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
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應當知道,我不吃這一套。”
原醇玉無奈地笑笑:“是是是,我知道,你燕容只吃大師兄的套。”
燕容噎了一下,心裏頭些微的堵:“倒也不是。”
原醇玉卻再沒搭話,原醇玉無話燕容更無話,沉默着走了半晌。禁地裏景致與莊內無甚差別,只是草木更茂盛些,舒展些,鋪開一大片陰翳,看着較外面的少了分雅致多了分妖媚肆意。好在現下還是青天白日的,沒什麽妖魅小鬼出來鬧騰,空氣安詳靜谧得仿佛能聽到腳下的土地沉睡的呼吸。
原醇玉忽然道:“這麽走下去怕難以找到那孩子,咱們倆分頭找吧。”
燕容側頭,狐疑地看他:“原來你還有找人的意思?”
原醇玉道:“探探傳聞真假只是順便,主要的當然是找人。”
原醇玉這話說得毫無信服力。燕容沒說破,心想原醇玉若是無心找人,由他來做也無不可。燕容當即說好,半點猶疑也沒有,反而帶了些隐約的歡快調轉了方向。聽見原醇玉在後邊道小心,于是又回了聲好,邁開步子走遠了。
反正,在外面呆着也盡是生人,不自在。呆在滿腹心思的原醇玉身邊,也不大自在。
信步走了一會兒,前方傳來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壓塌了草木,燕容撥開橫在面前的枝葉,還真看見了滿身泥巴的小莊主——雖說衣衫淩亂又糊了一身泥那張臉也髒得不成樣子,但這身形,應當是小莊主……吧?
這追着小莊主不放的獸物是……
閉關前背過的百獸圖鑒,如今只零零落落記得幾只最有特征的,咋一見這獸物,腦海中一片空白。
不知如何針對,先救了人再說。
眼看着那獸物就要把小莊主的小身板拍在掌下,燕容飛身出去撈人就跑,那獸物撲上來,燕容在手上加了個大力咒,勾着它的肚皮一掀,那獸物在空中打了個轉,臉着地,砸地聲聽着不是一般的酸爽。燕容心裏道了句抱歉,見那獸物翻身起來似乎還有追上來的趨勢,随手扔了個縛身術去供那獸物磨爪子,提着小莊主先走為上。
待到察覺不到任何獸物的氣息,燕容将小莊主擱在樹腳下,準備回身試探試探。
還未催動術法,小莊主忽然從地上跳起來兔子似的撲進懷中。
“……”燕容頭一次給外人這樣投懷送抱,沉默了一會兒,憋出句話:“你沒事吧?”
這小莊主将泥巴撲了他一身就算了,還在他懷裏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或許是方才與那獸物糾纏了一番,身體緊繃得近乎僵硬,磕在燕容身上還有些疼。
這幅模樣怪可憐的,燕容忍着沒推開,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小莊主從他懷裏擡起頭,整一個淚人。
燕容想起原醇玉不久前塞了他一個帕子,在袖中掏了一把,沒找着,掏出一打符紙。
燕容捏着符紙:“……擦擦臉?”
一炷香後。
“……”小莊主蹲在一塊石頭上,紅着眼眶将符紙摁在鼻翼上擤了把鼻涕。
“……”燕容站在一旁,看溪水混合着眼淚與污泥淌向下游。
耳畔響起小莊主極具反差感的鼻音:“那什麽……”
“燕容。”
“我知道你是燕容。”槲生半張臉埋進符紙裏,幹咳兩聲,尴尬道,“燕容,你并非沒有本事,幹嘛要藏着掖着”
“并沒有刻意藏着掖着,只是不喜歡比試罷了。”
“為什麽?”槲生從符紙裏擡起臉看他。
“因為不需要。”燕容抱胸站着,面無表情的側臉看上去淡漠而懶散,“或許在你們看來,以比試排位來确定自己的成果天經地義,可我覺得修煉是自己的事,無需靠相互比較來确認。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不然呢。”
“可與人比試,總是會想贏的吧?總不會在那麽多人面前輸給對手而毫無感覺吧?”
“比試總會有輸有贏,一方贏了,必定是另一方輸,是輸是贏,有什麽不同?”竟是天經地義的語氣。
槲生怪異地瞧着他:“哈?你這是什麽理論。”
“先不說這個。”燕容終于轉過頭來,“你知道怎麽出去麽?”
“你這麽說……”槲生幹笑兩聲,“不會你也不知道吧。”
燕容的神情讓槲生連疑問的語調也懶得上揚了。
燕容不認得路,迷路成為慣常因此早已能夠心平氣和,往常總是習慣了原醇玉來找他,領他回去。但與十竹山莊的小莊主一塊兒迷路,就另當別論了。
“……”兩人面面相觑片刻,燕容從溪邊的石頭上跳下來,道,“我去探探路。”
槲生猛的站起來,符紙在他手裏捏得發皺:“你還會回來麽?”
燕容點頭:“放心,不會将你丢下。”見眼前的少年仍是惴惴不安的望着他,便走上前來,執起他的手。
槲生眯起眼,未将手抽出,只是警惕地注意着燕容的一舉一動。燕容挪開槲生手中的符紙,在他手心裏畫了幾筆。
“這是追蹤術。”
槲生的手心熱了起來,好像抓了一簇火苗在掌中。那是燕容的法力。
槲生盯着自己的手心,道:“你不想問問我為什麽要進來麽?”
“為什麽?”燕容問這三個字的語氣很淡,一如他整個人的氣質,仿佛随時可在虛空中散去似的。
槲生聽不出燕容是敷衍客套還是真的想知道。可他忽然就是想說。
“父親去世後,十竹山莊就此沉寂,如今在江湖上已不具有什麽名氣。”槲生嘆道,“這禁地原本是一處靈氣充沛的地方,是提升修為和孕育靈獸的極佳之地,先輩都極為重視。雖然後來不知什麽原因變得極為忌諱,可歷代莊主依舊守護着此處,從未搬遷過。我,……不想讓十竹山莊沒落,才來此尋求答案。”
“所以,你有答案了嗎?”
“……沒有。”槲生不甘地咬牙。
燕容将手放入袖中,退開一步道:“在比試中輸給了原醇玉後,不曾考慮放任十竹山莊就此沒落?”
“自然沒有!”槲生擡起頭,目光是這個年紀的孩子特有的倔強。
用那樣古井無波的聲音說着那樣殘忍的話,槲生聽在耳中,脫口而出的話忍不住帶了些火氣。
燕容仿若未聞,不緊不慢地繼續問道:“方才被那獸物撲打,難道不曾想過放棄嗎?”
“自然!也沒有。”
“你看,輸贏并無不同,原醇玉在擂臺上打敗了你,實際上什麽也沒有改變。你未曾打敗那獸物,對你也無甚影響。”
槲生一愣。怎麽又說起輸贏之事了。
卻見燕容嘴角仿佛泛起一絲似有似無的笑來。
“我去探路了。”
“燕容。”
槲生忍不住叫住他。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燕容回過頭來,給了他一個迷茫的眼神。
似乎,應當,真是不記得了。槲生想。
便是連自己的記憶都已模糊,這個風輕雲淡的人,對于年幼時舉手之勞救下的孩子,想必連記住也不曾。
練字時寫下燕容二字的宣紙早些年歲仿佛還看見過的,近幾年不知丢去了什麽地方,到現在已是聽到名字只剩生疏木讷,然後,這個人便來了,稀薄的記憶振動起來。
便想起來,那時體味到的感覺實在非比尋常,令他從未那般渴望記住。分明是頭一次見面的人,卻生怕忘了而在宣紙上一遍遍寫下他的名字。
那時他頑劣,爬上樹下不來,他在樹下看到他扒着樹根顫顫巍巍,用術法從樹上将他托起載下。
他用的的術法并不入流,槲生學了許久也未學到,後來在下人手頭一本雜書上翻到,原來是玩笑用的伎倆,父親死去母親宣布十竹山莊對所有來客閉門不見前,槲生見過江湖術士用此術法蒙騙無法不懂此道的百姓。
他想那時爬上樹下不來怕被人笑話他因頑劣吃了苦頭,沒想到他也不似看起來那般乖順反而愛修些旁門左道。
他想這旁門左道能迷惑無知百姓也并非沒有道理。他真的被迷惑了,将他托起的法力那般純澈,而救下他的那人的神情又類似傳說中的神仙,恍惚間竟仿佛連一切情緒都忘卻。
直到腳在地上落穩了,才想起不知不覺煙消雲散的驚惶。
那人已經轉身要走,他鼓起勇氣上前叫住他:“我叫槲生。”
“嗯。”他果然不為所動。
“你,是神仙麽?”他又上前一步。
“不是。”
他一瞬間有些遺憾,心裏清楚神仙哪有這般容易見到,可那人的法力那般不同尋常,即便已被收回他的半截身體仍有種仿佛在世間靜止的錯覺。那人又要走,他在後頭問:“你是誰?”
“燕容。”
他得到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考完試回來碼字——日更第一天!
☆、第 13 章
燕容前腳剛走,槲生正準備打坐,就聽到不知哪裏傳來的動靜。
槲生環顧四周,卻不見什麽異常,心想或許是自己神經緊張了。閉了眼,方定下神,耳畔又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并隐隐有妖氣在虛空彌漫。
這妖氣愈來愈重,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灌木叢中葉片顫動的厲害。
槲生繃緊了神經,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靠近,在一腳的距離站定後,擺出防禦的姿态,将覆蓋的大片葉子一掀。
入目一張明媚的笑臉。
“咦,原來莊主大人與我們燕容是見過面的。”
竟是原醇玉!
“你——你是什麽時候在這兒的!”槲生驚道。
原醇玉嘿嘿一笑:“莊主大人千萬不要多想,我沒來多久,莊主大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我是一眼也沒見過。”
分明是全程都看的分明了!
原醇玉見眼前的少年瞬間漲紅了臉,笑意更盛:“真想聽聽那時的情況,是怎樣的相遇,莊主大人竟到現在還記得。正好現下這株花纏得我不好動彈,與莊主大人聊聊天也可打發時間。”
“我可不想陪你們雲尾峰的打發時間。”槲生冷哼。
原醇玉歪頭奇怪道:“哦?方才不是與我們燕容說的可來勁麽?”
槲生一時語塞:“那是……他救了我。”槲生不想與他多說燕容的事,目光落在原醇玉的背後,“說起來,這株花是怎麽回事?”
從方才開始原醇玉就一直在扯着背上的花,這花顏色豔麗,從原醇玉背後的衣領中伸出來,饒是原醇玉換了各種動作角度力度去嘗試也僅僅只是搖晃了幾下,仿佛在原醇玉的後背牢牢紮了根。剛才傳來響動,正是因為原醇玉拔花的動作太大。
原醇玉欲哭無淚:“這是你們十竹山莊的花,莊主大人不知道怎麽回事?”
“若是你在禁地裏招惹上的,就不能怪我們十竹山莊了,我們應該一早就告訴你不可靠近禁地了吧?”槲生的面色嚴肅起來,禁地危機重重,已多年無人進入,有什麽樣的妖物在裏邊生長繁衍,連身為莊主的槲生都不知。
原醇玉此時已放棄将花拔下,見槲生口氣嚴厲,可憐巴巴道:“我好歹是為了莊主大人來的,莊主大人不慰問一番就算了,沒想到竟如此冷淡。”
“我可沒讓你來找我!”
“可我擔心莊主大人遇到危險啊。”原醇玉作委屈狀,從後伸出的花搖搖晃晃,顯得十分可憐。
槲生詫異,挑了眉道:“你會擔心我有危險?”
原醇玉便作出一副真誠的樣子,畢恭畢敬道:“畢竟是我害莊主大人當衆出醜的,莊主大人若在此遇險,害莊主大人想不開的我難辭其咎。”
這話戳中了槲生的痛處。
“我才沒有想不開。”槲生氣道。
“是是,莊主大人心胸寬廣。”
原醇玉眯了眼,垂下頭來,槲生瞟他一眼,見他嘴角勾得愉悅,分明在偷笑。
槲生又羞又惱,正要開口,原醇玉在槲生手上瞥了眼,忽然道:“诶呀。”
“怎麽了?”槲生一顆心提起來,警覺地繃起身子。
原醇玉道:“我們燕容的那番理論,有意思吧?”
卻只是說這個。
槲生吐了口氣,想起燕容與他說的輸贏論:“不敢茍同。”
“這是自然的。”原醇玉将手伸向腦後,撫了把花瓣。既然拔不下來,原醇玉也不強求了,暫且與這花和睦相處,随手把玩一番這裏的妖花也不算白白到這禁地走一遭。
槲生皺了把眉:“怎麽說?”
“他與我們不同嘛。”原醇玉道,“你是莊主,背負着作為十竹山莊莊主的責任,而我什麽都沒有,要得到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向上走。燕容不一樣。”
原醇玉說着撐了把下巴,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見槲生目不轉睛地看着,便朝槲生笑了笑,繼續道:“燕容不一樣,他這人一開始就什麽都不必擔憂,從小養尊處優,受盡疼愛,家裏又有兄長撐着,不必為繼承家業憂心,想做什麽就能做。在師門又來得早,不必争搶什麽,師父和大師兄都會給他。所以許多人在意的事,對他來說都難得往心裏去。”
“這人太幸福了,所經歷過最艱難的事也不過因賄賂一事被同門嘲笑。”
原醇玉說到後頭,話裏頭便帶上了些輕諷意。
“……”
槲生沉吟半晌,看原醇玉饒有興致地擺弄起背後的花來,憋了又憋,瞧了又瞧,終于是憋不住:
“你和燕容是什麽關系?”
原醇玉放過那妖花,奇怪道:“不就是同門師兄弟,怎麽忽然問這個?”
槲生道:“你和他似乎很要好,可我有時候又覺得……你似乎在恨他。”
“哈哈哈哈,恨,莊主大人啊……”原醇玉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忽然捂住臉去笑得前仰後合。
槲生有些尴尬,又覺得自己仿佛在原醇玉面前又占了下風,盡管自己也說不清這下風是怎麽來的。槲生嘴硬道:“你就當真沒半點恨——”
原醇玉的笑聲截然而止。
他面上依然是笑的,甚至聲音也溫柔到入骨。槲生甚至沒有意識到他絲毫的怒氣,指尖卻止不住的發顫。
“有些事,心裏知道就足夠了。”原醇玉身體前傾,注視着槲生目光平靜到冷冽。他低聲絮語,猶如女子入夢前在丈夫耳邊親密呢喃,他說:“最好連心裏知道的也馬上忘記。要是不小心說出來,說不定,就引來了厄運。”
槲生張了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猛的想起尋釁那會兒原醇玉帶着分寒意的笑,那瞬短暫的,短暫到他完全抛諸腦後的笑。
與燕容自始至終的平淡無味不同,這個人的笑臉并不穩定,危險被藏在親和圓滑的表面,看上去快活實則猶如深淵。
而現在,槲生感覺到自己一腳踏在了深淵邊緣。
另一邊。
燕容站在樹梢上,摸了把下巴。環顧一圈,四周林木茂密,與天交接。
繞不清楚方向。
跳下樹,選了個最入眼的方向往前走。前方的林木看着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似乎見過,又似乎不是見過的那個。
燕容停了腳。
越發覺得不是見過的那個。
倒不如找這兒的生靈問問路。可四面八方,也不見有生靈出沒。
燕容閉上眼,探了探這地方的妖氣,隐約聽到一聲獸物的嘶吼。又過了一會兒,嘶吼聲大起來,似乎愈來愈近,周圍原本細微的妖氣忽然躁動。
這不是有生靈麽,原來一直藏着。
燕容正要捉住一個問路,身後忽然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燕容別過腦袋,看見一只龐然大物撲上來。
燕容覺得有點眼熟。不及多想,麻利地擡手抵住那獸物的肚皮将其掀翻在地。那獸物摔在地下掙紮了一下,意欲彈起,燕容很從容,抄起劍橫在那獸物上方。可眨眼間從獸物身上猛的爆發出一股妖力,竟将注入法力的劍連劍帶人生生振開。燕容方一站穩,那獸物便立即撲過來與他纏鬥。
燕容覺着吃力了,這下才開始後悔将符紙都給了小莊主糊眼淚鼻涕。
這時周圍妖力波動更加劇烈,仿佛有什麽要從黑暗中沖出。燕容折腰躲避那獸物的時候看見天空不再明亮,已是昏沉而渾濁的顏色了。
若不速戰速決,生出什麽變故來,與小莊主的約定怕是要食言。
原本僅僅只是想鎮住這獸物,卻不想它性子這麽倔,不怕疼不怕受傷,一股子沖勁一心要把他撕碎。那便只好把它打趴下了。
燕容估量了一下,調出七成的法力,那獸物撲過來,燕容也不躲了,徑直将七成法力打出,擊在那獸物腹部。燕容方才摸過,這獸物腹部柔軟,應當比背上更易造成傷害。
自己這邊的代價則是……燕容閉了下眼睛,根本來不及抵擋,上半身的猛地一痛——這一下仿佛五髒六腑全都移位,連骨頭都震顫起來——禁地妖獸的一掌真不是蓋的。
燕容自己生生挨了那獸物一掌,搖晃着向後跌了幾步。睜開眼,見這獸物被自己打飛出去,咬了把牙追上去,一鼓作氣将這獸物擊落在地。
燕容落在這龐然大物震起的灰塵中,忍不住咳了兩把,感覺到溫溫熱熱的液體從喉嚨裏湧出來。
正要吐出來,視線中那獸物微微動彈一下,似乎還有再站起來的趨勢。燕容将嘴裏的一股腦吞下去,戒備地盯住那獸物。
灰塵落定,那獸物趟在地上喘息,身形與方才看來小了許多,看着略有些眼熟。
燕容緩步靠近。
獸物動了一下,微弱的哀叫道:“別別,不來了。”
“原來你會說話。”燕容瞧着這獸物,越瞧越眼熟——不就是之前追着小莊主的那個。
方才是個龐然大物的身形因此沒認出來,這下小了回去,便很好認了。
“會說話就好。”燕容俯視着腳下的獸物,喉嚨裏哽着血,聲音聽起來格外肅殺。
會說話就好?
那獸物見燕容冷着臉擡起手來,以為燕容該讓它交待遺言了,縮了下身體,絕望地阖上眼。
腦袋上傳來柔軟的質感。
那獸物悄悄張開眼,見燕容将手放在自己腦袋上。
燕容的手在它腦袋上撫摸了一下。
“你生在這裏,應該認得路,知道怎麽出去麽?”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第二天——空空撸過代碼以後整個文案都順眼了好多啊再也不是原來那一坨了TUT
☆、第 14 章
會說話也好,也不好。
坑了他一顆靈丹作為将它打傷的補償不說,這獸物皮糙肉厚耐打,恢複了氣力後話就多起來。
“您莫不是化成平凡修士下凡來拯救蒼生的哪位仙君?莫不是是渡塵仙君吧?”
“不是。”
“真不是渡塵仙君?”
“不是。”
“也是,仙君的仙丹想必不會這麽寒酸。”
“……”
“不是仙君也沒關系,你打敗了我,即使是凡人,要真想帶我走,我也就跟你走了。”
“沒事,你留下。”
“我這麽好的靈獸也不帶走,你還是不是修士了!”
“……”
接下來燕容便聽這妖獸滔滔不絕地推銷自己:“外面的靈獸可不比我們這兒的靈獸強,我又是這裏最厲害的,在這裏修煉了好久,你方才見到的小妖見到我都要跑……”
燕容說:“哦。”
“你真不想帶我走?”
“不想。”
“……真不想帶我走?”
“不想。”
“您帶我走吧!”
這妖獸性子随了皮肉,又硬又執拗,一路上就聽它在旁邊叽叽喳喳地求燕容帶它走。
燕容正尋着方位,被它嚷嚷得腦殼疼,操着修仙門派常用的調調,勉強堵了它句:“時候到了,自然有人帶你走。”
這妖獸想離開也情有可原,禁地外下有禁制,裏邊的生靈通被困死,千百年呆在一處,難免憋悶。而燕容說的,倒也并非敷衍。
十竹山莊布下禁制,自有十竹山莊的道理,況且這禁地确實古怪,燕容還沒有魯莽放肆到随意帶走其中的獸物。
仙家信奉天行有道,燕容從始至終便只打算帶出闖入其中的小莊主,至于其他事情,并沒有插手的打算。
但小莊主……
燕容先前施下術法與小莊主相聯系,現下準備回頭領了小莊主再叫這獸物帶路出去,原以為小莊主會在原地乖乖等他,可一感應,卻發現小莊主的位置頻頻變動,十分不安定。
怕是又遇上了危險。
燕容本就容易走岔,即便知道方向也不能很快做出判斷,事情一緊急,燕容就沒法子了。
身旁這獸物依然在嚷嚷,燕容的目光落在它身上。
據這獸物說,被燕容搶走獵物後內心十分憋屈,因此日頭往下偏了,禁地中妖氣一起來,這獸物就吸飽了妖力來找燕容報仇。
燕容問道:“你方才是怎麽找着我的?”
“帶……嗯?尋着味道找的呀,你這人身上味道淺,還好我鼻子靈。”
鼻子靈。這詞說的燕容心裏一動。
“能幫我找個人麽?”
這獸物竟還提要求:“你帶我走我就幫你找。”
燕容便也道:“你幫我找人我就不打你。”
“……”
皮糙肉厚的禁地妖獸一副慫樣低下了頭。
有了本地妖獸帶路,燕容只需将感知分享給這獸物,剩下的便是跟着跑了。不必再辨認方向,頓時覺得身心都舒坦了許多。
再見到小莊主,果然又在被妖物追打,這一次比上一回厲害,上一回是一個,這一回是一群。燕容沖進去撈人,一眼看見護在旁邊的原醇玉。
燕容打了道劍風過去将原醇玉前面的妖物削去一片。
原醇玉本是緊繃着表情,燕容一過來他不看也知道,緩下眉眼朝着燕容展顏一笑:“等你好久了。”
燕容正要說些什麽,原醇玉背後揮出個胳膊——仿佛擁有吸妖體質的小莊主身上已撲了一把小妖,小莊主一邊拼命扒拉着一邊面目崩潰地喊:“你們別忙着久別重逢師門情深,趕緊把這些妖精解決了!”
好在這些妖物看着多,打倒是不難打,都是些修為不高的小精怪。三人合力,不過一會兒便清了場。
槲生淪為精怪的目标,打得最辛苦,見周圍安全了,直接閉上眼攤在地上氣喘籲籲,忽然前額一癢,仿佛有絨毛掃過,一睜眼,對上一對獸目。
“嗚哇!”
槲生向後一個跳起,差點跌在地上,燕容在後頭扶了一把,解釋道:“不怕,它是來帶路的。”
小莊主站穩了,咳了咳,勉強道:“其實我也沒有多害怕。”
嘴上雖這麽說着,末了還是悄悄把燕容一拽,低聲質疑道:“就這麽讓這只妖獸來帶路?沒問題吧?”
燕容不敢肯定:“應當。”
燕容說話時見原醇玉拍打衣服,背後伸出的花随之搖晃:“剛才就想問了,你這花是怎麽回事。”
“這花自己纏上來的,沒辦法。”原醇玉扭頭看了眼花,神情頗為苦惱,“只好出去請長老尊者們看看了。”
燕容靠近那花,欲伸手觸碰,原醇玉半路攔了,将燕容的手抓下:“莫碰,這禁地的花不是我們峰內的小嬌花,稀奇古怪的,誰知道有沒有什麽邪門東西。”
“它都長在你身上了,你不是還好好的。”燕容不以為意,抽了手又要去碰。
原醇玉便直接将燕容的手撈到手裏撺緊了。
“你這般兒戲,我可是吓得要命,現在沒事,保不準下一刻就一命嗚呼了。”
“總要一命嗚呼的,我便是和你一塊兒一命嗚呼,也不礙什麽事。”燕容說得坦然,但原醇玉攥緊他的手,燕容手一動原醇玉便向下拉。
“你們莫急着一命嗚呼,怪吓人的 ,活着走出去前說什麽喪氣……話。”槲生心裏發怵,急于說些話來鼓舞士氣,目光一瞥看見兩人握在一塊兒的手。
視線上移,這兩人嘴上說着一命嗚呼,兩張臉上則毫無緊張之色,反倒像閑庭信步。
槲生默默閉了嘴,再不做聲了。
原醇玉看在眼裏,嘴角浮起一抹輕佻的笑。又在燕容手心捏了捏,挨過頭去朝燕容耳廓吐氣:“你就這麽離不開我,一命嗚呼也要一起”
燕容知道原醇玉是即便死到臨頭了也開的起玩笑的性子,偏了把頭,冷淡道:“若是你不願,那就算了。”
燕容說完便感到握着他的手緊了一下,目光朝旁撇去,原醇玉抿了唇,笑意淡下。
原醇玉沉默半晌,語氣竟罕見的認真:“我不願,我想你好好活着。”
燕容哦了一聲:“當真即便你一命嗚呼了,我依舊好好活着”
一瞬間原醇玉感覺到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
……不。
僅僅如此是絕不甘心的。
如果一命嗚呼,絕不甘心身邊的人依舊好好活着。想讓他為他難過,為他悲痛,為他嗷啕大哭。想讓他不再風輕雲淡,只因無法習慣于沒有他的生活,終日消沉度日。想像十竹山莊前任莊主套死喬淵夫人那般,将身邊之人死死套住,永世無法掙脫。
可這是不能說的。
能說出口的,也就只有“好好活着”罷了。
于是原醇玉道:“當真。”
三人跟在一獸後頭在林間穿梭,周圍景色變換,随夜幕降下,妖氣更甚。小莊主惶惶不安,勉強作出一副鎮定的姿态,嘴裏催促着前方領路的妖獸加快速度。
“我不碰你的花,可以放手了?”燕容悄聲說着,動了動指頭。
原醇玉攥了一路,燕容幾次抽手未果,打量了原醇玉一路,也不見原醇玉有什麽異樣,心想或許這妖花只是指望着跟着原醇玉出去,燕容便也放棄了扒拉那花的打算。
原醇玉卻絲毫不放松,道:“我哪知道你心裏有沒有打什麽主意,還是這麽保險。”
燕容正要反駁,原醇玉忽然悄聲道:“你看。”
入目一片翠綠,根根勁挺。
“竹”
前方是一片竹林。
“喂。”小莊主停下來,“真是這麽走的?我來時并未看到竹林,确實是往這兒走?”
那獸物道:“沒錯,這條路是近道……”
聲音消失在燕容拔劍的瞬間。
“你走你的,不必在意。”燕容道。
那妖獸抖着步子,往前走了幾步。待到幾人跟着入了竹林,妖獸忽然卯足了勁朝着竹林深處喊道:“大人,我把十竹山莊的莊主給您帶來了!”
竹林中煙霧缭繞,深處一道影子若隐若現。随着這句話的喊出,林中妖力猛的增強,僅僅是站在原地也能感受到劇烈的妖力波動。
“小心!”燕容提劍欲沖過去,原醇玉卻在後頭拽着他的手一步也不動。
那妖獸在妖力環繞下重新變大,反身叼起小莊主,朝竹林中的黑影掠去。
燕容看見那道黑影微微動了。即便被妖力形成的煙霧遮擋,但燕容清晰的感覺到,那黑影張開了眼睛。
“為什麽?”燕容轉頭,看見原醇玉絲毫不為所動的臉。
“這原本就是十竹山莊自己系的鈴,卻一代又一代地逃避,前代留下的鍋,這代莊主擔責,理所應當。”
見燕容依舊看着他,原醇玉便知道燕容在等他往下說,故意停住話頭,雙眸中閃現出狡黠之色來:“想知道我所了解的故事嗎?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告訴你。”
原來原醇玉早已将十竹山莊的種種舊事也打聽清楚,只等這一刻了。
燕容只得道:“好。”
原醇玉的臉上浮現一抹得意的笑來,燕容平日裏軟硬不吃,這回終于吃了他的套。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第三天——啊啊定時定錯了,更的晚了,在看文的悄悄吱一聲,別躲在裏面不出聲……
☆、第 15 章
原醇玉便要将前塵往事道出。見燕容一手被他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捏了訣,啧啧奇道:“這麽擔心他”
燕容道:“他遇着危險,我答應了不丢下他。”
燕容先前施下的術法也屬旁門左道,為一男子追蹤愛慕的女子所創。本是原醇玉在樸山長老房中偶然看見當笑話說與燕容的,燕容聽得有趣,當即學了去。
燕容現在捏的這訣可輔助術法,若術法以此訣催動,不但能定位還能聞聲。如此一來,那邊的種種情形便都能通過聲音揣測一二了。
便聽那獸物腳步聲停,小莊主的聲音通過術法傳過來。
“你就是先輩留下的珍寶”聽着竟是驚喜多于驚吓。
原醇玉在旁邊蹭燕容的術法,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一下,燕容見他饒有興趣地咬了下下唇。
對方的回應是一道低沉的聲音,仿佛面對腐肉似的,帶着分鄙夷将那二字吐出:“珍寶。”
那聲音似乎根本不想理會小莊主,徑直轉向那獸物,冷哼一聲,似是有些薄怒了:“你特意過來,就是為了把這孩子給我”
原醇玉幸災樂禍地挑了眉,道:“說珍寶,其實倒也沒錯。民間流傳,初代十竹山莊莊主身邊常帶有一匹靈獸,這靈獸生在十竹山莊靈氣最盛之地,生來便十分厲害,被那時的莊主馴服後,便寸步不離地守護在莊主身邊,助莊主成就了許多傳奇。莊主亦對此獸十分重視,曾傾盡家財為它治病,後來又舍棄一半修為助它渡劫。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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