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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別看了,怪不好意思的。破爛貨用慣了,穿不慣金貴的衣服。”原醇玉哈欠連天從床上翻身起來。

燕容的手指微涼,貼上原醇玉臉側:“怎麽沒什麽精神?”

“在外邊跑一天了。”原醇玉戲谑道,“用時這麽長,迷路了吧?”

“沒有。只是稍微有點不認得了。”燕容道。

原醇玉便感嘆:“确實,這裏與以往大不相同了。”

又摸摸下巴,把燕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勾住燕容的脖頸,忽的湊近去,直直地看着,“真是,三年不見,只有燕容你……一點都沒變呢。”

手順着發絲滑上,拍拍燕容頭頂,嘴角露出笑意。

“竟然說那樣的話,讓師父當衆難堪。”

“我……”燕容輕輕一咳,“你都知道了?”

“何止,我還知道你對師兄說不見我,怎麽,莫非燕容你怕我?還是說你依然——對三年前的事耿耿于懷?”

燕容自然矢口否認:“沒有,已然忘得差不多了。我是想反正總會見到的,不必急于一時。”

也就是,種種情緒還殘留着。而前因後果,則都已忘盡。

原醇玉忽的斂了笑意:“也是,以你的記性,還記得我姓甚名誰就感天動地了。”

卻因背過了身去,并未被燕容注意到面上的神色。

“沒這麽誇張吧?”燕容道。

“當然有。”原醇玉轉身,挫着雙臂朝燕容猙獰着臉,“你難道不知道你記性多差嗎?當年把我弄丢在林中一晚上的事你都忘了嗎?我可是到死——都不會忘記的!”

燕容被原醇玉擠眉弄眼的逗笑了。

“太誇張了。”

燕容拜入師門兩年,終于有了歸屬感,于是帶新弟子熟悉環境,把自己和新弟子弄丢在林中找不到回來的路。

那新弟子,便是剛入門的原醇玉。

已是十分久遠的事了。那時燕容年紀尚小,記憶糊成一片,印象最清晰的,是原醇玉因驚吓而扭成一團的五官。

如今燕容自認已不會再在門派內走失。至于早已突破峰內跑遍全門派的原醇玉,還會怕區區一片峰內的林子,燕容是絕不相信的。

“你是什麽時候跟着我的?”

“猜。”

“要說便說,不說便算了。”

“你!……欸,早就跟着了。你和大師兄聊的旁若無人,自然注意不到我。到你見完師父說要回房,我便先回了。本想裝作不記得你的,沒想到師父竟真的不記得……咳,所以我呢,反倒于心不忍了。”

“裝作不記得?”燕容頓住,朝原醇玉笑——皮笑肉不笑,喃喃道,“新玩法,不錯,确實吓人。”

“喂喂燕容,你不是生我的氣了吧?我這不是還沒實行嗎!”

“什麽生氣,你想多了,我記性不好忘了你的事,你也反過來忘了我,不是很公平嗎。反正,記不住別人的事,活該被忘記。”

況且,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從小便容易被忘在一邊,記不住別人的臉和名字,也難以被他人記住,與故人相逢基本認不出來彼此,之類的,燕容很習慣。

原醇玉卻驚道:“果然生氣了!好嘛我知錯了,沒想到你這麽在乎。”

“沒有。”

“還說沒有,就是口是心非,不然怎麽對師父說了那些話。”

原醇玉似乎很得意,眉毛都翹了起來。

這人,怎麽這樣就能得意起來呢,燕容不得其解。

燕容道:“那些話,又不是為我自己說的。”

燕容說罷,原醇玉便得意不起來了。

為誰而說,不用燕容告訴他,原醇玉也知道。

不多久,朱吟泊便親自拿了套新衣服過來。

燕容當場換了。

一直穿着舊衣服反而不覺得有什麽憋屈,把新衣一套,才覺出差距。用原醇玉的話來說,便是從頭到腳都煥然一新了。

原醇玉講話誇張成性,燕容難得贊同一回。

自從穿上新衣,燕容的抗拒之心便徹底瓦解,對舊道服的留戀萬分瞬間轉為嫌棄萬分。

而原醇玉衣服上的破洞則被燕容暗中嘲諷數次,以致櫃中塵封許久的針線終于得以重見天日。櫃是燕容的櫃,針線是燕容的針線——

燕容本想把占着他窩的原醇玉趕出去,沒能成功。

原醇玉拿自己僅有的一塊地盤換了燕容房間使用權。

在燕容閉關前,偌大的雲尾峰稀稀拉拉幾個弟子,各自占山為王,在雲尾峰裏劃拉自己的地盤,旁人不得踏入。

然而一群新弟子湧進來,雲尾峰各地都被樸山長老用來建新的房舍,以及供弟子修煉。

朱吟泊聽師父的。燕容閉關不出。原醇玉丢了大片江山,抱着最後一塊地盤不放,在裏邊守了三天三夜,踏入者通通豎着進橫着出。樸山沒法,只有随他。

那地方燕容也知道,離他閉關的地方很近。

燕容過去的時候,穿着新衣四處打量,過往的人沒幾個知道他,都将燕容當做新入門的弟子。

燕容也不惱,反倒覺着有趣,作出一副規規矩矩懵懵懂懂的樣子朝那些以老弟子自居喊他師弟的不知情者道師兄師姐,看看那些入門未滿三年的“師兄師姐”作何反應。

便有人向他講起三年來雲尾峰的英雄事跡,說這樸山長老如何如何足智多謀法力無邊,那門中二俠朱大師兄與原師兄如何如何英勇過人倜傥風流,護着蒼生百姓使魔道小人不敢胡作非為。

聽着不像他們雲尾峰,像是話本裏頭的虛假故事。

事實上他師父樸山真人不露相,平日憨氣十足最愛坦着肚皮曬太陽。

大師兄朱吟泊老媽子個性,催起床催洗衣催吃飯,教訓不省心的原醇玉。

原醇玉更不用說,吃飯摳腳被朱吟泊教訓多次屢教不改,哪有一點風流倜傥的樣子。

燕容憋笑憋得肚疼,還得擺出神往的表情,裝作對師父師兄無限憧憬的新入門師弟。

正聽到朱吟泊原醇玉聯手教訓魔道小人的段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插進來:

“他們說的都是編的,是假話。”

燕容低頭一看,看到個圓滾滾的腦袋,腦袋上兩根沖天辮,像極他大師兄的手筆。

身上穿的布衣,不是雲尾峰的弟子服。

“哦?為什麽這麽說?”燕容俯身問道。

“我親眼見到的。”小孩昂着頭,眸中可見輕蔑,“降妖伏魔哪有那麽容易,你們原師兄的傷現在還沒好全呢。”

那侃得正在興頭上的“師兄”冷不防被小孩插了那麽一句,口氣忽然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你這小魔頭又跑出來胡說八道,不是咱們雲尾峰的讓你住進來就不錯了,哪來的回哪去別在外頭晃,不然哪天讓人給砍了,也沒人為你吊唁。”

“我不是小魔頭!”小孩瞪着眼嚷。

“呵,大魔頭的小孩不就是小魔頭?”

聽着,像是在欺負這小孩了。

燕容不動聲色地将那小孩往身後攔了攔:“師兄,這樣子對一年幼的孩童,不太好吧。”

“哼,這小孩可不是一般的孩童,他是魔道中人的孩子,纏着大師兄不放才被大師兄帶進來的。大師兄也真是,處處護着這小魔頭,還為這小魔頭被掌門懲罰,多虧師父到處找人說情才沒被除出門派。師弟你也小心着點,誰知道這小魔頭有什麽盤算。”

竟與魔道有牽扯,燕容狠吃了一驚。

大師兄只說這三年雲尾峰長臉,卻沒說還有這等事。林子大了,真是什麽樣的鳥都有。

正待詢問一二,卻見一人從空中禦劍而下。

“師弟?此人三年前就是門中弟子了,按輩分,你該叫師兄才是。”那人道。

是個知道他身份的。生面孔。

經那人這麽一說,被他喊過“師兄師姐”的弟子們都瞪着眼瞧過來,神色或驚詫或質疑。

目光……則都是看騙子的目光了。

這麽被揭穿,實在尴尬。

燕容不知如何應付,随手拉了小孩,遁了。

原醇玉的地方偏僻,附近沒什麽人,燕容在溪邊拍了塊幹淨石頭坐下。

小孩拉着他問個不停:“花争弦說你三年前就入了門,難道你就是朱公子所說的燕容?你幹嘛騙他們?又幹嘛逃跑?你是不是怕他們?”

燕容把小孩拉開,垂着眼皮子道:“怕?”

“你手都出汗了,你看。”

燕容攤開手掌,手心濕潤,被風慢慢吹幹。

“這不重要。”燕容甩兩下手,幹了。

小孩湊過臉來瞧,燕容屈指抵住他的額頭,推開。孩子張大的眼睛晶亮的看着他。

“你不是這裏的弟子,怎麽進來的?”燕容問道。

“我……我不記得了,但我答應朱公子,做一個好人。我不是小魔頭。”

“不記得麽……”燕容輕嘆,“可憐。”

又問:“是朱吟泊帶你進來的?”

孩子點頭。

“朱吟泊他,不知道你在這裏被人這樣說?”

“我不知道……朱公子總是很忙。”

身為雲尾峰大弟子,竟擅自收留魔修的孩子在身邊。怕是,已種下了不得了的因。

燕容摸摸下巴。

“那,我就幫你告訴他。”

“不要!……不用了,我不想他擔心。”

不想他擔心。

魔修的孩子,竟對與魔道勢同水火的正道之人說出這等言語。

燕容眯了眼。

“呵……也是。他最愛操心。”

說罷,俯身整整孩子的辮子,瞅着那雙澄淨的眸子道:

“那你便好好照顧自己,莫要讓他擔心。人多口雜,随口說出的話,算不得數,那些人說你什麽,不要放在心上便是。”

以往的雲尾峰人丁稀少,藏什麽,都方便。

卻不知怎麽,變得這麽熱鬧,什麽樣的人都能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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