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醉酒後打來的電話裏,胡笛反複不歇唱着意大利歌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片段, 整個人好像已經飛到九霄雲外。
白瑪急匆匆上了樓。
穿過一片熙熙攘攘、酒足飯飽的人群, 白瑪眼尖, 捕捉到在裏面東倒西歪的胡笛。
摟住她肩膀,一邊在耳畔壓低聲音問:“你裝得這麽厲害幹嘛?”
胡笛本來還在胡亂折騰,見她來了, 稍作收斂, 趁人不備在白瑪臂彎裏說:“不裝得醉點怎麽大庭廣衆下罵人?”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白瑪連聲道歉 , 穿過大片老同學。裏面難免有人還沒認出她來, 畢竟高中時期,她就沒怎麽和人多打交道。除此之外, 最重要的是印象反差太大,曾經默默無聞性格乖僻的女生, 如今打扮顯眼又入流。
正架着裝醉的胡笛要出去, 有人從洗手間出來, 剛好朝着她們發出驚呼:“白瑪?”
不止是白瑪,連帶胡笛也有些驚詫地回過頭去。
鹿梓希。
“你也來了。”她笑吟吟地說。
“馬上就走了。”說不上給不給面子, 白瑪只是把實際情況敘述出來。
屬于鹿梓希的空座位旁邊有一個面生的男性, 憑模糊的記憶能判斷, 大概就是她那個後來交的務實型男朋友。她問:“怎麽不喝一杯?”
白瑪有些左右為難。
不過很快,她就做了決定。
白瑪走上前,把之前胡笛用過的高腳杯拿來。倒滿酒,然後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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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舉杯飲盡。
“有緣再見。”臨走前, 她說。
也許鹿梓希是想修複這段關系的。
可是有時候,修複又有什麽意義呢?
本來就不是能輕易斷定誰對誰錯的事。當然,這也不是重點。只是這一頁,白瑪覺得沒必要帶過去。即便和好了,以後她們也絕不可能親密如初。不過,至少不用再難堪、流淚或争吵。
就這樣吧。
她和胡笛下了樓,喬奇祯已經在那等着。等坐上車,胡笛立刻仔細研究起這次的新座駕來:“好新!”
“嗯?”喬奇祯關掉電臺,沒聽清。
“我說,你這次借到的車好新。”胡笛說,“誰啊?哪裏來的好同事,竟然借這麽新的車給你。”
喬奇祯有點不好意思,收斂了銳氣,很客氣地回答:“我買的。”
“卧槽!”胡笛說,“好啊你小子!”
白瑪見不慣她指點江山的樣子,忍不住開口潑冷水:“您呢,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随緣。我結不了婚又不怪我。”胡笛振振有詞。
“那怪誰?”白瑪問着,喬奇祯也用後視鏡看過來。
“喬奇,”胡笛真心實意地發出感嘆,“你太帥了。”
剛才還關心回答的兩個人同一時間滿臉狐疑。
“本來就是看慣帥哥的藝術生,身邊還有個站在藝術生頂層、沒費什麽力氣就偶像派轉實力派的。審美都扭曲了。喬奇,你知道當初我問白瑪找那麽多帥的幹嘛的時候,她怎麽說的嗎?”胡笛倒下,躺平,“‘帥是帥’,她說,‘但也沒有很帥吧’。”
喬奇祯撲哧笑出聲來。
白瑪也任由安全帶勒住自己,将頭靠在車窗上。
送完胡笛,再回外公那。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氣氛頓時又沉悶起來。
白瑪下車,卻沒急着開門。
她側過身,露出半張臉來,說:“你最近離我遠點。”
“為什麽?”喬奇祯坦率地問。
“因為我……”會害羞。這是實情,但話不能這麽說,白瑪很快想到另一個理由,“很尴尬!要好好理清一下我們做朋友的這件事。”
喬奇祯怔了半晌,随即颔首,朝她電力全開地笑了一下:“好的,沒問題。”
答應得很爽朗,可是反而引人不安。
和他再待在一起她會瘋的。
白瑪翻了個白眼,無暇顧及那麽多,快步進門,關門,上鎖。強行切斷和喬奇祯的聯系。
她回到房間。
平時即便沒有發病也很難入睡。思緒過于活躍,有時候即便身體疲憊到極點,頭腦也會自動運轉。思考問題,編寫劇情,把橋段按敘事性一一排列,她還不如起來寫稿。
不想寫這個就寫那個,要麽寫工作用的稿件,要麽就寫着玩玩,反正寫點什麽都行。寫很痛苦,但也能起到很大的效用。
白瑪的情緒,處理起來比其他人麻煩。
手機忽然被微信新提醒攻占。
喬奇祯說:“睡了嗎?”
喬奇祯說:“因為必須離得遠點,所以只能發消息了。”
喬奇祯說:“你睡了?”
然後直接在和她的對話框裏自言自語:“不可能吧……”
最後他說:“我想你。”
這話算不上肉麻,畢竟以前他也常挂嘴邊。白瑪想,才剛分開,有什麽好想的。她懷疑自己喝醉,但理智在叫嚣,她可是比胡笛能喝一萬倍的千杯不倒。剛要把手機壓下去,又看到喬奇祯發來的最後一句。
“其實沒跟你一起的時候,我一直都在想你。”
房間裏只開了一盞臺燈,白瑪坐在桌邊,雙手握着手機,姿勢過于鄭重,因而顯得有些滑稽。
我也是。
坐在黑暗裏,身體感覺要消失了。
她也一直在想他。
好的。
但也有壞的。
她去上班,主編剛好畫了新的一幅畫,發到群裏給大家吹捧。這位主編是位年紀比較大的老師,最近愛上了畫畫,聽說白瑪也學過好幾年畫畫,于是經常把她叫過去讨論畫作。
來找白瑪的時候,她正好在趁着工作完成摸魚。本來還吓了一跳,沒想到主編很好奇地問:“你在寫什麽?”
“随便寫點。”白瑪說,“經手那麽多稿子,也有點手癢。”
“可以給我看看嗎?”
白瑪想了想,也還是沒拒絕。
順手發消息給喬奇祯,跟他說:“我寫了一個小熊和洋娃娃的故事,本來是打發時間的。結果主編拿去看了。”
“妙啊,”喬奇祯大概在工作。他今早貌似去了機場,工作室更新了資訊,“這不是你的經典操作嗎?摸魚的東西,別人看到都能兩眼放光。”
“然後讓我降低尺度,進行修改。”白瑪很客觀。
喬奇祯說:“我跟你說今天坐飛機我遇到一個特別帥的空少。”
“可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不是一首歌嗎?不會影響版權吧。”白瑪說。
兩個人自說自話地聊了一陣。
白瑪中午難得趴了一會兒。
結果電話震得她心煩,拿起來就流露不滿:“你這人煩不煩啊——”
結果聽筒那頭沉默片刻,何安燭說:“有誰煩你了嗎?”
白瑪支支吾吾,最後拐開話題:“找我有什麽事嗎?”
之前去何安燭家把廚房搞成一團糟,在白瑪心裏,那就是她和他之間的句號了。固然結婚肯定要接受她的病,但白瑪也清楚地明白,還在印象養成階段就出現如此大的缺失,着實是無法挽回的錯誤。
她試着和白婉說了這件事。
白婉倒是很坦然:“那也沒辦法。”
“我也覺得。”白瑪說。
而如她所料,何安燭的媽媽的确被吓到了。
直接給何安燭另外找了七個相親對象。
何安燭忍無可忍,跟媽媽長談了半天,但聯系白瑪無果,頗為理虧。最近好不容易能說上話,白瑪又總是在忙。
“我今天可以去你家拜訪一下嗎?”何安燭問。
何安燭和澤仁普措吃過飯,見過好多次,不過正兒八經去家裏倒還是第一次。
白瑪有些遲疑。
“和你說句心底話吧,”何安燭好像下定了決心,沉吟片刻,繼而誠懇地說下去,“我覺得就是你了。”
什麽意思?
白瑪沒太明白。
她不由自主在電話這頭微笑起來,那微笑像商品架上的某種工藝品,熠熠生輝,卻沒有靈魂。她說:“但我沒有供你挑選的意思,你知道吧?”
意識到自己的措辭有誤,何安燭立即道歉:“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真的很對不起。但喬奇祯不适合你。”
這時候提起喬奇祯是為什麽?他的歉意中規中矩。不像喬奇祯,那個人掙紮了好久,直到窮途末路才肯道歉。
“怎麽說?”白瑪很耐心地反問。
“再怎麽說,喬奇祯也是個明星。他是一個公衆人物。但我們是再平凡不過的人。”到了這種時候,何安燭的話仍舊被他的深思熟慮填充得很滿很完善。他聽長輩的話聽得太久了,去留學也好,留學以後回國也好,還有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于是轉行。他沒想過對與錯,仿佛這樣就能将一切責任推脫。但就在這時候,何安燭認識了一了百了說放手就放手的白瑪,她還在找尋方向,盡管痛苦,卻也全因為她沒放棄過。他說,“我一直沒有争取過什麽。真的,我做慣了随波逐流的人。但我現在特別想和你在一起。所以,請你允許我向你——”
真摯而洪亮的聲音就在此時戛然而止,白瑪拿開手機,發現原來是另外有人來電。何安燭仍在絮絮叨叨地往下說,可是話語間卻摻雜進了另一通電話的提示音。
喬奇祯打來電話。
他大概也忙完了工作。不過并不是所有時候,喬奇祯都有正事要說,她和他向來如此,把對方當作自己的備忘錄或者無人關注的社交賬號,可以無所顧忌地說一大通。
該繼續聽何安燭的電話,還是轉為接聽喬奇祯的來電?
白瑪在靜默中盯着并列的兩個圖标。
何安燭絕對是一個合适而善解人意的丈夫。他意味着一種平和且穩妥的生活。他們在一起能過上風平浪靜到枯燥的生活。
和喬奇祯在一起則不同了。那一定會動蕩不安,喬奇祯會近乎剝削地保護她,像惡龍駐守在公主身旁。而她會給他教訓的,因為她永遠擁有擊敗他、傷害他、殺死他的籌碼。
哪種比較合适?
終止選擇的是朱姍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她也剛從桌上爬起來,額頭還有一塊紅紅的印記,對着電腦屏幕說:“白瑪姐,能幫忙把等會兒的會議資料整理一下嗎?”
白瑪目不轉睛地盯着手機。
“當然。”她說。
她把兩個電話都按掉,跑開手機,從朱姍那裏接收文件。能掌控自我也是一種幸福。她想。他們倆都是次要。
敲了好一通鍵盤,被A4紙蓋住的手機又接連不斷地響起來。結束工作的喬奇祯像放學的小學生,興高采烈說起今天工作時甲方提供的零食。“那個椰子糕好好吃啊,”他說,“我臨走全揣兜裏了,還被助理說了‘丢臉’。等回來你和外公也嘗嘗。”
白瑪瞄了一眼,最後還是忍不住拿起來回複一句。
“等我下班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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