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夜色深處(十三)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當目标一致時,很多原有的矛盾便可以忽略。

任無道沒說什麽,卻在行為上默許了時夜心的請求,允許他跟着二人。

原先的院落在戰鬥中損壞,任無道竟又從掌天印中拿了一個新的院子出來。

新的院子比原先的小了一點,但裝修更為精致,讓易憐真更加堅信掌天印其實就是個要啥有啥的百寶箱。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守株待兔。

無論是時夜心還是忎誩,都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如果這段時間內他們不能決出勝負,讓分成兩半的神格複原,那麽二者都會被反噬至死。

所以忎誩一定會主動找上門來。

但一開始時,三個人卻都不怎麽緊張,因為此時天邊已經泛起了朦胧的亮光。

只要忎誩不傻,就會充分利用閻羅之耳和自身的優勢,選一個最合适的時間偷襲,而不會大剌剌地在第一天白天出現。

易憐真打了個哈欠,把時夜心交給任無道看着,自己先去補了一個覺。

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他随便找了點材料糊弄了一頓飯,讓任無道變了副撲克牌,例行公事地開始對他進行社會化訓練。

一天天锲而不舍的共同努力下來,任無道的進步大得有目共睹。他已經能在下棋的時候和易憐真閑聊好一陣子,偶爾還會主動說幾句話。

易憐真對此深感欣慰,一個能說會道的任無道簡直就是玄幻小說标準男主,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要說唯一不太滿意的一點……大概是每次和任無道打牌他都輸多贏少。他不信邪地換了好多種玩法,算下來只有“加減乘除”是任無道的對手。

但這種玩法本質上是在用熟練的數學計算欺負玄幻人,雖然任無道全程沒說過什麽,易憐真仍舊有些心虛。

“要不還是看運氣吧,”他手裏拿着撲克對任無道說,“抽鬼牌,今天我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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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無道沒說話,淡定地聽易憐真說了一遍規則。

半個小時後,易憐真挫敗地嘆了口氣。

也不是沒有贏,五局裏贏了一把。

整體輸得有點慘烈。

“算了,我覺得運氣不行,還是得靠技術。”說着說着,他陷入沉默。

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任無道會記牌。

可現在好像不是兩個人。

“你說,”易憐真突然盯着任無道,“我如果把時夜心也叫過來打牌……”

任無道詫異地挑了下眉:“為什麽?”

“這有什麽為什麽,多一個人肯定更好玩啊。”易憐真說。

有了時夜心,他們三個人能玩鬥地主。

他猶豫一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拉過來……”

根據他對時夜心的了解,現在是安全的白天,把對方拉過來應該沒什麽問題。

任無道卻皺起眉,把手裏的一摞牌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不太可能。”

“應該可以吧……”易憐真不信邪地嘟囔了一聲,拿着東西出了門,“我先去試試!”

時夜心正在屋頂。

他像是偏好高一些的地勢,總是待在這些地方,居高臨下地俯視周圍的一切。

易憐真出來後,他轉過頭來,禮貌而客氣地對易憐真點了點頭,像是篤定對方是來找自己的:“什麽事?”

“呃……”易憐真,“你來打牌嗎?”

時夜心的笑容滞了一下:“什麽?”

“一種游戲,”易憐真揚了揚手裏的半疊撲克牌,“我教給任無道的,還挺好玩的,你要是來的話我們可以三個人玩……”

說着說着,易憐真逐漸說不下去了。

時夜心的笑容沒有任何改變,但他的眼神有點讓易憐真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這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和任無道待久了,易憐真一度以為能游刃有餘地別人交談。此時他終于被時夜心打回原形,想起來自己原本是一個社恐。

早知道就聽任無道的了……他在心裏為自己方才的輕率和魯莽而懊悔,嘴上借着慣性幹巴巴地說完最後一句話:“所以你來嗎。”

“不了,”時夜心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笑聲悅耳動聽,“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行……好的。”易憐真尴尬到腳趾抓地,只想趕緊回去再也不要看到時夜心了。

可偏偏時夜心又開口叫住了他。

“你們結束之後,”他矜持而刻意地颌首,“能邀請前輩與我切磋一下嗎?前輩的功法高深莫測,令我望塵莫及,因此希望能再度領略一番。”

易憐真的腦子已經宕機了,這種事情時夜心就不能直接跟任無道說嗎?

“我……”他繼續幹癟道,“我幫你去問問他。”

“十分感謝……”時夜心說到一半,眼皮一擡,輕輕向易憐真身後掃過去。

“沒有這個必要。”任無道說。

他不知何時已經從屋子裏出來,正站在易憐真身後。

說完這句話後,他再沒什麽表示,伸手抓起易憐真的腕子把他帶了回去。

易憐真簡直謝天謝地,在心裏都要感動哭了。

任無道真是個好人。

“我就不該出來問他。”他小聲對任無道叨叨。

任無道輕瞥他一眼,不滿又無可奈何:“我都說過了。”

“這不是想着三個人更好玩嘛,”易憐真抽了下嘴角,“而且我沒想到……”

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時夜心不該拒絕才對。

“我們可以随機去掉一部分牌玩,這樣我就記不了牌了。”任無道耐心道,“我經歷的比你多,時夜心這樣的人內心傲慢,除了自己看不起任何人,盡量少接觸為好。”

他安慰地對易憐真笑了笑:“你雖然知道時夜心的過往經歷,卻太年輕太好心。我看人比你準些。”

易憐真悶悶地嗯了一聲,接過任無道遞過來的小半疊木制撲克牌。

他是不如任無道,在去問時夜心之前,他滿心以為時夜心會同意的。

現在想來,他和時夜心其實只見過短短兩面,對他的了解僅限于小說。

但小說裏,時夜心的确不是這種人,讓易憐真寫個同人文,文裏時夜心也一定會同意他的邀請……雖然在和任無道打牌,易憐真的怪異感卻越來越強,始終在他的心頭逡巡不去。

任無道以為他得到的是啓示,能看到時夜心過去和未來的人生。

但易憐真看的是小說。

小說并不是完全客觀的描寫,還有大量對主角心理活動的闡述。

就像任無道表面上拒人于千裏之外,易憐真卻知道他內心多麽渴望與人親近,時夜心也并不像表面上表現出的那麽傲慢。

比起傲慢,他更多的是聰明與冷漠,他不會拒絕高高在上的淩然之感,卻喜歡冒險與挑戰。

現在就好像是人設ooc了……仿佛之前看的是一本假小說。

易憐真暗中有了決斷。

散場後,他沒有直接去睡覺,而是給自己壯了壯膽,找上了時夜心。

“你……”易憐真遲疑片刻,“你之前應該用閻羅之耳聽到過一些東西,知道我的一些特殊之處吧?”

時夜心正站在二樓走廊上,手肘閑閑撐着欄杆,非常有風度地微笑:“自然。”

易憐真:“我知道你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對你有一些好奇,所以有一些問題想問你。”

時夜心的笑容擴大了一點,明銳的眸子裏瞬間多了些許深意。

易憐真被他看得心裏發毛,臉上卻一點沒敢表現出來,只慶幸時夜心表面上永遠客客氣氣,不會讓人難堪。

“被忎誩控制奴役了那麽多年,”他慢慢道,“你恨他嗎?”

時夜心的笑容消失了,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易憐真一會兒,才又輕輕笑出聲來:“你問這個做什麽?”

“好奇。”易憐真說。

時夜心微笑:“這麽試探我,你在懷疑什麽?”

易憐真心中的退堂鼓從未打得這麽響亮過,他沒想到僅僅兩句話就被時夜心看出來自己是在試探。

可到了這個境地,他也不敢後退,只能不置可否地繼續道:“你不想回答嗎?”

聲音有些發抖,但應該不礙事。

反正他無敵,時夜心并不能對他做什麽。

“怎麽可能?”時夜心看起來毫不緊張,他斂了斂微笑,“我只是不想回答罷了——如果你被一個人控制了那麽多年,也會痛恨他,永遠不想看見他的。”

“如果不是忎誩,”他停了停,“我過得會比現在要好得多的多。”

易憐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但我并不在意,”時夜心掃了他一眼,笑容消失殆盡,語氣仍舊有禮,“現在想來,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影響,如果不是神格的限制——我甚至不想殺他。”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時夜心說。

易憐真緩緩搖頭:“沒有了。”

“那便就這樣。”時夜心對他點了點下巴,帶着優雅的笑容與易憐真擦肩而過,“天色已晚,你還是早些睡吧。”

易憐真留在原地,做了幾個深呼吸。

他下樓梯的時候腿都有些發抖,推開任無道的門,大步地走進去,在任無道出聲前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

“掌天印。”易憐真說。

任無道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翻手把易憐真帶到了掌天印裏。

忎誩随時可能過來,此時進入掌天印相當于把時夜心扔下一個人。

但時夜心和忎誩實力相仿,打起來一時半刻決不出勝負,對任無道來說,還是易憐真的話更重要。

易憐真則在乎不了這個了。

一進掌天印,他便直接開口:“這個時夜心,我懷疑他是忎誩。”

“為什麽?”任無道問。

為什麽……易憐真晃了晃腦袋,還沉浸在剛剛與時夜心的對話之中。

這個時夜心讓他覺得反常。

所以他去試探了對方。

雖然之前時夜心用閻羅之耳聽到了很多東西,幾乎将他們的老底都要揭光。

可對于所謂的“啓示”,時夜心知道的是錯的——那本就是他編造出來騙任無道的東西。

時夜心只以為他知道的是一切事情的表象,可易憐真知道的是所有事情的全部,知道從頭到尾時夜心腦海中的想法。

他清晰地記得,在漫長的時光中,時夜心最初對于忎誩的恨意已經消磨殆盡,只剩下無謂的理智與漠然。

理智地合作,漠然地想要分開。

與被與忎誩分開之前,時夜心對忎誩的态度是:我幫忎誩做事,忎誩幫我升級——我們兩清了。

與剛才那個時夜心的話一句也對不上。

因為那不過是忎誩揣測時夜心的心意後,所給出的在情理之中的、他臆造出的答案。

但要怎麽跟任無道解釋……易憐真抿了抿唇:“直覺吧,我剛剛問了他幾句話,總覺得這與我印象中的時夜心不太一樣。”

任無道沒有追問,只道:“有多少可能?”

易憐真面色凝重:“至少七成吧。”

只是,事情是從哪裏開始不對的?

為什麽他們之前沒有懷疑過,只因為忎誩在最後那刻把閻羅之耳扔進了傳送陣嗎?

易憐真的心重重地一跳。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對任無道說,“關于閻羅之耳。”

“時夜心的确可能在忎誩的威脅下幫忎誩畫一個能将他傳送走的傳送陣,因為傳送陣畫起來很簡單,忎誩控制他的身體也能完成。”

“但閻羅之耳呢?時夜心不可能沒有考慮過忎誩會帶走閻羅之耳。”

“他沒有辦法阻攔忎誩畫傳送陣,卻有辦法阻攔忎誩帶走閻羅之耳。”

“忎誩一天只能控制他半個時辰,時夜心完全可以飛到一個時辰遠的地方,将閻羅之耳扔下,再去尋找神格。我們在掌天印中待了兩個多時辰,對時夜心來說,時間完全趕得上。”

“當然,”易憐真連珠炮似的說完一大段,深吸一口氣,“他沒有這麽做可能有很多原因,比如擔心時間不夠……”

撲朔迷離,推測不透。

但這無疑将外面的那個“時夜心”是“忎誩”的可能又增加了兩成。

“九成概率。”任無道沉聲說。

他沒有任何懷疑,直接信了易憐真的話。

易憐真則沒有心思考慮這些。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等待任無道的回應:“而且,外面的時夜心……忎誩,他知道我在試探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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