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陳四死得很透,且死不瞑目。
傅時畫在他面前駐足片刻,俯身合上了他的眼睛,然後面無表情地将他扔進了火裏。
虞絨絨有些唏噓,但陳四到底是咎由自取,她的目光很快落到了自己腳邊的白色棋子上,心道所謂的魔祟物竟然看起來如此普通。
一只鳥爪倏而踩在了上面。
二狗落在棋子上,仰頭看向傅時畫,然後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意思很明顯。
傅時畫從乾坤袋裏掏出了一雙鲛緞金絲手套,卻徑直遞向虞絨絨:“你應該知道的,不要直接接觸魔祟物,否則很容易被吞噬,控制,或是迷了心智。當然,大部分人都覺得自己可以保持清醒,我也并不否認有些魔祟物确實毫無用處,但顯然,這枚棋子有點意思,你可以看看。”
鲛緞入手的質感讓虞絨絨很是愣了一下,她頓了頓,才将那雙精致的藍色手套戴在了手上。
淺藍頃刻間融入了她的肌膚,只剩下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金線浮在表面,手背右下角有極小的一行字樣。
【三百七十六】
看到虞絨絨的目光停留在上面,傅時畫解釋道:“是這雙手套觸碰過的魔祟物的數量。”
既然這是他的手套,很顯然,這也極有可能便是這些年來傅時畫收編清掃過的魔祟物的數量。
……是可以被稱之為勞模的程度了。
虞絨絨邊想,邊小心翼翼地将白棋子從地上撿了起來。
也不知這鲛緞手套做了什麽特殊處理,她能夠細致地感受到棋子入手微沉,且極圓潤細膩的質感。
她将棋子舉到眼前,想要仔細觀察一番的時候,眼前突然有錯亂棋盤與現實交疊,再倏而消失。
虞絨絨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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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的線複又一條接一條地縱橫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她的目光移到哪裏,線就随之蔓延到哪裏,好似只要她一旦念動,目之所及都會變成她的棋盤,而她便會成為那個執棋之人。
她突然明白了之前為何陳四手握這枚棋子的時候,會那麽篤定自信。
因為這是真正的領域之力。
幾可比拟元嬰甚至化神期的領域之力。
“看完了嗎?”傅時畫的聲音響了起來:“看完了就喂給二狗吧,它也餓了有一陣子了,再不吃點,這傻鳥恐怕一會兒就不乖了。”
吃?
給二狗吃……魔祟物?!
魔祟物還能吃……??
虞絨絨很是震驚地看向了落在一旁礁石上,頭上只有一根孤零零紅色頭毛的鹦鹉。
二狗的頭毛驟然炸開。
臭嘴小鹦鹉顯然對“乖”這種字眼很是不滿,但很顯然,食物面前,多吃少言。
它麻木地張開了嘴。
鹦鹉的嘴,說大不大,說小也不是特別小。
但二狗張開嘴的時候,虞絨絨有那麽一瞬間,懷疑自己看到了一個深淵巨口。
她手中的棋子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被黑洞吸了進去,湮入了那片深淵之中。
虞絨絨瞠目結舌地舉着空空如也的手,整個人都看呆了。
她猜到了二狗雖然嘴臭了點,但肯定不是什麽簡單的鳥,否則也不會被傅大師兄帶在身邊。
可她絕沒有想到,它的作用居然在這裏。
傅時畫之前所說的“它一會兒要去吃別的東西”裏的“東西”,指的竟是魔祟物。
怎麽說呢,真是胃口好刁鑽一鹦鹉。
半晌,二狗終于合上了它的漩渦大嘴,有了一個明顯的吞咽動作。
旋即,它張開了自己稀疏的雙翅。
翠綠的背部絨毛肉眼可見地長了出來,殷紅頭毛整齊包圍了腦殼,幽藍飛羽一根根整齊排列,頸部到小胸脯連成明黃的一片。
恢複了正常模樣的二狗長長舒出一口氣,第一件事就是火急火燎地揚起自己的火紅頭毛,欲與虞絨絨頭上五顏六色的寶石珠翠試比俏。
然後,就看到虞絨絨眼神發直地看着它:“嘶,鹦鹉身上居然有毛毛的嗎?”
二狗還沒反應過來,虞絨絨就已經湊近它,用手指輕輕刮了刮它胸脯的明黃色毛毛,再撸了一把它的腦殼。
發現二狗沒有什麽明顯反抗,虞絨絨的動作變得更放肆了一些。
等二狗恍恍惚惚回過神的時候,它的全身都已經被摸了個遍,兩只小手正試圖把它翻個面,再入侵它的肚子。
二狗:!!!
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啊!
它拼命給傅時畫遞眼神,豈料對方竟然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輕巧避開了它的眼神。
二狗決定自救。
“絨絨師妹。”它躲躲閃閃道:“荒郊野外,無遮無擋,這樣、這樣不好吧?”
虞絨絨頓了頓,很是困惑道:“你不喜歡被摸嗎?”
二狗很難回答這個問題,說不喜歡對不起自己良心,也很難豁出去一張老臉在傅時畫面前說喜歡。
它吞吞吐吐了片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還好虞絨絨雖然有些依依不舍,但還是見好就收,到底沒忘了自己依然身處棄世域。
鹦鹉可以以後再撸,當務之急,是将這個棄世域清掃幹淨,以免更多的散修闖入其中,惹出更大的禍端。
她直起身來,将數字變成了【三百七十七】的鲛緞金絲手套摘下來,還給了傅時畫:“棄世域沒有消失,是不是說明,這裏還有別的魔祟物沒有被收編?”
傅時畫卻沒有接,只笑吟吟道:“是的,所以還要勞煩小虞師妹稍後繼續投喂這只傻鳥。”
虞絨絨想了想,頗為福至心靈地悟到了什麽,轉頭看向二狗:“吃一口,摸一下,成交嗎?”
二狗晴天霹靂:???
現在混口飯吃,還要賣身的嗎?
念及之前她一符炸到它開花的水平,二狗敢怒不敢言,只能展翅而起。
——誰也不知道,小鹦鹉心裏有個壞女人排名,拔毛狂魔葉紅詩一度高居榜首,而現在絨絨師妹飛速飙升,暫且穩壓了拔毛狂魔一頭。
它想離虞絨絨遠一點,卻又被傅時畫一個眼神定住,乖巧地飛回了虞絨絨肩頭,深吸一口氣,暗暗告誡自己,好不容易競争到的上崗機會,可不能給搞糟了。
下崗再就業的鹦鹉不容易。
一個二狗倒下去,可能還會有貓三狗四的站起來。
它絕不能給傅時畫這個養其他野狗的機會!
二狗忍辱負重,目光堅定,不斷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絨絨對二狗激烈的心理鬥争和自我說服毫無所覺,她在看傅時畫做“清掃”。
火會吞噬一些屍體,再誕生出火鴉。
剛出生的火鴉聚集在一起,與火焰搶食腐肉,有些火鴉才出生就重新被火吞噬,但能在這樣的撕扯中活下來的,生來便已經學會了掠奪與殘忍。
而傅時畫在向火上面扔符。
那絕不是虞絨絨見過的任何一種符。
他的青衣道服上有無數繁密的刺繡,刺繡的線束中穿金縫銀,在光線之下很是流光溢彩,花裏胡哨到有些荒唐。
而此時此刻,所有這些細線竟然都好似從他的身上悄然浮凸了出來,再流轉成了某種精巧的符陣。
符文如星光璀然,再連接到他只見看起來分明空白的符紙上。
符線自然而然地出現在符紙上,傅時畫揚起兩根手指,輕巧地将一張張這樣的符紙揮了出去。
符紙落在火焰之上,便有繁密的符法之力傾瀉而出,将沖天的火焰硬生生地壓下去,再熄滅。
虞絨絨悄悄盯着符紙上那些符線的同時,還莫名覺得傅時畫揮灑符箓的姿态有些眼熟。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傅時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停了停動作,側頭看向她:“想試試做清掃嗎?”
虞絨絨微微一愣:“當然,但……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傅時畫笑了笑,又沉吟片刻:“只不過方法和我的有些不太一樣,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二狗到底見識多廣,聞言小小倒吸了一口冷氣,頗為不可置信地看向傅時畫:“老傅,你不會……”
這麽狗吧。
下一刻,虞絨絨就看到傅時畫從自己的乾坤袋裏掏出來了……一個鍋蓋。
一個渾圓、漆黑、還帶着一個完整的提把的鍋蓋。
“總有些小火苗我顧及不到,星星之火,容易燎原。”他将鍋蓋鄭重其事地遞給虞絨絨,聲音輕巧帶笑:“帶好手套,天幹物燥,還請小虞師妹小心火燭。”
二狗:“……”果然是這個。
虞絨絨:“……”
她有些呆滞地接過了鍋蓋。
鍋蓋入手便知也不是凡物,顯然并非傅時畫兒戲,而是這東西确實真的可以滅火。
只是……
怎麽說呢,就感覺剛才還有些潇灑流暢的滅火清掃畫面,被她一己之力變得有些滑稽了起來。
傅時畫一路走過,身後确實是有些死灰複燃的小火苗。
所謂小火苗。
是指大概小到半個巴掌那麽大的“小”。
虞絨絨有些僵硬地俯身将黑色鍋蓋扣在一個個火苗上,感覺自己已經快要成扣鍋蓋熟練工,偏偏傅時畫在這種場景下,像是怕她無聊一樣,還有閑心和她聊天。
“一直都忘了問小虞師妹為什麽也會在這裏?”傅時畫飄然扔出一張符箓,長發在背後微擺:“是接了什麽任務嗎?”
“算是吧。”虞絨絨含糊道:“要采三株珠簾草。只是還沒來得及,就……”
後面的發生了什麽,她不必說,傅時畫已經懂了。
持符的少年頓了頓,似是也覺得有些太過有趣且不可思議,想要回頭再和她說句什麽,臉色卻驟變,急呼道:“虞絨絨!躲開——!”
蹲在地上虞絨絨卻只來得及擡起頭。
稍遠一點的地方,不知何時有了一截沒有被燒幹淨的斷臂。
那斷臂以一種奇特的姿态倏而揚起,再将手心一直扣着的一枚棋子向着虞絨絨急射而來!
二狗甚至只來得及看清那是一枚黑色的棋子,那棋子便已經倏而沒入了她的心口。
虞絨絨眼前驟然漆黑。
她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去,耳邊似乎有二狗撲閃翅膀的聲音,傅時畫似乎接住了她,又似乎沒有。
而墜地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有白子,确實理應,本就該,還有一枚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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