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是夜。

或許是之前一口氣睡了太久,就算耿驚花說了次日便要出發,虞絨絨依然了無睡意,于是蹲在密山後腰的小樹林裏,四顧無人後,就打算放出手裏的漂亮劍舟看看究竟是什麽樣。

實在是太好奇了。

劍舟此物,造價極其高昂,向來都是各大門派外出時,用來撐面子的東西。

縱觀滿大陸,也只有禦素閣這樣真正的大門派才舍得拿出來給弟子們外出任務的時候偶爾乘坐,其他小門小派要麽沒有,要麽有也只給門派中那幾位位高權重的長老和掌門用。

而且很多時候,都不是用不用的問題,而是用不用得起的問題。

常言道,劍舟一起,靈石萬顆。

這種說法自然不是空穴來風,但就算有點誇張的成分,劍舟此物也确實極其耗費靈石,每次驅舟前行,不管路途遠近,起步就是以千計數,若是稍遠一些,萬把靈石耗費是少不了的,真的實在算得上是燒錢利器。

……從這個角度來看,确實很适合虞絨絨。

雖然從趕路的視角來說,撒錢買路或許更快一些,但……誰不想擁有一艘屬于自己的劍舟呢?

誰能拒絕一艘漂亮可愛的粉色劍舟呢?

又有誰不想坐在自己的粉色劍舟裏尖叫幾聲呢!

更何況,真的很難想象連新道袍都舍不得換的耿班師……不對,現在應該稱呼為七師伯了,會這樣揮揮手就如此大手筆地送出一輛劍舟。

虞絨絨腦子裏已經出現了小老頭節衣縮食不吃不喝只為了攢一艘劍舟的樣子了!

如此對比之下,虞絨絨不由得更加感動,更加珍惜和愛不釋手,并且已經在心裏盤算着起碼也要給七師伯的衣櫃裏挂滿漂亮闊氣道袍。

月圓之夜,四野安靜,很适合乘舟而行,翺于天際,再觀天虞山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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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絨絨手捧劍舟,按照之前傅時畫教給她的辦法,第一次嘗試将自己雖然有些漏風、但依然算是前所未有通暢的道元灌注入劍舟之中。

劍舟肉眼可見地開始變大,她眼疾手快,将手邊一只乾坤袋直接翻轉,叮呤咣啷仿佛真的不是錢一般,倒進去了明晃晃一大片靈石。

靈石與舟壁碰撞出了一片清脆,而這樣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動聽聲音足足持續了半柱香之久,粉色劍舟色澤逐漸變得剔透柔和,濃縮在手裏時稍有些秾麗的粉在這樣的稀釋拉伸後,變成了真正宛如琉璃夢幻般的淺粉色。

等到劍舟徹底展開時,月色揮灑下來,停在半空的劍舟宛如最溫柔的夢,美到讓人不忍驚擾。

虞絨絨長久凝視着劍舟,終于輕聲發出了一聲感嘆:“哇……”

“哇、哇哦——”

“……卧、卧槽。”

“嘶——”

幾道聲音幾乎是與她的驚呼聲同時響起,虞絨絨一個激靈,回頭去看,卻見原本明明應該空無一人的小樹林裏,不知何時多了好幾個人。

……又或者說,半個小樓都可以算是齊聚于此了。

三師姐在哇世間竟然還有粉色劍舟。

四師姐倒吸一口冷氣。

六師兄在卧槽居然還有人能這樣眉毛都不動一下地倒靈石。

除了興許還在閉門造毒的二師兄,三師姐已經震撼到幾乎忘了呼吸,四師姐張大了嘴,這一天的情緒波動已經比過去一整年還要更多了些,六師兄看了看粉色劍舟,再看了看自己手裏閉門造車的小滑板,突然就覺得完全不香了!

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振翅而起,不知從何處而來,已經第一個降落在了劍舟的舟頭,紅色的頭毛因為激動而徹底炸開,搖頭擺尾道:“絨寶!我的寶!快、快帶我走一圈!”

三師姐四師姐和六師兄齊刷刷轉過頭來看向虞絨絨,眼中整整齊齊寫了兩個字。

“想坐。”

很難理解一只長着翅膀的生物想要借助其他的交通工具飛行,但既然大家都來了,虞絨絨當然沒什麽好拒絕的,于是幾個人在上面帶着驚嘆地排排坐好,東摸摸西瞧瞧。

還是三師姐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什麽:“小師妹,怎麽還不上來?”

虞絨絨撓撓頭,還在想要怎麽委婉地表達劍舟太高,自己不會禦劍也沒有別的法寶,所以很難上去的事情。

忽有清風徐來,禦劍而來的青衣少年負手停在她身邊,再側頭沖她一笑。

虞絨絨很是驚喜:“原來除了本命劍,其他劍也可以很聽話。”

不等傅時畫接話,六師兄已經趴在劍舟邊上,十分酸溜溜道:“小師妹有所不知,這世界上其實有且只有兩種劍修。”

虞絨絨是第一次聽這種說法,不由得好奇道:“哪兩種?”

“大師兄和其他劍修。”六師兄的臉被粉光照出一小片紅暈,語氣悵然極了:“其他人學劍,都要先看劍譜,學把式,練習練習再練習,直到突然一夕開竅再悟劍。而大師兄完全略去了這其中所有的步驟,他只需要看劍譜,看別人用,就可以悟劍。這難道不變态嗎?”

虞絨絨聽懂了,深以為然地颔首道:“确實變态。”

一道聲音帶了點懶洋洋地從她的一側響了起來:“當着我的面這麽說我,小師妹到底還想不想上自己的劍舟了?”

虞絨絨能屈能伸,火速站了上去:“哎呀,悟劍的事情,怎麽能說是變态呢?”

片刻後,粉色劍舟自密山騰空而起,有些艱難且搖晃地越來越高,其他幾位師姐師兄一邊拍手一邊給虞絨絨加油鼓勁,三師姐憐惜地用袖子擦掉虞絨絨額頭的汗,四師姐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把扇子輕輕給虞絨絨扇着風。

虞絨絨十分感動,很難開口說謝謝大家但真的不必了,加油喊得再大聲,也沒法填補她逐漸空虛的道脈,還不如拿幾枚靈石來讓她補補!

……等等,她甚至還沒有學會怎麽用靈石填補道脈呢!

粉色劍舟愈發搖搖欲墜的時候,一根白玉般的漂亮手指倏而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然後在半空輕輕劃了幾下:“看清楚了嗎?”

虞絨絨還想問這是什麽,六師兄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大師兄你上來就給小師妹教聚靈劍,且不論小師妹才剛剛開脈,最關鍵的是,她又不是劍修!!”

他話音才落,卻見虞絨絨十分若有所思地擡起了手指。

六師兄:……???

年輕人自信點是好事,但、但……

然後,虞絨絨的手指微動,她指尖流淌的分明是符意,但符中竟然有了方才傅時畫聚靈劍的劍意!

六師兄眼睛瞪得像銅鈴,怔然無語。

日子沒法過了。

上有大師兄看一眼劍譜便能起劍,下有小師妹觀一遍劍招擡手畫符。

兜兜轉轉,廢物竟依然只有他自己。

他回想起自己剛才說的一系列話,喃喃又氣憤道:“明明剛剛還在和我一起痛罵大師兄是變态,明明你自己也是個變态,虧我還信了你,可惡!”

聚靈劍符起,天地之間開始有源源不斷的道元流淌入虞絨絨的體內,再順着她的道脈轉個彎,最後邊做支撐點燃整艘劍舟的動力原點。

劍舟終于成功地騰空而起。

二狗張開翅膀,感受着月下的夜,粉色的風。

三師姐鬼鬼祟祟從自己的乾坤袋裏掏出了一壇酒,翻腕劈開,過分誘人的酒香四溢,幾乎是瞬間便蔓延了大半個密山山頭,她壓低聲音道:“都別聲張,是我偷了耿老頭埋在桂花樹下的四十年陳釀——”

她話音還未落,一聲怒喝已經自小樓沖天而起:“誰偷了我的酒!!”

粉色劍舟聞聲落荒而逃,一路隐在雲裏,灑下一片酒香與談笑風生。

劍舟駛出密山大陣,穿過內閣論道臺上空,懸停在刑罰堂時,一道紅衣斜斜坐在了船邊,英姿勃發的葉紅詩挑眉看過來:“有酒喝,怎麽不叫我?”

虞絨絨已經有些不省人事了,卻還記得傻笑着向五師姐葉紅詩遞出她的那份乾坤袋,然後向後一倒,失去了意識。

操控劍舟的人二話不說醉酒倒地不醒,便是吃了再多靈石,劍舟也無以為繼。

粉色夢幻頓挫片刻,極速變小,飛快旋轉下墜,順便把劍舟上的大家一并摔落出來。

劍影乍現。

傅大師兄十分無奈但又過分娴熟地禦劍而起,卻見那頃刻間變得足有三米左右長短的劍上,劍柄挑起六師兄,連着劍鞘的劍尖挂着四師姐,三師姐有些歪斜地橫墜在劍身上。

傅時畫穩穩踩在劍上,懷裏橫抱着一位微胖的小師妹,小師妹的懷裏是粉色小劍舟,劍舟旁邊還躺着一只爛醉如泥的小鹦鹉。

葉紅詩眼疾手快抓住下墜的酒壇子,有些無奈自己還沒加入,快樂就已經結束,再十分嫌棄地看了傅時畫一眼:“我說傅大師兄,你的區別對待也太明顯了點吧?”

傅時畫罕見地沒有理她,而是沉思片刻,倏而又有幾道劍影從他腳下的劍中分離了出來,再靈巧地将挂在險而又險地挂在劍上的其餘幾人均攤了過去,讓大家在各自的劍上都有了一個比較穩妥的姿勢。

葉紅詩先是在想從來都只有一柄本命劍的傅時畫怎麽突然有了這麽多劍,還沒想明白,她微微擡了擡眉,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金丹了?”

傅時畫颔首。

葉紅詩感慨道:“如此一來,百舸榜的位次又要有變了,你霸榜這麽多年,也确實該給其他人挪挪位置了。今夜,恐怕會有很多人睡不着覺。”

……

确實有很多人難以合眼。

禦素閣月色正好,距離禦素閣南去六千裏,南水域再向南去,有一片距離大陸不算十分遠的島嶼。

島嶼不大也不小,正好足夠一座門派寬裕地坐落于此。

正是南海無涯門。

海水拍打礁石,夜色越深,海水拍岸聲便越是明顯。

島邊一塊普通的黑色礁石上,有姿色無雙的少女紮着高高的雙馬尾,五色絲線交錯纏繞過她的長辮子,長辮子垂落在她色澤豔麗卻不豔俗的衣衫上,她雙手抱着一面水鏡,盯着上面的字,眉頭緊皺。

“天哪,百舸榜榜首要變了。霸榜十年的傅時畫終于舍得破境,給別人一條活路了嗎?說起來都霸榜十年了,他到底多大了?”她喃喃道。

水鏡上,百舸榜第一的位置懸空,久久沒有新的名字出現其上,顯然還沒有決斷出,如今到底誰才是萬物生大境中的榜首。

“……不是我柳黎黎也沒關系,總之不要是望丘山那個惺惺作态的秦喻棠,也不要是密山小樓那個滑滑板的可惡臭小子。”她一邊掰着指頭算,一邊冷哼一聲:“當然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是梅梢派那個明明才十四歲就天天在吹噓自己是天才的十六月。世界上的天才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柳黎黎。”

“不過,為什麽我總是去想別人呢?也說不定榜首會是南海無涯門的我柳黎黎呢?”

她越是絮絮叨叨,越是說明她實在是緊張極了。

如此許久,水鏡最上面終于出現了一個名字。

柳黎黎瞳孔地震,跳了起來,指天大罵一聲:“淦!這就是人生嗎!為什麽讓我小小年齡就要吃這生活的苦!怎麽我越是不想要什麽,就會來什麽!榜首竟是十六月!我不服!!有本事來打一架啊十六月!”

遠在極北雪峰之上的十六月自然聽不到南海孤島上少女的怒吼與冷哼。

正如此夜百舸榜風雲變幻,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新登頂的這位十六月吸引了目光,很難注意到百舸榜最下面,第九十八名的位置,悄悄出現了一個新的名字。

虞絨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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