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天下誰人不知雲梯兇名。
上了雲梯,生死由天由己,自己選的路,九死不悔,從此面前只剩下向前一路,不能回頭。
當然,便是悔了,雲梯也不讓你悔。
是為有去無回。
沒有人不知道雲梯是什麽,也沒有人不知曉雲梯的聲名在外,甚至還有人回憶起了自己曾經聽說過的一些關于雲梯的可怖故事。
其中包括了能讓整個入仙域的小孩子們止夜啼的雲梯老人恐怖故事集、雲梯周圍的野花你不要摘、又或者是雲梯附近的空氣都是有毒的,聞一聞就會七竅流血中毒而亡等等。
就算衛長老說了,他可以保大家一百階之前都性命無憂,或許撐不下去的時候,還能破例走一走回頭路,但……說到底,大家都要聚集在那令天下修道之人都聞風喪膽的雲梯之前,再顫顫巍巍擡起一只腳,落在其上。
要克服這份恐懼,本就已經是需要極大努力的事情了。
說自己買不起題集的那位弟子先是一喜,又有些失魂落魄,還有些說不清的後悔。
如果……如果他不要多話,是不是就不用登雲梯了?
可是就算不登,他也來不及抄完所有的題集,再去挑燈夜戰地刷題了,畢竟那黑心商家的題集是真的又臭又厚,哪裏是一時半會能刷完的?
但、但那畢竟是雲梯啊……
中閣小考一事如此一波三折,從當初虞絨絨與瓊竹派的燕夫人當衆對峙開始,便流露出了些風聲,有說考題要變多變難,也有說因為外來弟子倏而增多,中閣要限制此次入閣名額的,卻不料距離考試沒幾天了,如今的塵埃落定,竟然還是與虞絨絨有關。
……而且衛長老定下來考核內容時的樣子,未免也太随意了吧!
總之,這一消息飛速席卷了整個禦素閣,一時之間,甚至連已經入了中閣的弟子都忍不住訝異挑眉,決定到時候去看看熱鬧。
一來二去,大家倒是幾乎已經忘記了方才虞絨絨與紀時韻堪稱驚世駭俗的一場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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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弟子臉色微白,行走匆匆,也有些人有些遲疑地向着雲梯的方向走去,想要多少先去附近壯壯膽,踩個點。
除了為了衛長老這好似一時興起而出的考核形式而奔走惴惴的弟子們,自然還有一個人面色大變,呼吸不暢。
徐先生跌坐在地:“你說什麽?登雲梯?中閣小考不考了,變成登雲梯?!他……他瘋了嗎?!”
“千真萬确,恐怕此時公告也都已經貼出來了。”來線報的那人虛虛一禮:“徐先生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禦素閣外閣的前坪上看看。”
徐先生失魂落魄地坐了許久,腦中幾乎不受自己控制地開始飛快地計算自己疏通了多少關系,花出去了多少靈石。
而所有這些,甚至還不如扔一枚靈石進湖水裏。
……起碼還有點聲響。
那位留在徐先生身邊的管家帶着仿佛貼在臉上的笑容,形如鬼魅般地出現在了他身邊,再遞給了他一面水鏡。
“燕夫人找您。”
徐先生面色發白,接過水鏡,便見那位雍容冷豔的夫人的臉出現在了面前。
她的表情裏帶着極其明顯的不耐煩:“事情怎麽還沒辦好?”
徐先生的面容好似一夕之間又滄桑了許多歲:“本來是好了的,所有相關教習的關系都已經走動并疏通完畢了,但……考試內容突然變成了登雲梯。”
燕夫人的眼神中有了一絲錯愕:“登雲梯?那小考呢?不考了嗎?衛老七這個王八蛋!”
徐先生心底有些驚訝,怎麽好似燕夫人對禦素閣的情況也實在過分清楚了,比如饒是他如今已經對整個禦素閣內情況了如指掌,也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燕夫人說的是目前代掌中閣的那位衛長老,原名衛樹,在師門中排行第七,所以被親近之人喊一聲衛老七。
燕夫人此前就認識……衛長老嗎?
但如此種種,徐先生都藏在心底,臉上依然保持着恭謹之色。
燕夫人的目光移到一側的管家身上,看到對方颔首以後,這才确定了這條消息的真實性,臉上的怒容更盛。
她深吸了一口氣,明顯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怒意,但下一刻,她已經霍然起身,将自己面前的桌子一把掀翻了過去。
茶具翻飛,茶碗亂掉,瓷器噼裏啪啦的碎裂聲和她的怒喝一起響了起來,兩側的侍女面露驚懼地跪伏在地上,以額點地。
“足足兩百三十萬靈石!那可是足足兩百三十萬!我要攢多少年,才能攢出來這麽多靈石?!”燕夫人大口喘着粗細,之前雍容的樣子已經蕩然無存:“這個衛老七,是故意的吧?!絕對是還記恨着當年的那些事,所以才來整我的吧!”
徐先生也不敢多說,不敢多問,只是心中的疑惑比之前更深了些。
當年那些事……是什麽事?
他将自己的疑問死死地壓在了心底。
畢竟在很多時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他要做的,是當做什麽都沒聽到過。
很快,燕夫人就斂了怒容,又坐回了椅子裏,好似方才失控大怒的那個人并不是她。
“臭瘋子,要登雲梯早說啊,害我白花這麽多錢進去。”燕夫人輕笑一聲,看了看自己保養得極好的手,以及畫了漂亮丹蔻的指尖,輕輕吹了吹,再居高臨下地看向徐先生:“算了,也不虧,說不定不鬧這麽一出,還不會有這麽好的結果呢。”
“這麽好……的結果?”徐先生多少有點被這個變臉吓到了,很是頓了頓,才有些不明白地反問道。
“不然呢?那可是雲梯,你以為是誰都能登的?”燕夫人挑了挑眉:“別說登上去,多少人便是走到雲梯近前,就已經耗盡了渾身的力氣。”
“畢竟那可是當年我都沒有靠近過的地方,我不行,衛老七不行,她虞絨絨……”燕夫人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死在上面也很正常。”
她沖着徐先生擺了擺手,突然露出了一個有些玩味的笑容:“先生辛苦了,是時候給先生另外半顆壽元丹的酬勞了。”
“阿叔。”她輕柔地看向一側的管家:“交給你了。”
管家遞上了半顆壽元丹,徐先生眼睛驟亮,此前所有疑窦在此刻都煙消雲散,別人的事情和他徐先生又有什麽關系呢?他的一切,他的未來,都寄托在這一刻丹丸上……
藥效散發得很快,徐先生白發褪去,周身的肌膚皺紋變得更少,眼瞳明亮,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久違的、感受到了生命在自己體內流淌後的喜色。
但下一刻,所有的表情就停留在了他的臉上,形成了某種古怪的凝滞。
臉皮,頭發,軀殼。
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就這樣,連任何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化作了齑粉。
地板上殘留着最後他身上剩下的衣服,一側的管家擡手彈指,一束靈火從他指尖落在布料上,火色頃刻間便吞噬了這個人間徐先生留下的最後痕跡。
管家面不改色地看着這一切,直到燃燒殆盡,火色消退,這才折身向水鏡中的燕夫人一禮:“恭喜夫人,制丹的水平比之以往又高了許多。”
燕夫人淡淡一笑:“其實我也不想殺他的,奈何他知道的太多了。當然,是我剛才一時不慎,多說了兩句。可誰讓他正好聽到了呢。”
“那些教習貪墨一事……”管家躬身道。
“欠了我的,總會還的。”燕夫人眼中的陰鸷漸深,最終化作了她唇邊的一笑:“到時候,若是整個禦素閣都沒了,我還會在乎這點靈石嗎?”
……
論道臺邊的喧嚣早就散去,大片弟子都在失措驚慌與敢怒不敢言中向着雲梯的方向湧去,試圖早點熟悉周邊地形,起碼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還有些弟子面色鐵青地徑直走向藏書樓,想要從前人們的記載中找到一些或許可以對登雲梯有幫助的蛛絲馬跡和其他記載。
衛長老笑着拍了拍虞絨絨的肩,騰身而去,礁石上破爛道袍的小老頭意味不明地看了虞絨絨一眼,冷哼一聲,也匿去了身影。
崔陽妙冷着臉給虞絨絨扔了兩顆丹藥,拂袖便走,倒是杜京墨上來,盯着虞絨絨把其中一枚回元丹吃了下去,臉色有所好轉,這才帶着些擔心地離開。
紀時韻在經過她時,突然停了腳步,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道元與我一般充沛的話,破我的劍,需要多少道符?”
“四十三道。”虞絨絨應道。
紀時韻搭在劍柄上的手微微一凝,再問:“為什麽要比我出的劍多了一條?”
虞絨絨想了想:“你出的第二十八劍名叫來無際,這一劍有時候會有兩道劍意,所以要多畫一條符線。”
紀時韻愣了愣:“來無際,可以出兩道劍意嗎?”
虞絨絨颔首,有些詫異她居然不知道,正要解釋一二,卻有一道低喝從不遠處傳來。
“阿韻,你還要丢人現眼到什麽時候?”紀時睿面色不佳地站在紀時韻身後幾步的地方:“走了。”
紀時韻臉色微變,但依然再次抱拳向虞絨絨俯身行禮:“此前出言不遜,是我的錯。抱歉。希望能在中閣見到你。”
然後再提着裙子,有些慌張地跟在了紀時睿身後,一路跑遠了。
十霜樹下向來都是冷清的,喧鬧過後再空蕩,看起來好似比往常還要更安靜一些,鞋底與樹葉碰撞發出的摩擦聲,也就格外喧鬧一些。
虞絨絨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散落的樹葉,擡眸向樹上看去。
樹影婆娑,方才那麽多人站在樹下,也不是沒有人擡頭向上好奇地看看,卻沒有人發現任何異常。
但虞絨絨在這裏擡手,卻果然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和一雙黑豆豆一樣的小眼睛。
她突然有些恍然大悟。
其實根本不是傅時畫挑的位置有多隐蔽,而是他用了某種方法,讓別人看不到他罷了。現在她來找他,他便自然撤了那障目之法,再沖她揚眉一笑。
二狗機警四顧,确認無人,這才俯沖下來,落在了虞絨絨肩膀上,用翅膀環抱住了她:“嗚嗚嗚,我的絨寶,二狗的好絨寶,都吐血了!快讓我看看,還有哪裏受傷了沒有!”
虞絨絨捋了捋小鹦鹉的尾巴,再用一根手指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胸脯:“我沒事。道元雖然用完了,但因為本來就少,所以再聚也不過幾炷香時間。”
二狗眼淚汪汪地拉着她的一根手指:“那就好,那就好,你可不要怪我多愁善感,絨行千裏狗擔憂,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虞絨絨被它逗笑,再看向傅時畫時,對方也正帶着笑意看向她:“替那個姓鄭的向我求情了?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虞絨絨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這一茬,噎了一下,才一本正經道:“是這樣的,大師兄,要允許年輕人适當的胡說八道。”
傅時畫啼笑皆非,沉默片刻:“小虞師妹真是越來越伶牙俐齒了。”
虞絨絨虛虛一禮,真情實感道:“還是多虧大師兄教得好。”
傅時畫心道自己可沒有教她這個,但又轉念想到了自己的傳音行為某種程度上來說有拱火嫌疑,很難解釋清楚,于是決定岔開話題:“……舌戰群雄的感覺怎麽樣?”
“雖然他們算哪門子的雄……但是,還不錯。”虞絨絨咳嗽幾聲,再有些擔憂地問道:“沒想到會耽擱這樣片刻,我們還……來得及去你說的那位前輩那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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