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夜色深處(十二)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任無道終是搖了搖頭。
他們并不是一身輕松,二人在掌天印中待的時間已經有兩個時辰,失去次神格位置的時間越久,時夜心便越可能生出事端。
金色眼睛的事情撲朔迷離,短時間內讨論不出什麽結果,但他們最好不要再多留了。
他俯下身去,推了推睡着的易憐真,想把他叫醒。
易憐真輕嗯了一聲,把頭往軟墊裏埋了埋。
任無道加大手勁推他:“易憐真?”
易憐真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易憐真曾經說過自己睡覺睡得死,可任無道沒想到他能睡得這麽死。
片刻後,他輕嘆一口氣,手伸到易憐真腋下,把他架起來,出了掌天印。
事實證明,沒有人能夠站着睡覺,易憐真很快悶哼幾聲,睜開了眼睛。
“怎麽回事……”他迷迷糊糊地問,“出來了嗎?”
“嗯,”任無道松開易憐真,平靜道,“出來查時夜心的蹤跡,剛剛叫你了,沒有叫醒。”
被強行打斷睡眠,易憐真腦子裏都是麻的,任無道的話也只聽到半句:“那你帶我出來幹什麽,讓我在裏面繼續睡……”
“我不在的時候掌天印的小空間不穩定,我不太放心,”任無道停了一下,“而且我以為你能繼續睡的。”
易憐真:“……”
他在心裏困倦又有氣無力地罵了一句,伸手拍了拍臉頰,努力借着夜晚的涼風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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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強迫熬夜和自己自願熬夜完全不是一個感覺,但易憐真畢竟是血氣方剛、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很快将注意力轉到正事上:“你剛剛說什麽來着?時夜心怎麽了?”
任無道正看着遠方的黑暗,如果遮住月亮的陰雲散去,那裏會現出群山朦胧的影子。
“時夜心沒有耽擱,”他面色嚴肅,“他拿着次神格,直接進了山。”
易憐真想起了什麽,他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接着二人對視一眼,易憐真确認般對任無道點了點頭。
忎誩遺失的神格在一個山洞之中,應該就是遠處的山脈。
時夜心沒有浪費任何時間,趁着他們分神,帶着次神格去激發神格了。
藍色的幻火照亮前方的路徑,任無道召出舟車,帶着易憐真一路疾馳,向遠方的山脈飛去。
激發神格需要冗長的獻祭儀式,次神格還在時夜心手裏,他們找到地方簡直如探囊取物一樣輕松。
大山被時夜心用光絲切出一個邊緣平整的口子,露出裏面漆黑幽深的空洞。
任無道攥着易憐真的手腕,沿着洞穴的走廊向前。
幻火映照之下,洞壁從易憐真的視野兩側飛速閃過。
如果他不是無敵的,可能手腕已經被任無道用大力捏碎了,可他現在連疼都感受不到。
但易憐真還是大氣都不敢喘。
因為他腳沒有着地,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
跟坐舟車不一樣,任無道在直接帶着他飛!
前者易憐真還能當成是在坐飛機,現在這個就……玄幻修仙,雖然已經見過很多次,但體驗時依舊很神奇。
再次落地,任無道收了幻火,此時已經不再需要多餘的照明了。
洞穴高懸的穹頂之下,一道道明亮耀眼的光絲縱橫交錯,移動變換着組成無比複雜又華美璀璨的立體法陣。
銀色的次神格在法陣中央懸空着,一圈圈散逸出虛幻朦胧的光暈,半透明的能量水一般流淌,注入地面法陣中央的灰色圓球中。
時夜心正注視着那顆圓球。
他傷得不輕,整條左臂垂軟地耷拉在身側,一身黑衣被血浸透,在純黑之外顯出暗褐色。強行越過幻火之後,過肩的馬尾也不複柔順,淩亂地散在身後。
可他操縱法陣的動作依舊從容優雅,嚴重的傷勢仿佛并未影響他分毫,一切都是無傷大雅的小負擔。
看到二人進來,他轉過頭來,輕輕颌首,露出一個禮貌又刻意的微笑。
接着,他的表情笑容突然消失,一絲不滿轉瞬即逝,又再度接上了優雅與自信。
忎誩強行接管了時夜心的身體。
下一刻,他摘下耳朵上白色的耳釘,輕輕向前一扔。
耳釘翻滾着落到灰色的神格邊緣,忎誩邁步走了上去。
法陣光芒大盛。
“時夜心的法陣已經完成了。”任無道低聲說。
那一瞬間,耀眼的白光瘋狂綻開,無窮無盡的光海浪潮席卷着奪去所有人的視力。
幾秒鐘後,易憐真終于勉強再度看清了法陣中央的景象。
只有一個身影。
時夜心站在原地,他的傷勢已經愈合,馬尾柔順地垂在身後,連衣物都被神格強大的力量修複。
他似乎恍惚了一瞬,接着眯起眼睛,轉過頭來,面對着易憐真二人。
“好了,忎誩比我想象中更聰明,”他輕嘆一聲,語氣第一次顯出些無奈,“我知道他會跑,但沒想到他會帶走閻羅之耳。”
“有什麽足夠安全,讓我們細談的地方嗎——我知道你們有。”
掌天印內。
任無道給自己變出了一把椅子。
時夜心站在對面,泰然自若。
就易憐真最手足無措。
跟着任無道坐下,就好像在審人,和時夜心一樣站着,又覺得像在被審。
最後他索性到了最後面,用手扶着任無道的椅子背,聽時夜心講述晚上的情況。
“我和忎誩的想法,很多時候是一致的,”時夜心說,“他必須聽我的,因為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在控制身體。”
“但我也必須聽他的,因為我只要做了他不滿意的事情,他就可以出來自己矯正。”
“但是,自從知道了只能活一個這件事,我們便一直對彼此有着防備,”時夜心話語從容,臉上挂着他招牌性的優雅笑容,“剛開始我們希望公平較量——但顯然,我們的嘗試失敗了,前輩您比我們想象中的更難對付。”
說話間,他與任無道對視,絲毫不見對之前偷襲行為的心虛與愧疚。
以他的實力,從任無道手下成功逃脫甚至算得上一件功勳。
“後來,前輩您突然從閻羅之耳中消失,我們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時夜心繼續道,“但忎誩不想讓自己處于任何危險之中,所以我們最後達成了一個合作——這是一件我明知道對我沒有好處,卻不得不做的事情。”
“除了獻祭法陣之外,我還畫了一個傳送法陣,來幫助忎誩逃脫。”
激發遺失的神格,擁有屬于自己的身體,這是忎誩一直以來的執念。
但這也意味着他會和時夜心分開,從此再不能掌控時夜心。
在兩個人只能活一個的情況下,時夜心毫無疑問會立刻倒戈,與任無道合作一起來對付他。
獲得一半神格之後的時夜心實力與忎誩不分上下,如果再加上任無道,正面戰鬥時忎誩沒有一絲獲勝的機會,連逃都不可能逃得掉。
所以他提前替自己做了謀劃,為自己鋪了一條退路。
“傳送法陣和獻祭法陣重合,确保忎誩在分開的同時能夠傳送到千裏之外的随機地點,不受任何威脅地逃脫,也不會傷害到我。”時夜心說,“這就是我們達成的協議。”
易憐真輕輕皺眉,這時任無道正好問出了他想問的話:“傳送法陣是你畫的?”
如果他是時夜心,肯定巴不得任無道過來弄死忎誩,而不會幫他逃脫。
“是我畫的,”時夜心不在乎地聳肩,露出一個“你們都懂”的笑容,“他一天能管我半個時辰,我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他總是能達成他的願望。”
“那是古神時代的單人傳送法陣,只能用一次,如果我不畫,忎誩也能畫出來。”
“就像閻羅之耳,”他補充道,“我沒想到忎誩會帶走閻羅之耳——但我又有什麽辦法?”
忎誩在最後一刻強行接管他的身體,把閻羅之耳一起帶走了。
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發展。
看到時夜心激發舊神格的那一刻,易憐真和任無道的打算其實是将忎誩原地截殺。
有了時夜心的幫忙,這會很容易。
可忎誩偏偏就當着所有人的面堂而皇之地逃走了,還帶走了能探聽到消息的閻羅之耳。
事情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
時夜心原本就不好抓,現在獲得了一半神格的忎誩和時夜心擁有一樣的技能,還是半神實力,找到他簡直難上加難。
甚至商量事情時都要進到掌天印裏,否則跟當着忎誩的面讨論沒什麽區別。
時夜心卻一點兒都不慌張,他帶着微笑掃過任無道和易憐真:“所以,我們合作吧。”
“合作?”易憐真問。
幾個小時前,他才剛剛和任無道打了一架,差一點兒就死在那兒,現在卻說出“合作”這個詞,未免有些突兀。
任無道沉默了一會兒。
“你想怎麽合作?”他問。
“我知道,在你們這裏我并不受歡迎,”時夜心目光明銳,“但如你們所見,我現在并沒有敵意。”
他就像在展示友好一般攤開自己的雙手,沒有光絲時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如同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
“忎誩不會永遠消失,為了自己能活,他會來殺我。”
“只要殺了我,他就能擁有一個完整的神格,成為與前輩您勢均力敵的神靈,并且永遠逃脫您的掌控。”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連動手都不用,”時夜心的每一個字都與他的笑容一樣彬彬有禮,“你們保護我的安全,我為你們當餌——你們比我更想殺死忎誩。”
“可以嗎,前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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