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道門(十八)

任無道并沒有立刻回答,這種時候易憐真所說的喜歡,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對他敞開心懷的接受。

還有其他東西橫亘在他們之間。

修仙者超脫于塵世之外,長生讓他們比起親情更重視師門與友人。

任無道則不存在這方面的困擾。

他無牽無挂八百年,一無所有。

但易憐真顯然不一樣。

他就是一個涉世未深、天真又樂觀的青年。

雖然在任無道心裏獨一無二,但在突兀地出現于那片虛空中之前,他一點兒也不特殊。

他有自己的親人朋友,有喜歡的東西,不修仙,卻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大部分時間都忙忙碌碌。

易憐真并沒有吐露過太多他穿越之前的生活,但任無道知道,屬于易憐真的世界安寧又平和,還有一點兒他不能太理解的特殊,有物理和數學之類的東西。

甚至那裏的夜晚也很明亮,千家萬戶的燈火比天上的繁星還要閃耀。

任無道靜了一會兒,由着易憐真呆呆地看着下面。

然後他用最溫和的聲音問:“你的家鄉和你的生活……能跟我說說嗎?”

易憐真先是搖了搖頭。

“沒有什麽好說的。”他悶悶道。

現實生活比起小說來沉悶又無趣,任無道的經歷遠比他的要精彩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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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稍稍偏頭,任無道就坐在他身邊,在月色中無比耐心地等待着,卻又仿佛他什麽都不說也無所謂。

“我……”易憐真猶豫道,“其實沒什麽特殊的,沒有戰争,生活美好,大家都能吃飽肚子,還有休閑娛樂。”

“我家在一個城市裏,那裏各個城市間區別不大,穿越之前我在另一個地方上學。”

“我好像一直都在上學……小學,中學,還有大學,”他盡量挑着任無道能懂的詞句,斷斷續續地講述,“小時候是在父母身邊,每天都能回家,雖然他們很多事情都不讓我做,但只要能寫完作業,就能出去玩一會兒。”

“後來高中的時候,需要住在學校裏,那時候除了學習什麽都不能幹,班主任管我們管得特別緊。你還記得那張日程表嗎?我的課表跟它差不多,還要上早晚自習,連睡覺都睡不夠,我那同桌天天上課偷摸着睡覺。”

“你絕對想不到我們當時過的是什麽日子,一個月只能休息兩天,平時除了請病假,根本出不了校門,東西也不能帶,但學校裏自己賣得比外面貴好多。”

易憐真說着說着憤懑起來:“還有我們的班主任,幹什麽都按成績,連調座位按成績,成績好的坐前面。”

“不僅看成績,還看男女,男女要分開坐——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誰有心思談戀愛啊?”

任無道笑了笑:“那時候你多大?”

易憐真:“十五六?十七八?你別這麽看着我,我那個世界的人很多三十才結婚,到結婚的時候連房都買不起。”

這個年齡讓任無道不禁皺了下眉,他沒太理解後半句,但這麽看來,易憐真離那種事情的确還遠得很。

還要等十年?

倒也等得起。

易憐真對此渾然不覺,他還在回憶着痛苦的高中生活:“那三年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不過那也是我人生中知識最豐富的時候了。”

“後來就上了大學,”他的語氣平穩下來,“雖然課程和作業還是很多,但是比高中的時候好多了,老師們人也很友善。”

“我有一個室友睡覺愛打呼嚕,還有一個室友愛玩游戲,家裏很有錢,另一個談過好多女朋友,我也不知道他從哪兒認識的那麽多女孩。”

“我們偶爾出去聚餐,不過大部分時間都各幹各的。每個人愛好都不一樣,比如我,不出門的時候就在宿舍看小說。”

“不過大學是在另一個城市,我之前上學的時候都沒想過家,不過現在……”

易憐真撇了撇嘴,他穿書之前是十一月份,算起來快三個月過去,也該放寒假回家了。

馬上過年,要再大一歲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穿越三個月,頭發的長度一點都沒變,清爽的碎劉海遮了小半個額頭。

看樣子他暫時遠離“生老病死”這個概念了。

“哦,忘了跟你說,”他說,“我還有個妹妹來着。”

“妹妹?”任無道很小的時候就父母雙亡,對親人的概念僅停留在對他人的偷偷旁觀中,此時竟難以自制地有些好奇。

“嗯,”易憐真撓了撓頭,“她小我五歲,小時候天天和我打架搶東西,我爸媽還老讓我讓着她。不過她上的是和我一樣的高中,學習沒我好,現在的日子估計也不好過。”

“其實我也很喜歡她,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妹妹比他要狡猾一點,同樣是在寄宿制學校,她就能藏一個易憐真從不敢帶進去的手機,還隔三差五地發微信跟他哭訴老師多變态。

易憐真很久都沒有她的消息了。

以後還能再見面嗎?

易憐真抿了抿唇,再度安靜下來,被紛雜又迷亂的思緒所困擾。

這時手上突然一暖,易憐真驚訝地擡眼,愣了片刻後把手從任無道手心裏抽回來,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在想什麽。

任無道沒有介意,又把易憐真抓回來,不讓他掙脫:“我會陪着你。”

易憐真胡亂地點了點頭。

再有三五天,徐白沙應該就能到達武術極境,打開道門後他又要到達一個新的無親無友的世界——但至少還有任無道在一起。

任無道也算他和這些世界的半個聯系了吧。

“不說這些了,”易憐真現在好多了,他主動晃晃腦袋,把傷感的情緒搖出去,“我給你說說其他的。”

怎麽能讓任無道來安慰他?

現代世界那麽神奇,他也想讓任無道知道。

“在我的世界,人們不會飛,但是制造出了可以飛在天上的機器,出遠門時也不用馬車,而是用其他方法。”

“把沙子和其他東西混合起來能燒玻璃,配方我不知道,但是我們家家戶戶都用透明的玻璃做窗戶……”

“基本每個人都識字……”

“大家有各種不同的思想,雖然還有一些不公平,但要比很多世界平等自由得多……”

“人們可以通過虛拟的網絡聯系,即使在千裏之外,也能看到對方的消息和面容。和傳音鏡差不多,你知道傳音鏡吧?”

易憐真不确定地問道,他不太記得任無道的小說裏有沒有傳音鏡這種法寶了。

也許是其他小說裏的?

好在任無道淡笑着點了點頭。

“這就好,”易憐真開心起來,舒展了下胳膊,“這些東西能發展起來,全靠數學和物理,當然也有其他的,靠一代代人的努力做出來。”

當然,可能有一些理論在玄幻世界裏不适用。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麽,靠近些任無道,神秘兮兮:“你知道嗎?我所在的世界是圓的。”

“圓形的大地?”任無道問。

“不對,”易憐真搖了搖頭,有點顯擺,“準确地說,我們的世界是一個球。”

玄幻小說裏多是一層層的世界結構,或者像徐白沙的世界般邊緣是海或者其他空間,而不是傳統的地球。

“我們的世界是一個叫做地球的很大的球體,大到讓人們覺得大地是平的。”

“地球圍着太陽轉,月亮又圍着地球轉,金星和火星是我們的鄰居,再往外就是銀河,我們是銀河裏小小的一點。”

“那再往外呢?”任無道問。

再往外……再往外是其他不同的星系。

易憐真能記得許多銀河系外星系的名字,卻不好對任無道說了。

只知道名字并沒有什麽用。

他擡頭望向夜空,連自己也有些迷茫:“再往外是星星和無盡的時空吧。”

他是物理系的學生,可宇宙這麽大,窮盡一萬億個人的一生都無法窺得邊際,其中的可能性又比人類從古至今的所有理論加起來都要多。

星空浩瀚無垠,就像是另一個擁有無限可能性的故事。

他現在就在故事裏。

任無道卻不贊同地搖頭。

“我試圖上去過,”他緩緩道,“天空是到不了的地方。”

“每個世界不一樣吧,”易憐真對此看得很開,“就像這個世界,四周都是海,小小的。”

玄幻世界的星空大多是為了修煉設置的,任無道甚至從星空中吸過靈氣,自然不會像現實中的星球一樣存在。

任無道笑了笑,站了起來:“那去看看嗎?”

易憐真呆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看什麽?”

任無道:“看看上面是什麽樣子。”

易憐真詫異地看着任無道。

他差一點兒就忘了,對方是無所不能的小說主角。

按道理他應該高高興興地同意,但那一刻,任無道的眼裏藏的東西太多太深,讓易憐真忽然生出一絲退縮與膽怯的情緒來。

他不自然地抿下唇:“你去看看?”

“如果上面很漂亮的話,”他補充道,“可以過來告訴我。”

任無道點了點頭,回頭看他一眼,消失在夜空之中。

易憐真看着他消失的位置,輕輕笑起來。

不知為何,和任無道聊了一晚上,雖然大多是他在自說自話,但心裏還是輕松許多。

也不知道天上到底會是什麽樣子,任無道需要飛多久。

這裏的世界四面是海,說不定天上也是一片海洋。

任無道回來得很快,降落在易憐真面前。

“怎麽樣?”易憐真眉目舒展,“是什麽樣子的?”

任無道卻只微笑起來,搖了搖頭。

他鮮少地在眼睛裏也帶了溫和的笑意:“你把手伸出來。”

易憐真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對方的,伸出一只手。

任無道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裏放了一顆冰涼的星星。

易憐真睜大眼睛,屏住呼吸。

那是一顆淡藍色的、比手掌稍大的星星,有五個圓潤的尖角,像玻璃與水晶一樣半透明。

“這裏的天很低,”任無道說,“夜色如同一條河流,天上的星辰在河流中閃爍。”

“我挑了一顆最好看的給你。”

易憐真望向夜空中的群星。

他手裏的星星散發出柔和的淡淡光芒。

這個世界這麽小,可來自故事裏的小說主角,真的從遙遠又神秘的星空中為他摘了一顆星星。

任無道安靜地在他身邊坐下。

“你喜歡嗎?”他問。

易憐真用手捧着這顆星星,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仿佛怕驚擾了它。

多年的習慣告訴他收到禮物該說一聲謝謝,可他最後只輕聲道。

“喜歡。”

任無道勾起唇角,伸手繞過他後背,偷偷擁住了他。

易憐真沒有拒絕,只是微微低下頭。

我還沒有接受任無道,他想,可……這可是一顆星星啊。

一顆這麽美麗的星星。

這真是一個神奇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一句話簡介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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