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新仇舊恨
很多年前,葉小倩也是穿着一條白裙子,倚在午後無人處的樹下看書,身後傳來草地被鞋底無情蹂躏的咯吱聲,然後一個略尖的下巴便擱在她肩上。
風離額頭上的發絲蹭着她的脖頸,也不說話,就老老實實靠着,過了一會,才聲音粘嗒嗒懶洋洋的:“看到一道有意思的題,要不要試試?”
一顆鳥屎掉下來砸在她書頁上,葉小倩合上書,轉頭看了看他一路走來的痕跡,皺了皺眉:“就沒有軟點的鞋子了?到時候又被那幫人找到。”
風離又懶洋洋地蹭了蹭,才“唔”了一聲:“下次穿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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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千個日夜就在他的輝煌和她的黯淡中流過,人還是那兩個人,卻好像當年那條白裙子一樣,仔細一看,已經不是同一條了。
風離的下巴擱在她肩窩,她肩上還披着謝卿的外套。男人的味道讓風離不滿地皺了皺鼻尖,沒夾電腦的手不安分地去拽那件外套。
葉小倩推了推他,自顧自地念叨:“一個人的酒量可以練,習慣卻很難改變。我和大錘也認識許多年了,當年我拿了金牌他卻沒有,并不是因為我比他聰明,而是因為他沒有把卷子寫完。他這個人,每做一道題前,都會仔仔細細将問題讀上三遍,做完以後還要檢查上兩三遍。如果真的是他,按照他小心謹慎的性子,一定會想到你必然會去問伍子汐同樣的問題,不會說這麽明顯的謊。”
她說到這裏,胃裏一陣翻騰,葉小倩酒量不錯,但前半年胃被搞壞了。別說一下子喝了這麽多酒,就是一杯下去也要疼上個幾天。她不着痕跡地用手壓了胃,感覺肩上李風離的頭又沉了點:“如果大錘在說謊,那麽他今天從開始就不會喝。一個人酒量如何,打聽還是可以打聽出來的。他裝醉,如果我們查到他酒量不錯,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不裝醉,像現在這樣,也會引起我們懷疑。”
她頓了頓,就好像很多年前一樣,等着風離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
果然,肩上的人雖然已經迷迷糊糊,還是配合地“唔”了一聲,她才繼續說:“我今天看他神色猶豫疑惑,怕是不知道伍子汐說的話。除非……”她頓了頓,無奈地戳了戳死魚一樣的風離,“除非他也患有人格分裂症……”
葉小倩站了一會,擡眼看見做完講話的謝卿正被一群人圍着說話。胃裏排山倒海和火星撞地球、還撞了兩遍似的。她第N次推了推風離,教訓道:“去去去,自己找個地兒趴着,我要去洗手間。”
風離被他一推,又哼哼了兩聲,不但沒去“自己找個地兒趴着”,反而伸出手去抱她的腰。
葉小倩正和酒鬼搏鬥的時候,就聽一聲見鬼了似的“小倩?”,然後又是一聲撿錢了似的“小倩!”。一擡頭,是一臉不解的裴晴明和滿臉激動的蕭蕭。
蕭蕭穿着一件紅色抹胸小禮服走在前面,後面的裴晴明穿着一件黑襯衫配了暗紅豎紋領帶,西裝外套搭在手肘,人模人樣得讓葉小倩差點沒認出來。
裴晴明身邊還跟了三個人,一身黑色長裙的市長夫人和一圓一長兩個年輕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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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蕭噠噠噠過來的工夫,葉小倩趕緊把李風離使勁一推,就聽“啪”的一聲,風離手裏的電腦終于摔在地上。
同時摔在地上的還有裴晴明的一顆玻璃心。
被推得差點直接趴了的李風離好歹站住了,他彎腰撿電腦的工夫,蕭蕭已經操着淩波微步過來了。裴晴明看了眼有點人事不省的李風離,将衣服換了個手,用發現恐龍化石的語氣問:“小倩,你怎麽來了?”
葉小倩一邊暗地裏壓下胃裏一波一波的惡心,一邊淡淡說:“工作。”
裴晴明心虛地看了看已經站到葉小倩身邊的蕭蕭,解釋道:“我不知道你會來……才……”後面那句“才叫了蕭蕭來做擋箭牌”到底沒說出來。
葉小倩還沒答話,身後跟着倆宮女的裴夫人已經走了過來,看見葉小倩眼裏有一瞬間的驚豔,咳了一聲,問裴晴明道:“晴明,這位小姐和這位先生是?”
裴晴明轉頭,不理解地說:“媽,這是小倩啊,葉小倩,去年還來過咱們家的。”說完才想起李風離來,“這位是我們公司的CEO。”
裴夫人不由得多看了李風離幾眼,風離這個時候雖然有點站不住,到底有二十幾年好教養撐着,将電腦放在一邊,伸手道:“我是李風離。”
裴夫人趕緊和風離來了一場友好的自我介紹。末了轉向葉小倩,這才想起來她是誰,不禁有點發愣。又擡眼仔仔細細看了葉小倩好幾眼,才頗禮貌地說:“恢複得很快嘛。”
大家都愣了一下,還是自稱八核的裴晴明反應過來,小聲說:“媽,你說什麽呢?小倩只是病了半年瘦了,沒做整容。”
裴夫人聳聳肩,表示她不過随便說說,臉上的表情卻是寫着“鬼才相信”,就在這個時候,她身後那個圓滾滾的姑娘忽然驚訝地說了一句:“是你?!”
葉小倩只覺得酒液都湧到喉嚨了,實在是不想和這一大幫子人開認親大會,她擺擺手剛想撤,卻見那圓臉姑娘上前一步,和瞻仰烈士遺容似的站在她面前半晌,明知故問地說:“葉小倩?”
葉小倩發誓自己哪個人格也沒見過這一看就是官家小姐的姑娘,那邊裴夫人卻中國好觀衆地開口接道:“旖旖,你認識葉小姐?”
叫做旖旖的姑娘故意賣了一會關子,才說書似的解釋:“我沒和葉小姐說過話。但是我上學的時候,有個學長對葉小姐特別着迷。曾經為了給葉小姐寫首詩,泡了整整一個月的圖書館,結果學長寫了幾十首都覺得不好。我們歷史系的都被他叫去做過評審。後來學長還拉了幾個數學系的過來……”
裴夫人頗有興趣:“最後寫成什麽樣了?”
圓臉姑娘還沒開口,裴夫人身後的高個子姑娘先替她說了:
“我們的心就是一個圓形,
因為它的離心率永遠是零。
我對你的思念就是一個循環小數,
一遍一遍,執迷不悟。
我們就是抛物線,你是焦點,我是準線,
你想我有多深,我念你便有多真。
零向量可以有很多方向,卻只有一個長度,
就像我,可以有很多朋友,卻只有一個你,值得我來守護。
生活,可以是甜的,也可以是苦的,但卻不能沒有你,枯燥平平,
就像分母,可以是正的,也可以是負的,卻不能沒有意義,取值為零。
……”
這首詩裴夫人和蕭蕭是沒怎麽聽明白,李風離和裴晴明聽明白了,結果就是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等那姑娘把詩念完了,才聽裴夫人介紹道:“這位是顧書記的千金顧旖旖,北大畢業;這位是林行長的千金林寶寶,清華畢業,哥倫比亞大學金融碩士。”
蕭蕭在邊上小聲嘀咕:“哥大畢業不去找個高富帥的gay,跑這來纏着晴明幹啥?”
都說官二代的名字疊字多,看來裴晴明他媽還真是不走尋常路,沒給自己兒子起名叫裴明明啥的。
林寶寶就是當年裴夫人嘴裏那個“同事的孩子”,葉小倩半年前不記得這個名字,現在仍然不記得。
林寶寶就是那種天之驕女,從小不考第一、沒有十幾個男孩追都覺得生無可戀那種。同年同專業的葉小倩一直是她心頭一根刺,現在見着了,趕緊尋找優越感:“小倩,你還好嗎?我上個月才回國,前幾年一直在Wall Street的hedge fund做,因為爸爸媽媽催了才回來。”
林寶寶的例子教育我們,在一群同胞面前拽英文可以,但首先要确保你發音标準沒口音,如果不标準,至少确保周圍沒人聽得懂。
林寶寶剛說完,一直在邊上晃來晃去打醬油的李風離就噗嗤一聲笑了,然後用标準美音把那兩個詞重複了一邊。
裴夫人和蕭蕭幾個沒聽出啥差別,但是林寶寶臉一下子就紅了,她盡量忽視神補刀的李風離,繼續說:“小倩,你現在在哪裏高就?”
葉小倩現在要是自暴自棄,就應該回答“我在前男友手底下搬磚”,結果話還沒出口,已經幹嘔了一下。
她這麽一嘔,裴晴明和他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蕭蕭又從侍者托盤裏順手拿了個雞蛋塞進嘴裏,看了看又進入恍惚狀态的李風離,又看看一臉要吐樣的葉小倩,半天咽下去說:“小倩,你……”
在場衆人都是很有眼色的,除了仍舊沉浸在“打倒葉小倩”信念中的林寶寶,她仍舊不屈不撓:“當年咱們在清華的時候,為了個第一争得頭破血流的。等我後來出去了,才明白,分數和能力真是沒有關系的,我在華爾街上做到每天手裏過幾億美金,用到的技能很少是學校裏學的……”
蕭蕭又撇撇嘴:還技能呢,你當打游戲麽,還放大招呢。
搖搖晃晃的李風離在心裏想:争第一?小倩不一直都是第一嗎?有人能和她争?幾億美金?那是小hedge fund……
不明真相的裴夫人一臉得意,裴晴明黑着臉說:“媽,我看見省委的王叔叔來了,你們不過去打個招呼嗎?”
話音未落,一直不說話的葉小倩将手放下,不帶什麽感情地看了看林寶寶,面帶疑惑地說:“我們是一屆的?”
這世上最悲哀的事之一,莫過于你奮鬥十年終于覺得自己過得比對方好,好不容易可以揚眉吐氣的時候卻發現……
人家壓根不認識你。
葉小倩剛說完這句話,就趕緊又捂了嘴,支吾了一句“失陪”,直沖洗手間。
也怪這酒店選得太高級,她在走廊裏左轉右轉,好不容易看到洗手間的大門,卻一頭撞在一人身上。
忍無可忍的葉小倩終于沒忍住,“哇”的一聲吐了對方一身。
李洛基那一身據說能換套房的西裝上全是她吐出來的酒液。他的長眼睛眯得快拉成了一條直線。
然後,就在葉小倩直起腰來的下一刻,被他拉過手腕甩進一側的休息室。
李洛基反鎖了門,一邊脫衣服一邊看着仍趴在地毯上吐的葉小倩,陰恻恻地說:“你說,我要是在這把你辦了,風離會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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