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打架

暴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by江漓梨

菜上齊了,現在已經是深秋九月,不再是吃小龍蝦的季節,因此周浪點的多以烤肉串為主,有五花肉、烤牛油、鱿魚須、羊肉串,素菜有烤茄子、鐵板韭菜、蒜蓉金針菇、烤四季豆之類的,孜然和辣椒油的香味不停地往鼻子裏鑽。

江漓梨因為眼睛動了手術,一周沒沾辣,聞着這味兒頓時忍不住了,抓起一串掌中寶就吃了起來。

盧玥坐在她的左手邊,她沒急着先吃,而是先用溫水将自己的餐具裏裏外外涮了一遍,動作一絲不茍,十分具有古典美,就像是古人煮茶之前,要先燙一遍茶具一樣,這既是泡茶的一項流程,也是一門賞心悅目的藝術。

她的坐姿也很特殊,只坐三分之一的面積,脊背挺的很直,不會貼上椅子靠背,雙膝并攏,小腿向□□斜,雙手交疊于膝蓋上。

江漓梨覺得這動作莫名有點眼熟,像她在哪兒見過的一張民國名媛的舊照,她突然記起以前穆凡調侃過盧玥的一句話,說她連指甲剪上都貼的古代仕女執扇圖。

其實穆凡的嘴也挺缺德的。

江漓梨忍不住想笑,興許是她盯着人家看太久了,盧玥突然轉過頭來,看着她:“你需要我幫你洗餐具嗎?”

“啊?”

江漓梨急忙回神,擺手:“不用了,我已經開始吃了。”

她向盧玥展示自己手上吃了一半的掌中寶,有些尴尬地笑笑:“我沒那麽講究,哈哈。”

“這不是講究。”

盧玥也沖她笑了一下,不過那絕稱不上是個友好的笑,笑意極淺,又昙花一現,就像冬夜裏的流星,只來得及一閃,不等人們看清,就迅速黯淡下去了。

“這是必要的衛生習慣,這些公用餐具不知道有多少人用過,有沒有消過毒,還是洗一下的好。”

江漓梨心想,假設真的有細菌的話,光是用溫水洗也沒用啊,但她也沒情商低到去反駁盧玥,而是讪讪地一笑,将頭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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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氣氛正好,穆凡是天生的交際花,任何聚會場合只要有她在,絕對不會冷場,她組織大家玩起酒桌游戲,一個逢3過的小游戲,從任意一個數字開始,輪流報數,凡是念到數字3或者3的倍數,就要拍手跳過,錯了要接受懲罰。

江漓梨是玩這個的老手,幾乎從不出錯,但為了游戲樂趣,她偶爾也會故意說錯幾回,反正說錯了,喝的也是酸奶。

和她一樣厲害的是周浪,江漓梨偶爾還錯個幾次,他一次也沒輸,輪到他時,他總是迅速又準确地報出自己的數字,擺在他面前的那杯啤酒幾乎沒動過,倒進來是什麽樣,現在就是什麽樣。

玩的最差的是盧玥,她一看就是個生手,從來沒玩過,念到3的倍數時,她總是忘了拍手,而是傻頭傻腦地念出來,等到大家都起哄時,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說錯了,懊惱地一拍腦門兒,那模樣格外可愛。

她喝的也是酸奶,按理說醉不了,但陳哲麟為了表現對女神的照顧,還是主動替她接受懲罰,他每為盧玥喝下一杯酒,肖曠和穆凡就為他拍桌喝彩一次,表明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陳哲麟在喝彩聲中越戰越勇,喝得臉紅脖子粗。

盧玥與他相反,臉色越來越差,雙手緊緊地抓着手提包的帶子,忽然一扭頭,對江漓梨說:“我想去洗手間,你陪我去一下好嗎?”

老實說,她叫自己陪同她去,讓江漓梨多少有些驚訝,但她轉念一想,也許是因為盧玥不想一個人去,而她又恰好是坐得離她最近的女生,所以她只能叫她。

她沒有拒絕,而是從椅子上站起來。

“走吧。”

“你們去哪兒?”

穆凡擡頭看着她們問。

“洗手間。”

“我也去,莊小羽你去不去?”

莊小羽搖頭:“我不去,你們去吧。”

于是穆凡從椅子上站起來,繞到江漓梨身邊,挽着她的手臂,和她一起走在前面,盧玥神情冷淡地跟在她們身後。

網紅燒烤店的洗手間比一般店裏的裝修要好,排隊的人也多,江漓梨将先上的機會給了盧玥,等她和穆凡出去時,盧玥正在洗手臺前擦手,眼睛通紅,一看就是哭過了。

江漓梨連忙問她:“怎麽了?”

盧玥搖頭,就是不說,一大滴眼淚掉了下來,任誰看了都不忍心,江漓梨只好将語氣放得更輕:“到底是怎麽了?告訴我好不好?”

盧玥只是哭,江漓梨在餘光中看見,穆凡翻了個大白眼,以她對這女人的了解,她現在一定忍不住說風涼話的欲望,比如“你要說就趕緊說,一直哭算什麽事兒”之類的,江漓梨生怕她火上澆油,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警告她憋着。

穆凡疼得“嘶”了一聲,沒好氣地瞪她。

江漓梨權當看不見,對盧玥提議:“要不咱們先回去?”

盧玥哽咽,終于開口說話:“剛剛我們走過來的時候,有個男的,他……他摸了我一下。”

“啊?”江漓梨大驚失色,“他摸你哪裏了?”

穆凡的眼神也嚴肅起來,雖然她讨厭盧玥的裝腔作勢,但她也是女生,任何一個女生碰到這種事,她都不會坐視不管。

盧玥抽抽噎噎地說:“他……他摸了我手背一下。”

手……手背?

江漓梨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心裏說不出是如釋重負多點,還是哭笑不得多點,她本以為是更嚴重的區域呢,都做好跟穆凡去撕流氓的準備了。

穆凡比她還無語,嗤笑了一聲。

盧玥立刻看向她,板着臉問:“你笑什麽?”

穆凡懶得理她,直接轉過身去洗手。

盧玥走到她身邊,繼續追問:“你還沒說呢,你笑什麽?這是值得笑的一件事嗎?”

穆凡擡起臉,盯着鏡子裏的她,嘴角揚起一個笑:“你算了吧,盧玥。”

“什麽算了?”

“別把你看得太重要了,今天你不是主角,你以為誰都要像陳哲麟那個傻子一樣,圍着你轉嗎?”

穆凡這話太不客氣了,江漓梨看見盧玥面色慘白,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就像寒風中的落葉,她連忙扯了下穆凡的衣袖,示意她別說了,但穆凡直接甩開了她,抄着手臂,走到盧玥面前,她一米七的身高站在盧玥前面,簡直是無形的壓制。

她語帶嘲諷地說:“人家只是摸了你的手,既不是胸,也不是屁股,說不定還是不小心碰到的,你想怎樣?打110,讓警察叔叔來抓流氓嗎?不好意思,就這非禮的程度,連拘留都談不上。”

盧玥緊緊地攥着雙手,渾身不住顫抖,顯然是已經氣到極致,她冷冷地盯着穆凡,意味深長地說:“你當然不覺得摸手算什麽了。”

穆凡的眼睛眯起來:“你什麽意思?”

“意思是,穆凡,你就是個人人可騎的婊/子。”

她扔下這句如同重磅炸彈的話,就昂首挺胸地轉身走了。

穆凡罵了聲髒話,立刻要沖上去揪她頭發,被江漓梨攔腰抱住:“大師姐,你冷靜點!冷靜點!”

“我艹,你沒聽見她罵我什麽嗎?”

穆凡氣得怒發沖冠,一個勁兒地還在往前撲,江漓梨下了死力氣攔住她:“我聽見了,你不也說了難聽的話嗎?你倆半斤八兩,彼此扯平,算了算了。”

“我呸!誰和她半斤八兩?別拿我和她比較,我早說過,盧玥這女的不簡單,心機深,這下你相信我了吧?”

江漓梨忙給她順毛:“相信相信。”

“放開我,”穆凡沒好氣地掙開她,低頭整理自己弄皺的裙子,“你說說你,不幫我的忙就算了,還幫着外人攔我,你到底哪邊的?白疼你了。”

“我這不是不想看你打架嘛,大師姐,你改改你的脾氣吧,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你錯了,”穆凡一本正經地反駁她,“只有暴力,才能真正解決問題,你還是學歷史的呢,江大學霸,請你好好回顧一下,在歷史上,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少問題,是靠暴力手段解決的?”

江漓梨嘴一張,剛想說話,這時洗手間外傳來一聲尖叫:“打人啦——”

她和穆凡馬上停止争執,跑出洗手間一看,只見店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客人跑得都差不多了,桌椅板凳倒地到處都是,好多人拿着手機在拍視頻。

再定睛一看,打架的不是別人,正是周浪他們,陳哲麟被揍得東倒西歪的,肖曠情況也不妙,他在盡量護着莊小羽,莊小羽都吓哭了,稍微好點的只有周浪,他正坐在一個光頭的肚子上揍人,表情特別兇狠,像恨不得把人家揍死。

盧玥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她也在哭。

穆凡一看見這情形,立馬罵了聲“艹”,把包一扔就跑了過去。

江漓梨根本來不及拉住她,她看見穆凡一腳踹開了打肖曠的那個人,把莊小羽拉到自己身後,周浪還在揍人,江漓梨看見被他揍的那個光頭鼻血橫流,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像開了個醬菜鋪,她不由得想,再這樣揍下去,那人會不會被周浪揍死?

就在她短暫失神的這一會兒,她聽到穆凡的一聲喊。

“漓梨——”

聲音特別遠,像從天邊傳來,江漓梨收回心神,看見一個綠底的啤酒瓶子飛速沖她砸過來,她愣住了,腳被釘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開。

她想着,死了死了,這非得把她腦袋砸出個馬裏亞納海溝不可。

但比啤酒瓶子更快的,是嗖地一道身影,趕在啤酒瓶砸中她之前,一把将她撲倒了。

江漓梨重重地摔倒在地,但她沒有感到疼痛,後腦勺下軟軟的,還很溫熱,像是人的手掌心,她聽不見其他聲音了,就像是世界突然被按了靜音,興許是她摔懵了,她只看見周浪單手撐在她的上方,表情擔憂。

“你沒事吧?”

江漓梨眨了眨眼,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動物世界》裏看過的那只美洲豹,瞄準獵物,出擊,邁着矯健的四肢,飛躍——獵物被成功捕捉。

“江漓梨,說話。”

周浪不悅地命令。

“沒……沒事了。”

“那就好。”

周浪從她身上翻下去,滾去一邊坐着,左手按着右邊肩膀,漆黑的眉毛糾成一個死結,他低聲咕哝:“疼死老子了。”

江漓梨一愣,看見他的右手手臂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扭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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