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抓住手腕

青蓮在門外輕聲提醒道, “夫人,該去主院了。”

舒菡将東西放好, 趕緊拎着裙擺走了出去。來到主院後,就見前廳已經架起了靈堂,霍嬌也到了。

倆人身為張員外的妻室,自然是要守靈的。跪在墊子上,舒菡低頭假哭。

廳中間擺放着一個火盆,張永正邊哭邊燒紙錢。

舒菡偷觑, 見張永光張嘴嚎,連眼淚都沒往下掉。看來他對張員外也沒多深的父子情誼。一旁的王氏倒是掉了幾滴眼淚,之後便拿着帕子捂臉, 怎麽也哭不出來了。

舒菡收回目光, 規矩的跪好。這一跪,便是一晚上。

等到天色微亮,舒菡才迷迷糊糊的被青蓮扶回去,她躺在榻上立馬就睡着了。青蓮見狀,心疼的不行。

小心的撩開她的衣裙, 見膝蓋處跪的紅腫,青蓮默默拿出熱毛巾輕輕敷了上去。

“嘶——-”許是有些疼, 睡夢中的舒菡哼唧一聲。

青蓮嘆氣, 又給她抹了些膏藥這才退出去。

現在天還沒完全亮,夫人能休息片刻,等到天亮了還要出去, 到時候更辛苦。

舒菡是被青蓮搖醒的, 杏眸還迷蒙着, 迷糊的問了句:“怎麽了?”

軟糯的聲音帶了點沙啞, 加上她無意識的揉眼睛, 瞧着就像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哪能看出她早已嫁做人婦?青蓮想,舒父可真是做孽啊。

要不然像夫人這個年紀,正是嫁人的花樣年華,就算不能嫁到高門大戶,嫁給書生也是使得的。哪能來嫁給半截身子入土的張員外?

舒菡沒看見青蓮眼裏的惋惜,她起身喝了口溫水,又吃了些糕點墊墊肚子,這才又往靈堂去了。

到了後照例跪在墊子上,已經有人前來吊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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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回禮——”管家唱到。

披麻戴孝的舒菡便從墊子上起身,照例低垂着頭麻木的朝着人鞠躬,也不管對方是誰。

“嫂子,節哀。”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

此時已經晌午,舒菡早就累的沒力氣了,哪還能聽見旁人說什麽。倒是一旁的張永,若有所思的看着舒菡,又看了看縣令爺。

縣令爺王繼虎年過四旬,膀大腰圓瞧着不像是當官的,更像是土匪。他看着嬌花似的舒菡,暗想,真是應了那句話:

若想俏,一身孝。

王繼虎第一次見到舒菡,覺得她相貌實在是好,勝過自己府裏的十幾房小妾。他眼睛滴溜溜在舒菡身上轉悠,自己怎麽沒發現桐城還有這麽美的小姑娘。

“大人,這邊請,”張永上前打斷了王繼虎的打量。

舒菡眼睛半阖着,都要睡着了。等王繼虎走後,她又跪了下去。好在沒有前來吊唁的人了,舒菡得以休息。

就算耳邊都是下人的哭喪聲,舒菡還是累的跪着睡着了。

“夫人,夫人,娘家老爺來了,”青蓮小心的叫醒舒菡。

旁人只當舒菡悲傷過度,沒往她睡着了方向想。舒菡以手掩護打了個哈欠,等擡頭的時候眼睛微紅,帶着淚光。

任誰看都是哭泣的模樣。

自從上次被扔出城後,舒老邪又來過幾次,可惜,人都見不到就又被扔出去了。後來因為沒錢被債主打了一頓,舒老邪身子骨便越發的不好,所以沒來張府。

這不,一聽到張老爺沒了的消息,他作為岳丈趕緊來看看。

舒老邪看着剛哭完的女兒,還以為她真是傷心,“菡兒,節哀啊,身子要緊。”

舒菡沒搭理他,在管家的唱和中彎腰行禮。

吊唁過後,舒老邪沒走,反倒是要留在張府說可以幫幫忙。衆人都忙的沒工夫理他,如此舒老邪順利的留了下來。

夜幕降臨,舒菡全身骨頭都酸,膝蓋和腰肢更是痛的厲害。由着青蓮攙扶自己慢慢往院裏走。

還未走到院門口,便見彎腰駝背的舒老邪晃晃悠悠的過來,也不知他在哪裏吃的酒,滿臉坨紅唇齒不清的道:

“菡兒啊,既然張員外去了,你又這麽年輕,不該守寡才是。”

舒菡冷眼看着他,連話都不想說直接繞過他往前走。

舒老邪跟在身後,絮絮叨叨的又接着道:“過了年你才十七歲,爹都想好了,你得再找戶人家過活,要不然年紀輕輕就守寡,沒有孩子傍身,你往後老了該怎麽辦啊。”

他句句為舒菡着想,卻聽得舒菡更加生氣。

按理來說,舒老邪将女兒賣給張府,便與他沒多大關系了。現在張員外去了,舒菡在府裏該活的更自在才是,舒老邪卻想讓她改嫁,揣的什麽心思人盡皆知。

無非是想再賣筆錢罷了。

舒菡頓住腳步,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看着舒老邪。

舒菡的目光比開春的寒風還冷,看的舒老邪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朝着舒菡笑笑,剛想拿出長輩的姿态繼續勸說,就聽對方冷聲道:

“我想你還不清楚情況,那我便和你說清楚。現在我是張府的夫人,已經不是你舒家的女兒了。”

“你用你的女兒換了五十兩銀子的時候,就沒有女兒了!”

舒菡上前幾步,看着面色由紅轉白的舒老邪,她眼神更加涼薄,“你扪心自問,這輩子可曾當過一日的好父親,可曾讓你的女兒體會過一日溫暖?!”

舒老邪被她逼的步步退讓,最後一個沒站住,直接栽倒在雪地裏。遠處的家丁聽見動靜,還記得王氏的囑托,直接将舒老邪架起來,往府外走去。

舒菡連眼神都不想給他,轉身走了。

所以她沒看見,舒老邪忽地流下兩行淚。

回到屋裏,舒菡只覺得疲憊,簡單洗漱一番就上榻睡着了。

張府裏處處都挂着白色的燈籠,随着風一吹,燈籠便晃晃悠悠的,瞧着讓人心驚。

王繼虎坐在那,像是一座小山,将旁邊體型肥圓的張永比了下去。他将茶盞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看着眼前不敢擡頭的張永道:

“怎麽,拿你父親壓我?”

就在剛才,王繼虎存了心思,想着左右這個夫人也是沖喜擡進來的,身子幹淨不說年歲也小,給他當第十五房小妾正好。

本想和張永商量商量,不想張永直接說張員外另有安排。

王繼虎覺得這就是變相拒絕的意思,若是他爹張員外在此,都不用他張嘴,乖乖的将人洗幹淨送到榻上。

見王繼虎似是帶了怒意,張永也有口難言。老爺子臨走前說到時候送兩個夫人去廟裏,長伴青燈古佛,同時也為張家積德。

再有,老爺子說了,王繼虎馬上就調走去旁的地方當官,他們張家再巴結也沒用了,合該巴結新來的縣令才是。

“老爺子的遺願,我當兒子的總要遵守不是,”張永邊賠笑邊奉上一個精美的玉佩。

王繼虎見過不少寶物,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既然賢侄如此孝順,那我也不強人所難了。”

他看出來這個草包張永有別的心思,左右一個女人而已,等到倆人去了廟裏,沒人庇護沒人管,還不是會落到自己手裏?

王繼虎走了,張永出來相送,一直送出街道走出老遠,張永才轉身往回走。剛走到門口,就見有個書生模樣的男子站在那,在和門人理論。

“少爺,這人說是來祭奠老爺,”門人不認識這人,拿不定主意,所以趕緊過來告訴張永。

張永的小眼睛往那人身上落,只見來人一身淺色衣袍,頭上用玉冠束着,面上噙着笑,瞧着相貌倒是好。張永怕對方有什麽大來頭,所以他趕緊迎上去,客氣道:

“敢問公子是?”

來人笑了笑,俊朗的臉上瞧着溫潤極了,他道:“蘇某曾和張老爺有過一點緣分,所以前來吊唁,若是不方便的話,蘇某走就是。多有打擾,抱歉。”

見他如此客氣,張永想着左右是結個善緣,老爺子死前告訴他,等開春路好走一些就離開桐城,去哪裏都成。到時候多做好事,為張家積德。

張永邊将人往裏迎,邊介紹道:“我是老爺子的獨子,姓張名永,公子叫我張永就好。”

來人舉手投足皆是風流,笑着道:“蘇楚,楚楚動人的楚。”

張永沒念過什麽書,但是聽見他說楚楚動人,想到這不是形容女人的詞兒嗎?看來這位蘇楚公子也沒念過什麽書吧。

到了深夜,再沒有人來吊唁了,張府的主子下人都得以休息。

舒菡在床榻上醒來,之後便怎麽也睡不着了。她眼睛睜着看向帳頂,莫名的覺得有些心酸。

自從來到這裏,自己看似吃的好睡的好,其實每天都在提心吊膽,生怕被張永欺負,也怕霍嬌被欺負。現在一切就緒,她和霍嬌逃離張家的要素都全了,只差新任縣令。

回首望過去,曾經發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過的痕跡,等到從張府逃離,那麽任務也應該完成了吧。

舒菡眼睛眨了眨,想到了霍胤。

腦海裏出現他的那雙眸子,燦爛的似含有星辰大海。這樣風姿如玉的人物,确實應該獲得美好的結局。

而剛被舒菡念叨過的霍胤,此時正坐在一家客棧裏,與對面的人敘話。

“大人,不知深夜叫霍某來此,可是有事?”

蘇楚看着眼前的男子,回憶起自己剛進桐城的畫面,他笑了一下,道:“你倒是機靈,還讓那些小乞丐注意我的行蹤。”

霍胤垂下頭趕緊道:“并不是監視大人,只是讓他們注意有眼生的車輛入城,便趕緊告訴我。”

霍胤等的急了,他怕張府裏的姐姐受難,也怕她受難。但是他又不知道新任縣令上任的日期,所以只能平日裏分些銅板給小乞丐們,讓他們幫忙看着點。

等到蘇楚的馬車一進桐城,這頭的霍胤就得了消息,直接在一條小路上将人攔住。

“你說張家和馬匪有勾當,收集了許多不義之財,又說張府給現任縣令王繼虎送了價值一萬兩的禮物,這些可有證據?”

霍胤擡起眸子,看向蘇楚。是的,他沒将證據交給蘇楚,他要确定蘇楚是個好官才行。若不是舒菡一直和他說新任縣令是個大好人,恐怕他都不會上前攔車,會繼續觀察時日。

見霍胤不說話,蘇楚的侍從皺眉,不滿的道:“怎麽,莫非你是信不着我們大人?我們大人可是皇上欽點的探花郎,本來有機會留在京城,是我們大人自己想要造福百姓,這才外放的。”

蘇楚打斷侍從說話,“小六,退下。”

小六瞪了霍胤一眼,乖巧的閉上嘴退下了。

蘇楚看着霍胤,笑着道:“理解霍公子的憂慮,這樣,我會派人着手調查,待得開春我上任之際,你看完我收集的證據,再考慮将東西交予我,如何?”

這是給霍胤時間觀察自己,蘇楚如此行為已經非常坦蕩蕩了。霍胤翹起唇角,站立起來低頭行禮道

“多謝大人體恤。”

如此,此事就等入了二月,蘇楚上任了。

月明星稀,銀白的月光灑在地上,瑩瑩發亮的白雪像是夜裏的明燈,即便不打着燈籠也能看見前方的道路。

霍胤垂眸往回走,待路過張府正門時,他頓住腳步。

站立片刻,霍胤想,自己已經沒什麽理由再去找她了。那日,她說讓他過幾日再過去,詳細說接下來的計劃,他想,現在蘇楚來了,怕是沒這個必要了。

走過張府,霍胤猛的停下腳步。狹長的眸子蘊含着沉甸甸的東西,他低頭思量片刻。自己還是要去的,畢竟二人一直是合作夥伴,蘇楚來的消息還是要告訴她。

轉身往張府後院的巷子走時,後霍胤沒注意到自己眼中帶着愉悅,嘴角翹起,一副去見心上人的模樣。

舒菡還沒睡着,她索性起身披了件衣裳,走到窗邊将窗子推開,看向天上的明月。

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上,就像此時的自己一樣。心裏莫名的惆悵,舒菡有點想哭。

當霍胤躍入舒菡的院子,便眼尖的看見窗戶開了半扇,而一身素白中衣的姑娘,正仰頭望天。

霍胤輕聲走了過去,聽見聲音的舒菡轉過頭,兩行清淚像是染了月色一般,如珍珠似的順着臉頰滾落。一雙杏眸若水洗般清澈,她鼻尖紅彤彤的,可憐巴巴的模樣看的人心底發軟。

本以為她會睡下,霍胤也做好了改日再來的打算,卻沒想到見到她在哭。

為什麽哭?是不是被誰欺負了?

想到這個可能,霍胤的胸膛劇烈起伏,似有帶刺的藤蔓将他的心髒絞住,疼的厲害。

霍胤抿着唇走近,鎮定片刻後說出來的話溫柔至極:“怎麽了?”

舒菡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原來真是霍胤。随意擦擦眼淚,舒菡将窗口讓開,示意他進來。

“沒事,被風吹了。”

舒菡随意捏了個由頭,霍胤信了。

本想着在外頭說話便好,她到底是個姑娘家。但是見她手臂抱着,看來是被風吹冷了。霍胤長腿一擡,便邁進屋裏,順手将窗子合上大半。

屋裏沒點蠟燭,只有窗子透進來的一點微光。

霍胤抿着唇,不敢看她。

舒菡沒注意到他的神色,怕別旁人聽見,她上前幾步,湊近了才低聲道:“東西安全嗎?”

熟悉的,魂牽夢繞的馨香就在眼前,霍胤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喉嚨裏溢出一聲輕嗯,他便屏息不再說話。

見他鋸嘴葫蘆似的,舒菡也沒說什麽,她繼續說她的想法,“等縣令一到,你便将東西給他,到時候張家多半會被查封,按照律法,我和嬌嬌可以拿錢贖身。”

想到霍胤給自己的東西,舒菡趕緊小步取來,放在霍胤的手裏道:“我這有錢,夠的。這些錢你留着給嬌嬌贖身用。”

那日霍胤什麽都沒說就留下一個荷包,舒菡一看,裏面竟然有三十兩之多,舒菡也不知霍胤從哪裏弄到這麽多錢,她怕霍家贖人時錢不夠,那便遭了。

手中的荷包沉甸甸,是霍胤多年來自己給旁人寫信攢的積蓄。這筆錢沒人知道,而且贖姐姐的錢早就掙夠了,他怕她沒錢。

薄唇輕啓,于黑暗中他準确的看向她的杏眸,輕聲道:“夠的,你留着吧。”

霍胤又補充道:“此事成了也都是你的功勞,這點東西只是謝禮。”

原來是這樣,舒菡笑了,眼睛彎彎的看着霍胤,她真是覺得霍胤挺不錯的,越看越順眼。但是錢她還是不能收,自己的家産可比霍家豐厚多了。

“你先拿着,若是我不夠再和你說,如何?”

霍胤捏了捏荷包,低垂着頭掩蓋住眼裏的神色,嗯了一聲。

舒菡放下心,正想說什麽的時候就聽霍胤又道:“新任縣令已經到桐城了。”

好消息來的如此突然,舒菡沒忍住驚呼一聲:“真的?”

她這麽一喊,讓睡在外間的青蓮聽見,還以為她有什麽事情,所以青蓮趕緊推門進來,拎着燈籠走向床榻,“夫人?”

舒菡躺在榻上,只覺的被窩裏格外的熱。

她臉色通紅,回道:“無事,魇着了。你快回去睡吧。”

青蓮點頭,走出去了。

待聽得房門關閉的聲音,被窩裏鼓起來的大包動了,霍胤紅着臉從裏面出來。方才他要跳窗出去,舒菡一把拉着他,将他塞進被子裏。

這是第二次了。

霍胤心跳有點快,帶着說不出的奇異感覺。

舒菡沒想那麽多,見霍胤站在屏風處,她走過去問:“你見過縣令了?”

過完年霍胤十八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他微微側過身,怕她看見自己的無禮。手指成拳,壓制住心底的躁動,他回道:

“見過,已經談好了,他會繼續收集證據,到時候證據确鑿,張家也無法狡辯。”

舒菡點頭,是這麽個道理。

既然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霍胤便沒有留在這裏的理由了。他頓了頓,輕聲道:“小心行事,若是有什麽麻煩的就叫我。”

說完便打算離開,不成想手腕被攥住。

柔軟細膩的手指撫過肌膚,霍胤腦子嗡的一下。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舒菡當然不知道,她就是想告訴他小心王繼虎罷了。

霍胤點頭,趕緊快步走了。

等走出張府,霍胤臉上的熱度還沒下去。手腕處仿若還殘留着姑娘的體溫,軟綿綿的觸感猶在。舉起左手,霍胤低垂着頭看向手腕處。

右手摩挲手腕,貪戀的想要汲取她的溫度。

過了會,霍胤愣了一下,懊惱的放下手,羞愧感鋪面而來。

她幹淨純潔的像是天上月,自己如此是在亵.渎她。

霍胤從沒像此刻這般嫌棄自己,嘴唇緊緊抿着,劍眉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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