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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道臺上尚有血漬斑斑,八道符箓半貼半懸在四周,符線連接微顫,方才激戰後的臺面破損和血漬竟然就這樣緩緩消失,直至論道臺重新煥然一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身着瓊竹派道服的少年寧無量身上。
确實是後生可畏。
據說這位來自瓊竹派的寧小真人雖然內照形軀的年齡稍晚了點,如今卻已經是整個大崖王朝年齡最小的,築基上境的真人了。
當然,比起這些來說,更離奇的是,他竟然便是瓊竹派掌門遍尋了足足十六年的獨子。
“我不服,要不是大師兄正好去斷山青宗那邊除魔衛道,也輪不到他一個瓊竹派的在我們禦素閣耍威風!”
“技不如人,輸了便是輸了,你說這種話,小心大師兄回來削你腦袋。”
“我就是為大師兄可惜嘛!怎麽就偏偏錯過了小樓論道呢?”
“也沒辦法,畢竟沒人能預測小樓何時樓開論道,而以大師兄的為人,自然也不可能扔下其他同門對戰魔族,自己先回來。”
圍觀的弟子中有人竊竊私語,有禦素閣的弟子低聲抱怨不服,卻也有更多其他門派不乏欣賞贊嘆地看着站在論道臺上風姿無雙的少年。
虞絨絨也在看他。
看挺拔俊秀的少年禮數周全地躬身,以雙手接過了那條他數日鏖戰得來的、象征着能夠進入全天下修道之人最夢想之地的淺藍色鲛緞腰帶。
再看到了他的眼中,果然掠過了一絲自己此前未曾注意到的嘲諷和冷意。
虞絨絨的心跳得很快,還有些茫然。
此情此景此地,她确實是重生了。
只是虞絨絨來不及去想更多,卻已經來不及做任何其他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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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寧無量已經明顯看到了她,提着那條腰帶含笑向她走來,還有意無意還踏出了瓊竹派不傳之秘的點水步法,隐約封住了她的四方,讓她根本走無可走。
淦,上輩子她竟然沒發現寧無量居然還使出了這一招。
依然是那張英挺俊秀的臉,虞絨絨卻忍不住瞳孔微縮,悄然捏緊了拳頭,只覺得向她走來的,分明是一條心思深沉,披着人皮,吃人還不吐骨頭的毒蛇。
虞絨絨其實并不是個特別理智又沉着的人,否則前世她也不會在聽到寧無量要退婚的話後,失态痛哭。
她自認也沒多少本事,體質所限,按照現在這個時間點來算,她進入禦素閣也已經足足五年了,可她除了符畫的還算可以,得了座師的幾句誇贊之外,其實才堪堪引氣入體,甚至還沒從外閣進入中閣。
說好聽點,她是煉氣下境的小真人,說直白點,稍微會點把式的凡人都能把她一巴掌糊在地上,更別說和已經築基的寧無量硬碰硬了,恐怕對方一根手指都可以放倒她。
但此時此刻,她看着離她越來越近的寧無量,手心不住地出汗,卻竟然出奇地冷靜。
婚,是肯定要退的,且要退得幹淨利索,絕不拖泥帶水。
什麽破婚約,什麽青梅竹馬,什麽撫養之恩……統統都不重要。她爹媽養大她,不是讓這個白眼狼這麽糟踐利用至死的,她都不敢想象,上輩子自己死了以後,她爹媽得有多傷心。
只要寧無量開口,她就飛快答應。
他要給她腰帶,她絕對碰也不碰。
她虞絨絨這輩子就要和這個心機深沉的寧無量恩斷義絕,絕不要和他再沾染半點關系!
他走他的複仇路,她躺她的太陽坡。
天高海闊,一拍兩散,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如此拿定主意後,再等寧無量終于在她面前駐足,将那條鲛緞腰帶,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遞到了她面前的時候,虞絨絨的表情很是平靜,甚至手心的汗都不太出了。
“絨絨,許久不見。”寧無量聲音含笑,一如過去他們青梅竹馬時,好似過去三年的分別從未發生過:“這條腰帶送給你。”
四周有驚呼聲四起。
“……所以竟然是我誤會虞絨絨了?!她真的是寧無量的未婚妻?!”
“天哪,寧小真人當真如此疼愛自己的未婚妻?竟然打算把如此一路浴血九死一生搏殺才争取到的進入小樓的機會讓給她?!”
“他瘋了嗎,那可是小樓!!全天下修道之人都夢寐以求的小樓!!”
“可是虞絨絨入門五年都還未內照形軀,別說小樓了,我都懷疑她這次能不能通過中閣的考試,就她也想進小樓??”
虞絨絨看着面前漂亮如曳動水波的鲛緞,突然意識到了更多前世不曾深想的細節。
那可是至堅至柔的鲛緞腰帶,就算她微胖了些,又豈是她輕輕松松就能撐斷的?
顯然,寧無量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鲛緞腰帶上也做了手腳,他竟然真的這麽不擇手段,細思起來,可真是令人作嘔,匪夷所思。
“絨絨?”寧無量顯然對她的沉默有些困惑,但他的聲音依然柔和又有耐心。
虞絨絨終于擡起了頭。
天光穿過禦素閣的大陣傾瀉下來,照耀得看向寧無量的圓臉少女肌膚白皙如雪,她梳着雙垂環髻的發式,一雙杏眼極黑又靈動,櫻唇翹鼻,與記憶中當年玉雪可愛的樣子的區別或許只在于她再屏息凝神,盈盈也得有兩握,比修道界随處可見的窈窕仙子微胖了一些,所以在人群中便總是格外有些突出的身姿。
迎上了虞絨絨目光的時候,寧無量捏着腰帶的手指微微一頓。
卻也只是微微而已。
他想過虞絨絨的反應。
或是會喜不自勝,抑或欲拒還迎,也可能忐忑震驚。
卻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她太平靜了,而且隐約還是一種拒他于千裏之外的平靜。
無論是面對象征着可以進入小樓的鲛緞腰帶,還是面對久別重逢後再見的未婚夫,這種平靜都顯得有些異常了。
異常到讓他的心頭徒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似,他所有關于禦素閣的謀算,都會在虞絨絨這裏戛然而止。
可他确實有一張極好的皮囊,一雙極勾人的鳳眼和一副極溫潤的嗓子。
所以他飛快地将那點奇怪的感覺壓了下去。
他有自信,沒有人可以拒絕這樣一份禮物。
至少虞絨絨不能。
但虞絨絨偏偏開口道:“謝謝寧師兄的好意,但你我非親非故,這份禮物,我不能收。不知寧師兄還有別的事情嗎?”
虞絨絨覺得自己想得很周全。
她故意點出“非親非故”,就是想要寧無量直白地說出兩人的關系,再主動提及婚約之事,之後的事情便會順理成章。
之所以她想要由寧無量先說,自然是因為這人顯然主複仇劇情,不想與他有粘連的前提,自然是不要得罪他。
寧無量果然沉默了片刻。
但他卻并沒有收回手去,而是輕微地嘆了一口氣,重新開口道:“絨絨,你可知我三日引氣入體,七日內照形軀,一步築基,而今多虧了小樓論道,讓我以戰養道,已經窺得了合道的門檻?”
周圍隐約有驚呼的聲音。
确實,未滿二十便窺得合道門檻,這世間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實在屈指可數,從這個角度來說,寧無量确實擔得起“天才”二字。
虞絨絨卻心道你築基合道,和我有什麽關系,解除婚約之前還要先表明一下修為嗎?
寧無量繼續道:“你又可知,我手中這柄劍,名為烏鈎,乃是瓊竹派鎮派之劍,父親在我來此之前,将它給了我。”
虞絨絨帶了點嘲諷地心想,好了好了,知道你爹是瓊竹派掌門又疼你了,難道還要她給他放個鞭炮炸個煙花慶祝一下?
她努力讓自己有點耐心:“……所以呢?”
寧無量顯然也在讓自己更有耐心,聲音更輕緩卻盡顯自信:“而我卻知你道途艱難,世間有許多大器晚成之人,這種記載雖有,卻也實在不多。所以,我若是想入小樓,下次樓開之時,再來一次便是,而你……”
虞絨絨愣了愣,慢慢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終于懂了。
修道之人,随着修為的增長,壽元也自然而然會變長,在修道這一途上,寧無量已經登堂入室,如此平增了百年壽命,自然不急着結親。
但虞絨絨不一樣,她雖入了禦素閣,卻只堪堪引氣入體,且被判為道脈凝阻,難以內照形軀,恐怕道途便确實要止步于此,四舍五入就是個廢人。
“絨絨,我并非知恩不報之人,這條腰帶與進入小樓的機緣便是我的賠罪。”話已至此,便沒必要再藏着掖着,寧無量再次将那條腰帶向前遞了遞,聲音依然是關切的:“絨絨,你不笨,應該知道,雖然你的道途艱難了些,但如果能進入小樓,天下便再也無人敢欺你,便是你我二人此後殊途,我也算是放心了。你說呢?”
虞絨絨深吸了一口氣,在對方如此道貌盎然自以為是的說辭下,愈發覺得過去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我聽明白寧師兄的意思了,我覺得,你說的很對。”虞絨絨到底還是努力按捺下了自己的情緒,在寧無量稍微放松的神色裏,繼續道:“但我确實不需要……”鲛緞腰帶。
後半句還沒說出來,一道平靜卻足夠居高臨下的女聲冷冷響起:“我看虞小真人沒有明白。”
她分明在說“虞小真人”,築基以下的修士也确實被稱為“小真人”。
但這幾個原本普普通通的字,從她嘴裏說出,不知為何,便顯得無比嘲諷。
寧無量有些錯愕地擡頭:“娘,您怎麽也來了?”
既然被他喊“娘”,禦劍而來的這位,便自然是瓊竹派那位高傲又潑辣的掌門燕夫人。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虞絨絨很是愣了一下,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她的忍耐和退讓也終于積攢到了一種幾乎難以再壓下去的地步。
禦劍立于半空的掌門燕夫人卻也顯然也沒有想要等她回應,甚至沒有看不遠處向她行禮的裁判教習一眼,而是徑直繼續道:“虞小真人,既然無量心軟,不肯直說,我便來替他說得更明白些。”
“吾兒說自己的修為,是意指你修為低微。他說他的劍,是在說他真正的身份乃是瓊竹派掌門之子,而入仙域元滄郡虞家三百年都沒出過一個見長生了。你與他的婚約本就未見父母,算不得數,他卻還記得往事,要在退了這份婚約之前,來還你一份恩情,卻也僅此而已。所以,虞小真人,你不應該阻在一個道途通透的人面前,他已足夠有誠意,給你的也已經足夠多,希望你不要……不識好歹。”
燕夫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個蠢貨:“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可太清楚了,清楚到讓虞絨絨突然有點想笑。
所以她真的笑了。
她笑自己剛才明明勸說了自己那麽久,都已經忍了大半,明明再忍忍或許也不是不行,卻偏要在最後這個關頭功虧一篑。
但她就是不想再勸自己忍下去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笑聲,看到了臉色驟變的燕夫人和寧無量,最後再聽到了虞絨絨的話。
“明明剛才我就說了,我覺得寧師兄說得對,這說明,我已經聽懂,并且答應了。方才,我不過是想感謝寧師兄的好意,畢竟我是禦素閣弟子,而小樓就在這裏,退婚便退婚,腰帶就不必了。”
小樓就在這裏,所以她想進的時候,便自己去進。
燕夫人哂笑一聲,心道有骨氣是好事,但若是內照形軀都做不到,卻來說這話,未免便顯得可笑了些。
若是她識好歹,倒也不是不能贈她兩顆開脈丹……
虞絨絨的話鋒卻在最後,倏而一轉。
“可您打斷了我的話。”
“所以我突然很好奇,如果我偏要不識好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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