繞到後邊, 這才緩緩回味起剛才的事:“學姐, 剛剛你沒受傷吧?”

“沒事。”白瑪說着,擡起手來看了眼。

右手好像有點腫。

也能側面看出那個人挨了多重一巴掌了。

“哼!我一定要發微博警告一下!”程落微倒在床上, 掏出手機開始義憤填膺地敲打, 寫着寫着, 又去篩選自拍。

她的微博大致內容如下。

“我知道大家很愛我,但是工作期間就不要違背規定過來啦,私生行為絕對禁止!會把我吓到的哦。工作人員也為此非常困擾。希望大家多加注意。”

配圖是前幾天拍的照片,程落微穿着戲服在喝星巴克。

白瑪拿手機看了眼, 一邊繼續打字一邊說:“你發微博都不用問過經紀人的?”

“別說了。我和公司的關系,你懂的。經紀人只關心手下其他藝人,我就是充話費送的。”程落微說。

以前喬奇祯還在做偶像,自拍也好,問候語也罷,一律都要交給經紀人審核。

他倒不是用微博。shito在內,J3所有偶像組合都只在J3官方軟件推送動态。有時候喬奇祯嫌麻煩,就只發一兩個emoji的符號。結果連續一個月什麽都不說,引發粉絲質疑,上了熱搜,被公司罵得狗血淋頭。

程落微的另一位助理半夜打車趕來。一沖進房間就緊緊抱住程落微,反倒是程落微安撫她。小姑娘從程落微出道起就跟着她,情比金堅,對自己當時沒留在藝人身邊追悔莫及。

“沒事的,還好師姐在場。”程落微說。

白瑪什麽都沒說,只顧着敲打鍵盤。

已經工作了一天,她還有精力創作,程落微萌生幾分興趣,湊到一旁問:“你在寫什麽啊?”

“我剛剛想到一個故事。”白瑪言簡意赅。

“是什麽樣的呢?”程落微平時并不愛閱讀,大學期間為了課題要演小說。一本兩萬多字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她生生讀了半個學期,還險些沒趕上。

沒想到,白瑪忽然停止打字,轉過身來直視她。

白瑪說:“你要聽嗎?”

面對救命恩人,程落微當然不會拒絕:“嗯!”

白瑪嘆了一口氣,擡頭的同時,睫毛像白蝙蝠花的須,有種令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漂亮。

“這要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說……”她說。

其實,程落微很想睡覺。

但是白瑪說的故事跌宕起伏,而且在語速極快的敘述過程之中,她還不斷冒出新的想法,完善和補足細節,越來越生動,越來越巧妙。

程落微文化水平有限,或許聽不懂。但是程落微的另一個助理不是。

盡管她也讀的是普通大學一般專業。

不過她恰好。

曾經。

還算個文學少女。

高中時在新概念作文大賽裏拿過二等獎的那種。

“這個是你以前想的嗎?”她坐在床沿仰着臉狐疑不決地問。

“剛想的。”白瑪從概述思路途中停下,飛快地插嘴回答她。

胡謅的。她很一般。這個故事也沒什麽可取之處。在這位追逐過文學夢想的女助理心中飛快閃過大片鄙夷的語句。

然而。

有一件事她無法否認。

在白瑪編織故事網絡、把玩敘事學的時候,見證這一切的她感覺到了某種情緒。

強烈的、叫人十分難受的惡心。

文人相輕,同輩尤甚。

而這或許正是某種她所不肯承認的現實的證明。

第二天,程落微是被白瑪叫醒的。

她稀裏糊塗被送去化妝,與此同時吃了送來的飯,被抓着對了幾句臺詞。好不容易開始進入狀态,程落微看到白瑪在撕茶包。她隐隐約約回想起,剛起床的時候,白瑪已經化好妝了,之後的工作也安排得井井有條。

恐怖。

“師姐,我可以拜你為師嗎?”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嗯?”白瑪不明所以。

喬奇祯是幾天後才知道這件事的。

在此之前,他去了錄音室。

好久沒去唱片公司。

喬奇祯本來是不想再唱歌了的,至少五、六年裏不會。不是因為嫌錢多懶得賺,而是為了徹底甩掉偶像标簽。當初解散後定位做演員,他就下定了決心要麽成功要麽死。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對于天選之子來說,這種過分的決心無關緊要。

根本不用那麽久,他就能以演員身份站穩腳跟。

時至今日,重操舊業唱唱歌也無傷大雅。

他在那裏遇到了尹夏霈。

尹夏霈是去陪朋友的。她輕輕指了指正在和老師商談的女歌手,說:“等你這首歌出了,我會給你發ins宣傳的。”

她雖然不是圈內人,卻也經營着靠白富美身份每天吃吃喝喝玩玩的社交賬號,還有不少粉絲。

人氣上根本不需要,但喬奇祯回答:“那就謝謝你了。”

他正要走,尹夏霈忽然又開口。

“你是什麽星座的?”

她說着,可是并沒有等他回答,而是掏出手機,随意搜索了一下。

“你是處女座的?”尹夏霈說,“看不出來。你知道嗎,我是……”

“雙子座的。”喬奇祯說。

和白瑪一個星座。

趁着尹夏霈愣住的空檔,他轉身。

他竟然知道。

在喬奇祯沒看到的地方,尹夏霈默默攥緊了手心。做過美甲的長指甲刺進掌心裏。

他錄完音,急匆匆準備去殺青。特殊出演的拍攝計劃短得可憐,假如不是其他工作時間沖突,恐怕一次性就能拍完。

也就是在路上,喬奇祯了解到程落微私生粉的事。

助理說:“……另外,經紀人讓你小心點。說是前些日子,程落微被粉絲襲擊了。”

“哦是嗎。”他在玩手機。

“男的,有點吓人。好像差點被抱了來着。如今有的人又閑又恐怖……”

“嗯。”頭都沒擡。

于是,助理把後面一句補充完:“好像你那個朋友當時也在場。”

手機從手中滑落,喬奇祯按住前排座椅,狠狠問道:“什麽?!”

“就是你介紹去打工那個朋友,”副駕駛座上的助理被掐住了臉,導致說話發音不準,口水差點從嘴角流下去,“當時陪在程落微旁邊,所以把那個人給打了……”

他偷偷觀察喬奇祯的表情波動,本以為會看到驚訝,沒想到,喬奇祯倒是不感到意外。

“受傷沒啊?”他只是這樣自言自語說。

直到結束工作,喬奇祯都沒見到白瑪。

等導演宣布結束,接過捧花,又在拍攝花絮的鏡頭前說了幾句客套的話。他才披着外套走出去。

打聽過後得知,程落微已經回去了。

他打了個電話給程落微。

其實喬奇祯不喜歡打字聯系。

一般情況下,他鮮少閑聊。比起在微信上一來一去,還是通話聯絡快捷方便。

然而有一次看到他在采訪裏這麽說,胡笛當即挖苦:“我看你和白瑪聊的可不少。”

程落微給的回應并未讓他好過一點。

她說:“師姐去幫我買麻辣香鍋了。”

“你讓她給你買麻辣香鍋?”喬奇祯感到難以置信。

他在岔口前等待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後,白瑪和苗莉就出現了。苗莉在抱怨導演要求臨時加角色改劇本的事,而白瑪提議說可以幫忙,這讓苗莉又驚又喜,正在連環追問是不是認真的。然後,她們也看見了喬奇祯。

首先是苗莉說:“那人好眼熟。”

然後苗莉開始疑問:“那是不是喬奇真啊?”

最後:“好像真是,他今天來拍最後幾場吧?他看着這邊幹嘛?那是什麽表情?我們欠他錢了嗎?”

白瑪輕輕撓了撓苗莉的腰,說:“我欠了他錢,你別害怕。”

苗莉用擔憂的目光看向她。

她們進了酒店門,随即喬奇祯也跟了進來。他抱着手臂,不急不緩一起上了電梯。

苗莉感到極端的不安。

編劇和助理不住在一樓。她認識白瑪也有些年頭,卻從未聽她提起過自己有一個明星男友。不怪她直接下這種定論,因為喬奇祯看白瑪的眼神,只能這樣解釋。他們關系不太正常。

她逃也似的下去了。

順便還主動拎走了要帶給程落微的麻辣香鍋。

然後就是重演之前發生過的情形。

喬奇祯尾随白瑪穿過酒店房間的走廊。房卡貼上門鎖之前,白瑪回過頭。她問:“你想幹什麽?”

酒店的長廊昏昏沉沉,散碎的燈光像葡萄酒般颠三倒四地将其填滿。喬奇祯披着純黑色的風衣外套,最常見的款式,沒什麽時代感,因此與裏面那身亞麻面料的灰色格子西裝并不違和。他相貌出挑,在不明朗的光線下更是掩蓋了膚色,好像落了灰的工藝品。

喬奇祯不做聲,靜靜地,目光很慢地流淌到她身上。

“你受傷了嗎?”他不在公共場合動手動腳,雖說此時此刻的行為早已背離了原則。

“沒有,我沒事。”白瑪說,“你可以回去了。”

她隐隐地被激怒。

喬奇祯不動,白瑪也不動。兩個人又僵持起來。

于是,她複述:“你想幹什麽?”

這一回,喬奇祯說:“我想跟你結婚。”

她真的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但是,白瑪并不感到詫異。

她面無表情地朝門站了一會兒。視野裏只有漆過的門,那光滑而找不到空隙的門緊閉着。良久,白瑪冷笑起來。

喬奇祯從她側臉裏讀出惱怒,他不怎麽驚慌。所謂面子,所謂尊嚴,那種東西,他在她面前早就沒有了。

他是無可救藥的混賬,厚顏無恥的人渣,上不了臺面的狗東西,被人厭惡、受到聲讨的男主角。

有的人只有一顆鉛做的心卻能把一切奉獻給別人,有的人能拿心跟魔鬼換來財富,而他連心都沒有。

可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只要白瑪向他點頭,對他說“好”。

“反正你不會因為愛情結婚,”相親的目的是締結婚姻關系。在和她見面之前,何安燭和那麽多人也相過親。白瑪也差不到哪裏去,結婚能堵上長輩的嘴,至少能給她幾十年的安穩人生。兩個人在一起,不過是對彼此的條件滿意罷了。喬奇祯說,“那還不如和我。”

他夢寐以求。

說這話時,喬奇祯盯着白瑪紋絲不動。漆黑的潭水裏一無所有。

之前常常聽人說,美麗的藝術品是有靈魂的。但有的時候,白瑪會想,靈魂是什麽好的東西嗎?為什麽她時常覺得,有的事物美,并非是多出什麽的緣故,而恰恰緣于缺少。

就像斷臂的維納斯,因為缺了些什麽,所以格外純粹。

她無法評判他皮囊下的靈魂是有是無、是好是壞,總而言之,足以讓她心痛。

白瑪說:“你和他對我來說都一樣。”

喬奇祯感覺胸前被沉重地錘擊了一下,但他堅持不流露出痛苦。

“不,可能,他比你更适合。”白瑪的聲音輕飄飄的,像絲帶劃過後頸,她笑着說,“我選他,不是因為他有多好,而是因為我需要。”

“白瑪——”他說。

“你,”白瑪居高臨下地宣布,“我已經不需要了。”

她刷卡,推門進去。喬奇祯猛地踢過來,伸手卡住門。白瑪進了房間,将整個人的力氣壓在上邊。

兩個人你死我活地抗争一番,最後還是白瑪趁其不備,踹了一腳。喬奇祯抱住膝蓋俯下身去。

白瑪絲毫不手軟,直截把門關上了。

留下喬奇祯一個人捂着痛處待在走廊上。

他想起自己被白瑪誤傷過的那幾次。手掌被剪刀刺傷是一次,還有追跑打鬧時不小心沒剎住車、她整個人倒在他身上也是,以及各種說笑時意外砸中鼻梁、手肘、膝蓋。喬奇祯從來沒生氣過,反倒因她只在他跟前暴露這種冒冒失失的個性而感到高興。

曾幾何時,也有過這種想法。

要是沒有我的話,小瑪該怎麽辦啊。

然而。

手心朝裏貼在門上,他胡亂地敲了敲。

走廊裏空空蕩蕩,聽不見任何回音。

本該空無一物的胸腔隐隐作痛。

作者有話要說:  鉛心指的是王爾德的《快樂王子》,情願有一顆石頭心、和魔鬼交換財富的是童話《安了石頭心的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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