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越過黢黑的樓梯間,白瑪下樓來開門。鎖已經舊了, 尤其清晨, 多多少少有些吵。喬奇祯站在門外, 邊催促邊仰頭看那株小時候就在的梨樹。以前他們還在那蕩秋千。

好不容易把門打開,白瑪先是唠叨起來:“你從哪裏來的?回家了沒有?不用上班嗎?”

“沒事的,”喬奇祯完全沒放在心上, 擺擺手, 從她身邊的縫隙擠進屋, “拍戲呢。很近的。”

他報了一個地名, 見以後, 她動搖了一下,不确定地掏出手機來搜索了一下。

“你跨省過來的?”白瑪不敢相信地問。

“嗯。”喬奇祯回答。

他現在拍的戲在山裏的一片老房子取景。

白瑪又忍不住要操心了:“你……”

“說是跨省, 開車不也就一個半小時。”說着,喬奇祯把車鑰匙抛到桌上, 輕車熟路傾身去櫥櫃底層翻吃的, “早點起床就行了。”

看了一眼時鐘, 現在甚至還沒六點。

早點起床?

他睡了多久?

有些明星也許過得清閑,但白瑪知道, 喬奇祯可怎麽不容易。她說:“睡我那裏休息一會兒?”

喬奇祯找到小包的山楂卷。話不多說, 直接拆開, 先撕了一片喂給自己,又拿一小塊伸到白瑪嘴邊:“不了,我就走。八點開工。”

白瑪有些詫異,剛張開嘴, 被他趁機塞了山楂糕。

酸酸甜甜,堵住了要說的話。

嚼了兩口,她說:“回去好好休息。”

“嗯。”

明明是句平時也會說的話,喬奇祯卻饒有興趣地盯着她看。白瑪瞥他一眼,忍不住蹙眉:“幹什麽?”

“沒什麽。”喬奇祯搖搖頭,笑得很燦爛,很好看,讓白瑪毛骨悚然。

她催他走也不是,不催也不是。索性不說話了,直接去煮早餐。想着給他做一份,不吃的話就留給她做午餐。

外公也醒了,看到喬奇祯有點驚訝。當時喬奇祯開始演戲,他自己家都有不少長輩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反倒是白瑪的外公,不鹹不淡抽着煙說:“你演了那個騎自行車的吧?”

原來是喬奇祯剛演員出道沒多久,為了博得主流好感,經紀人做主給他接的一部“五個一”電視劇。他在裏面扮演女主角的青梅竹馬,幾次出場都騎一輛自行車,以至于給外公留下的印象就是“那個騎行車的”。

小時候喬奇祯經常去爺爺家寫作業。白瑪的外公會來找他爺爺下棋,又懂很多好玩的事,沒多久,就跟喬奇祯混熟了。

剛見面,白瑪的外公就很不客氣地開口:“你來幹嘛?”

“又不是來看你!”

一老一少,熟悉過了頭,圖個好玩,說話總帶些吵架的味道。嘴上這麽說,喬奇祯連忙把特意買好的煙送上來。

他們都不講究那些繁文缛節。

外公當即拆開來,分給他一根,自己點一根。一大清早,兩個人對座抽起煙來,好不快活。

白瑪拿着鍋鏟,站在廚房門口說:“你們腦子沒問題吧?”

“你不懂!”外公回答她說。

她幹涉不了長輩,難道還管不了喬奇祯?白瑪二話不說,上前劈手把喬奇祯的煙奪走,狠狠提醒他:“你要保護嗓子。”

沒想到,喬奇祯一點跟她對着幹的意思都沒有,反倒爽朗一笑,很是順從地颔首:“都聽你的。”

真是自讨沒趣。

趁着白瑪轉背,那兩位男性又不知道聊起什麽,笑得前仰後合,快把屋頂給掀了。

喬奇祯留下吃了早餐。

有時候,白瑪也會覺得自己做飯完全是在糊弄。不過喬奇祯沒說過什麽,她也就沒往心裏去。

等吃過早餐,喬奇祯立刻動身回去。她送他到樓下,然後收拾去上班。

雜志社裏,與白瑪同組的組員比她小兩歲,名叫朱姍,是個生活多姿多彩的年輕女生。

她有追星。

借用她微博置頂的話來說,就是“初心shito”,“智奇不拆不逆”,以及“陪貓人走花路”。

——貓人是J3的新男團,也就是喬奇祯的師弟。

一開始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白瑪有點迷惑。以胡笛為首的其他網友就直白多了,紛紛轉發附帶上一連串的“哈”。J3老板可能是真的不會取名。

回歸原題,白瑪之前因為這樣那樣的意外和喬奇祯在社交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不過,在喬奇祯工作室的團隊運作下,官方什麽都沒說,粉絲和其他人都已經自動認為是助人為樂。畢竟地點是醫院。

加之包紮傷口前,白瑪被梅朵措姆卸了妝。素面朝天,又被喬奇祯掩住了大半張臉,只要沒有有心人,根本不會牽連到她身上。

得知白瑪以前追過999後,朱姍就時不時找她聊幾句工作外的事。問的問題也是五花八門,比如:“白瑪姐,你覺得智奇是真的嗎?”

白瑪在敲鍵盤,冒着上班期間閑聊被抓的風險随口搪塞:“不是連團都解散了?”

“可是,”說到這裏,她突然環顧一周,确認沒人在看這邊,然後挪近了些,小聲跟白瑪咬耳朵,“我聽私生說,他們倆以前真的好過!”

白瑪半邊身子都麻了,回過頭反問:“真的假的?”

“……我也知道有點假。”朱姍像洩氣的皮球,一下子癱倒在桌上。

白瑪笑了笑。

她入職的第一期雜志就不太順利,因為一些原因,明明已經送進廠的雜志臨時需要改動,導致需要加班。

白瑪是新來的,又向來懂得看眼色,于是留下。

其實也沒什麽活要幹,主要是等補窗的作者交稿。白瑪閑來無事,偷偷打開WPS。

之前在劇組寫的稿子堆積在歷史記錄裏。

她細細閱讀起來。

說實話,的确是非常令她滿意的作品。

還沒寫完。如今試着敲打幾個字進去,卻删删改改,怎麽都不太滿意。

差不多晚上九點多鐘,終于可以離開編輯部。白瑪和朱姍說說笑笑,走出電梯,穿過漆黑一團的一樓時,手機忽然震動。

白瑪拿起來,看到喬奇祯發來消息。

“下班沒?”他問。

“剛下。”白瑪回了兩個字。

“跑起來啊。”他打字特別快,不愧是太鼓達人職業玩家。

白瑪覺得好笑,正要回點什麽,朱姍看到,忍不住打趣她說:“男朋友嗎?”

“不是。”

就是你今天以為跟鐘智澤睡了的那個。白瑪沒把真相說出口。

她們走出門衛正等着上鎖的大門。外邊明亮多了,朱姍去騎電動車,白瑪走另一邊。兩個人正要道別,路邊忽然有車鳴笛。

白瑪看過去。盡管沒看到人臉,但對于這嚴絲合縫貼滿防偷窺貼紙的做派,她心裏已經有數了。

走到車邊,白瑪張望一圈。車鎖聲響,她坐進去,先埋怨他:“你怎麽回事?”

見她進來了,喬奇祯徑自打開車載電臺,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開車:“今天放工早。”

“那也沒必要浪費時間過來吧?”白瑪說完,又想了想,問,“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喬奇祯沒化妝,穿的也是純粹為舒服而存在的純棉運動裝。“沒有啊。”輕易否認過後,他又指使她幫忙檢查儲物箱裏有沒有駕照。

車最後停在了越南米粉店門口。

高中那時他們經常來吃。喬奇祯要加四倍辣,白瑪喜歡吃海鮮口味。

她白了他一眼,總不能勞駕公衆人物下去堂而皇之買米粉,于是親自爬下車。

等拎着包裝盒上來,喬奇祯已經戴上了平光眼鏡,正一心一意盯着密密麻麻寫滿字的手機屏幕看。

憑借格式,她飛快辨認出那是劇本。

“吃完走還是回去吃?”白瑪問。

喬奇祯已經發動了車子。

她是在吃飯的時候接到何安燭電話的。

之前他們也有聊天。

在那一天之後,何安燭已經開始新一輪的相親。好像後來的都不太滿意。有條件不錯、又喜歡他的,可惜長相不盡人意;長得漂亮的也不是沒有,但這種女孩還要來相親,多半有些其他問題,比如心高氣傲,脾氣不好,同時對男方還要求頗多,叫人苦不堪言。

何安燭約對方去吃牛蛙。銅爐牛蛙,按理說也算是網紅店了。可對方單憑這一點就拒絕了再次見面。

“我記得我也跟你去吃過那家店。怎麽了,不好吃嗎?”何安燭掏心掏肺問。

白瑪思考了一會兒,回答說:“挺好吃的。但是那家店的裝潢和燈光有點……”

“有點?”

“太晃眼睛了,”白瑪和對面正在吃米粉的喬奇祯對上視線,她瞪了他一眼,語氣沒有起伏,“可能有點low。”

“這可真是……我完全沒注意到。”何安燭苦笑。

白瑪沒吭聲,只默默拿筷子攪拌碗裏的面線。

何安燭問:“下周末你有空嗎?”

“下周末?”白瑪說,“不知道,應該是沒事。怎麽了嗎?”

“去草莓園嗎?”何安燭說。

城郊有幾處草莓園。如今正好是成熟的季節,繳費後就可以去棚內摘草莓,并且稱重購買後帶回家去。

“好呀。”白瑪回答,“那到時候你聯系我。”

挂斷電話,喬奇祯直勾勾地看着這邊。

“怎麽了?”她沒好氣地問。

“沒。”喬奇祯說,“只是突然想起來,我們倆年輕又自由、想去哪裏玩就去哪裏玩的時候,竟然已經過去了。”

不是沒想過他真的會走紅。

畢竟喬奇祯從小就被規劃好了進娛樂圈,白瑪也全程見證他考入藝校,又被星探挖走。

只是他們太天真。

真的走紅了會怎麽樣?那時候他們都沒想過。喬奇祯盡可能維持着形象,偶爾也會向往其他同齡人的生活,可是理智又使他及時收手。然後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就到了今天。

白瑪硬下心來,什麽都沒說。

他留下來過夜。

外公家可沒有多餘的房間,就連沙發也是老式的木制沙發,根本沒法睡。白瑪建議他回去,喬奇祯置若罔聞,厚臉皮地去跟外公擠床。

第二天早晨,她起床做早餐,他又忽然出現在她背後,越過她肩膀去看鍋裏的東西。

“你就吃這個?”喬奇祯問。

白瑪完全忘了他也在這,正準備拿熱牛奶随便糊弄自己,結果被抓了個正着。喬奇祯把她推出廚房,煎了一份手抓餅出來。

“你不吃?”白瑪擡頭。

“着急上班啊。”說着,他已經飛奔而去。

都說了讓你回去。白瑪想着,心安理得吃完他做的早餐。

她沒想到他還會來。

傍晚回家,白瑪和外公一起吃了晚餐。正在看《海峽兩岸》的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一連串的敲門聲。

白瑪狐疑不決,還是慢慢吞吞下樓去,然後就看到喬奇祯穿着早晨走時的那套衣服,正站在門栅欄的陰影裏。

“你——”她都說不出話來了,只顧着先開門。

喬奇祯走進來,沐浴在一片微微泛黃的燈光下。白瑪這才看清他妝沒卸幹淨,流露出幾分疲倦。

“借我卸妝水。”他說。

聲音聽起來倒還有精神。

他們上了樓。

喬奇祯直接坐下,和外公一起專心致志讨論起新聞。白瑪折去洗手間,抽了幾張化妝棉,又拿起卸妝水,對着鏡子,她忽然發現自己眼影沒卸幹淨。

于是她先蘸濕一張化妝棉擦拭眼皮。

鏡子裏驀地出現另一張臉。

喬奇祯倚靠在門邊,一聲不響,懶散地看着她。

白瑪說:“你怎麽又來了?”

“沒地方去。”他言簡意赅。

她疑心他是發情期。感情需求過剩,所以才來她面前頻頻露臉,還擺出這副可憐面孔。偏偏白瑪的确容易中招。帥哥耍無賴是無敵的,假如不奏效,多半是不夠帥。而這種可能性在喬奇祯身上不存在。

她費了一點力氣去調動免疫力。

“想收留你的人應該很多。今年solo專輯拿獎的女歌手,師妹團的隊長,女staff,酒吧的老板……要麽鹿梓希也行。需不需要我幫你聯系她?”白瑪故意“好心”提醒。

鹿梓希後來早就找了男朋友。一改從前高中時高調的風格,選了一個長相平常、身材微胖、可是對她很好的男生。兩個人之前去麗江旅游,還分享了不少照片到朋友圈,看起來很幸福。

她轉過身去直視他。

有一瞬間,白瑪有點後悔。

她跟他說這些幹嘛?

喬奇祯沒有躲閃。

也沒有開口。

他忽然走過來,伸手接過她手裏擦過一下眼影的化妝棉,毫不介意就開始使用,甚至還多問一句:“有沒有棉簽?”

他波瀾不驚的樣子反而把她激怒。

白瑪眉眼陰冷,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得不到回應,喬奇祯側過身,他看着她,眼神像驅散不開的濃霧。

“你沒必要記得那麽清楚。我和她們都沒有關系。你不答應的話,我就只能一個人過一輩子。”他說。

一時間,白瑪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忽然想起胡笛。假如胡笛在場,一定能輕而易舉把任何莊嚴而窘迫的氣氛打破,僅僅只靠一句話,一瞬之間。假如是胡笛,她會怎麽說?

白瑪問:“靠你的右手?”

喬奇祯并不感到好笑,相反嚴肅而端正地回答:“靠我的右手。”

她沉默了。

他出身大公司,shito紅得發紫,之後也很是受捧。從化妝到卸妝,甚至連擰個水,多半都是助理代勞。又是一群五大三粗的男生。喬奇祯頂着被卸得亂七八糟的妝容,格外肅穆地注視着她。

良久,白瑪嘆了一口氣。

“你的一輩子,跟我有什麽關系。”

她走上前,有些粗暴地扳過他的下巴,就這麽認認真真替他卸起妝來。

“怎麽沒有關系?”喬奇祯笑起來,嘴角延伸,賞心悅目到閃閃發亮,“你別想丢下我。”

他最出衆的是骨相。當初也是因為這一點,才在一衆表演生中脫穎而出,光靠臉得到J3閱人無數的專家賞識。

眼皮很薄,眉骨卻襯得眼窩深,皮膚不算太白,但是很上鏡。

讓閉眼就閉眼,讓張嘴就張嘴。喬奇祯難得這麽聽話。她擦過他臉頰,暗暗抱怨這人皮膚怎麽這麽好:“你能不能少說點?”

“可以啊,那你多說點。”

“為什麽要我多說點?”白瑪瞪他。

喬奇祯忽然擡眼。他看着她,笑容在剎那間清澈又明亮:“因為聽到你說話,我心情才會變好。”

她怔了一下,随即點點頭。白瑪鎮靜地垂下眼睛,收起化妝棉說:“聽不到的時候呢?”

她看到喬奇祯的臉色飛快地陰沉下去。

他側過臉。

又漸漸垂下去,末了浮現起一絲微笑。

“那你可以留點什麽給我嗎?”他不緊不慢地問。

“錄音?”白瑪幾乎懷疑自己會不會太刻薄。

他意外地爽朗:“好啊。”

說着就去掏手機。

喬奇祯好像喝醉了似的,在外套裏翻了半天,沒想到自己破天荒把手機放在了外邊的口袋裏。他拿出來,調出錄音功能,期間還手滑,不慎點進計算器。最後遞到白瑪那,義正言辭地命令道:“快點。‘祝你生日快樂’、‘祝你新年快樂’、‘祝你中秋節快樂’、‘祝你勞動節快樂’、‘喬奇祯’、‘死鬼’、‘親愛的小祯’……給我錄齊全了,我要聽一輩子的。”

白瑪覺得莫名其妙,握着他的手機哭笑不得:“搞得跟語音導航一樣。”

“是啊,”喬奇祯一了百了,“我還會去你家。春節,端午節,中秋節,你不讓我進門,我就在樓下祝你節日快樂——”

“你要不要臉啊?”她終于按捺不住。

“不要。”喬奇祯毫不猶豫,果斷地承認,“你都沒了,我要臉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錯別字和取景的設定

因為竹林感覺還是古裝多。颦颦暫時還不會讓小祯接古裝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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