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舊情難忘
王大錘說完這句話,就好像他剛代表外交部發表了政治立場,大家都知道他說了哪些字,但是都不知道他說的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鄧春花,不,Connie總監帶領一衆人愣神的時候,王大錘已經颠颠走過去,站在葉小倩身後,也不說話,抻着脖子看她的屏幕。
總監看不下去了,厲聲叫了一句:“葉小倩!”
剛發了一個音,就見王大錘緊張地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千萬別吵她!”
他這人看起來特別憨厚老實,一說話臉上就有兩個圓圓的深酒坑,偏偏這話說得特別有氣場,一時間大家都細聲細語的。
王大錘站在葉小倩身後看了一會,擡起頭來,對Connie說:“春花大姐,咱們說幾句話好不?”
大家看到總監的臉又五光十色地綠了綠,到底礙着教授的身份沒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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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監辦公室裏,王大錘特樸實地站在椅子邊上,直擺手說站習慣了不用坐。
他不坐,Connie也不好坐,兩人只能站着進行革命會議。
過了一會,他搓了搓手(好猥瑣),舔了舔有點幹裂的嘴唇:“春花啊,俺問你,你們怎麽把小倩招進來的?”
Connie愣了下,又不好直說是CEO給走的後門,只能敷衍道:“她還在試用期,不算正式員工。”
王大錘下意識地又搓了搓手:“大妹子,實話和你說了。俺和小倩還有伍姐,當年都是一起搞競賽的。後來俺和小倩都上了一個學校,俺學的計算機,小倩學的數學。你也知道,她那時候老火了,俺平時也見不着她。本科快畢業的時候俺跟了當時計算機系的張北魚教授,才發現小倩已經給俺教授做了好幾個學期了。”他兩手交握,“俺剛才看了眼你們的圖搜索畫辨別線的部分,這塊兒她六年前就做過了,當時做得沒那麽深,但是交給她沒問題。你們雇俺真是浪費錢哪。”
Connie終于忍不住了,冷冷說:“王教授,不瞞您說,她來了兩周了,每天除了發呆,還什麽都沒幹過。寫代碼這種事如果長時間不練,很容易就手生了。能進入我們技術部的其他人都不差。王教授說的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不知道您見過她最近的成果嗎?”
王大錘咬了咬腮幫子內側的肉,又搓了搓手:“俺也快六年沒見過小倩了。伍姐俺兩年前還見過一次,小倩嘛,俺去年在路上遇見過一次,看着和原來有點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她。”
Connie不耐煩聽葉小倩的故事,只得說:“王教授,您是我們CEO決定請來的專家,這事還是得您和CEO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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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層總裁室,人事部長黎明正在向李風離彙報公司內部最近的人事整改情況,一批高薪的管理層将被削減。黎明有些為難地說:“李總,您在美國長大,可能不了解國內的情況。這名單上很多人都是自公司創立起就跟着您的,是持有原始股的。這一次您把他們都裁掉,并且強行回收股票……按照公司目前上升的勢頭,只怕這一批元老都不會罷休。傳出去對公司股價也有負面影響,還會大大降低員工忠誠度。”
李風離今天換了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像極了漫畫裏的冷酷高智商男主角,如果忽略他辦公桌底下露出來的那雙人字拖的話:“公司正在轉型階段anizational restructuring 無法避免。business transformation 不會因為一些人而停止。我已經和CFO談過,會給他們豐厚的severance package.”
他這一串英文說得又快又流暢,語速是他平時和人說話的幾倍,黎明一時間被他弄暈了,站在那裏不知道怎麽回答好,只能說了句“是”。
黎明剛要出去,只聽CEO聲音陰測測地從背後傳來:“黎部長,我聽說你最近經常去三十二層。”
黎明一哆嗦,不知道怎麽這事都被老板知道了,他一想也包不住,只能老實回答:“李總,我承認我是葉小姐的粉,而且是十年的老粉。以後我會注意,盡量不占用工作時間。”
他本來以為自己認錯态度已經很良好了,自小學三年級調戲了女同學以後他就沒态度這麽好過。這次對象換成了女同事,但黎明可是抱着一顆不忍亵渎的心去接近女神的,他覺得自己認錯态度有點太好了。
可惜好态度不但沒有感動CEO,反而把人家人字拖都說掉了。
李風離從桌子後站起來,赤腳繞到黎明面前,黑着臉說:“Office harassment 在公司被明令禁止。就算非工作時間,利用職權逼迫或騷擾直系或非直系下屬,都屬于違反規定。這些,黎部長應該比我清楚。”
黎明被他看得直發毛,冷風從腳底蹭蹭蹭上,他拍了拍腦門,小聲說:“我、我以後下班不請葉小姐喝咖啡了,周末、周末不算吧?只算朋友間的交流?”
李總臉更黑了:“朋友交流?黎部長,我記得你女兒都上中學了。”
李風離把葉小倩招進來這事只和Connie說了,Connie雖然心裏不舒服,倒也沒和人事部多說,所以葉小倩和他們CEO的關系黎明還不知道。
什麽也不知道的黎明一頭汗,完全不明白老總怎麽這麽關心他家庭和交友情況了。
這個時候傳來敲門聲,是Connie帶着王大錘上來了。
李風離說了聲“請進”,優哉游哉踱到桌子後把人字拖蹬上了,黎明趁着這個功夫趕緊打個招呼跑了。
Connie看了眼跑得比吃了瀉藥的兔子還快的黎明,有點莫名其妙。轉頭和李風離說:“李總,王教授今天給我們提了些建議,春花我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請了王教授上來親自和您說。”
她說“春花”時簡直是咬牙切齒:全公司敢把她真名告訴王大錘的,除了CEO本人不做第二人想。她不過就是抱怨了幾句葉小倩不會幹活,就被李風離這麽陰了一把,她這個技術總監做得太沒面子了。
李風離擡眼看了看老老實實站在Connie身後的王大錘,淡淡說:“王教授,請坐。鄧總監,你先去忙吧。”
憋了一肚子火的“鄧總監”一甩頭發出去了。
王大錘仔細看了看桌後靠在椅背上的李風離,有點激動,但更多是疑惑:“風離,俺是個直腸子。你和小倩的技術都比俺強,你把俺叫過來是幹啥子的?”
李風離推了推眼鏡,慢騰騰地說:“我記得張北魚教授一年只收一個博士生。”
王大錘聽了這話,臉色一變:“風離,你想說啥?”
李風離稍微向前傾了傾,語調一點起伏都沒有:“我就是忽然想起,小倩當年和我提過,張北魚教授曾經表示願意收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當時也在争取那個名額。小倩出事以後,張教授找不到人,只能收了排在下一位的你。”
他這樣一說,王大錘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風離,你想說啥就直說,俺不會繞彎彎兒。俺已經快六年沒見過小倩了,小倩到底出了啥事俺是真不知道。”
李風離又向前傾了傾身子:“她出了車禍,對方肇事逃逸。”肇事逃逸這幾個字他咬得很艱難,“同一天晚上,我收到來自她號碼的短信,她說,她要和我分手。”
李風離閉了眼,這麽多年了,當時那種如五雷轟頂轟完還要過遍油的感覺還在,他艱澀地說:“我那時沒有想過,一向謹慎的她怎麽會用短信這種方式來分手。我只記得那天喝了很多酒,然後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他閉了閉眼,摘下眼鏡:“從醫學角度來講,酒精會讓人産生短暫的失憶。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那天喝得并不多。可是電話裏說了些什麽,後來又發生了什麽,我卻完全記不得了。”他睜開眼,一雙鳳眼狹長,“但那天為什麽會去喝酒,我還記得。”
李風離手指在鍵盤上一點,落地窗前的窗簾慢慢向兩側收攏,夕陽的餘晖從外面照進來。
已經是下班時間,他站在窗前看向陸續從大樓裏走出的員工,冷哼一聲:“被指控酒駕的确實是我,但是那之前究竟是誰開的車,我一直很想問一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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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鐘,李風離夾着電腦走出總裁室,直達電梯在他面前打開,他一只腳已經邁了進去,卻又收回來,右手按下一旁的普通電梯。
三十二層的其他員工已經走光了,李風離脫了人字拖,夾着電腦,赤腳踩在地毯上。
電腦前的人仍保持着托腮的造型,仔細一看,眼睛卻是閉着的。
李風離輕笑一聲,輕手輕腳将電腦放在一旁的桌上,像往常一樣,倚在三步外看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只聽葉小倩閉着眼說:“阿離?”
李風離被激得險些站不住,他啞了啞嗓子,走近了些,在她一步外停住。
葉小倩仍未睜眼,語氣卻和白日裏判若兩人:“阿離,你在查王大錘?那天是他和伍子汐拉你去喝酒的,是不是?”
她嘆了口氣,伸手去拉他,臉頰貼着發絲,發絲貼着他的襯衫下擺:“阿離,阿離……”
風離被她環着腰,身體都繃緊了。
就這麽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剛活過來似的伸手去揉她的頭發。
手才碰上發絲,就聽身後冷冰冰插入來一句:“你表哥被人打斷三根肋骨,你在這裏舊情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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