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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你這麽忙,我得照顧你。”
“那你怕是不得修煉了。”他苦笑,“我發現,魔似乎是除不盡的。”
“當然,人間心魔源自人心。有人,便有魔。”那人道,“你要除盡人間魔,便要除盡天下人。”
他搖頭:“我是仙,守護六界的仙,若圖自己輕松而殺人,那和魔鬼有什麽區別?”
“可你現在這麽做又有什麽意義呢?魔無窮無盡,殺了一個,還有千千萬萬個,源源不斷!”
“這是我的職責。”
“這是什麽職責?”那人忽然揚起聲調,“分明是負累,是束縛。你來人間這麽久,從來忙于除魔,何曾好好看過你所守護的人間一眼?何曾得空去了解你所守護着的人間生靈?你……你是真的想守護他們嗎?還是,只當他們是冷冰冰的職責?”
他不做聲,心想,這人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黃泉裏還沉着戰神的屍骨,不知道這人間,這六界都是戰神和無數天兵天将舍命換來的。
他怎可放任魔玷污這六界。
那人和他很熟識了。
就,沒必要再熟識了。
走前那人問他願不願意放下職責随他一同游玩人間,他沒有點頭,冷眼看着那人眼裏的期待一點點熄滅。
後來,他聽說那人回去修煉了,似乎沒有遇到什麽瓶頸,卻一直沒有成仙。
後來,後來那人又來找過他,依然喊他好仙君,朝他打招呼,他也依然點頭回應。
他問那人,為什麽還沒有成仙?
那人道,你不也還沒除盡天下的魔。
那人同他講修煉時的趣事,他也同那人講自己除魔的近況。
他講到魔族竟與人類誕下子嗣,在人間興風作浪,講到自己不日将前往魔界,與那玷污人類的魔族一戰。
“仙界已無戰神,又有什麽戰神之子。”那人嘆。
又問他:“你累不累啊。”
他意識到了什麽:“你想做什麽?”
他發覺自己被縛住了。
那人笑:“我想和你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笑得那般不正經,說得那般不正經。
那人轉身走了。
他掙脫那人的縛,沖出去找他。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樣,人間的修士四處報喜,說那大魔頭終于得到報應,說多虧十竹山莊那位與他同歸于盡……
他還是對那人更熟識了。
修煉了那麽久,離仙界只差一步,在此時為他赴那一戰,然後魂飛魄散?
何其狡猾,何其狠辣!
這人圖什麽,他不明白,他在腦子裏過着那人的一幕幕言語舉動,試圖找出蛛絲馬跡。
他想起那人來時問他:“人間算什麽?人間生靈算什麽?人間熙熙攘攘,分明都與你無關,憑什麽耗得你不得解脫。”
“哪有不得解脫。”他反駁。
“你現在就叫不得解脫,你不覺得六界就像縛一樣把你縛住了?”
“那你呢,你又是被什麽縛住不得飛升?”
“你不明白麽。”意有所指。
他想起那人最後又問他:“你累不累啊。”神态語氣竟與多年前重合。
“我幫你啊。”多年前那人一身灑脫肆意,陪他耗進永無止息的尋找和追殺。
圖什麽呢。
畫面停在那人轉身離開的時刻,那人笑說,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後來,他讓身邊的小妖暫代他做這神仙,自己則擅離職守,甚至不再理會魔與魔族。尋遍六界,終于找齊他三魂六魄。
他也借此給自己下了一道縛,生生世世,必陪那人輪回轉世,除那人外,六界任何生靈不得解縛……
十竹山莊的縛,天下第一。
六界皆以為十竹山莊的先輩膽大包天,竟敢縛神。
原來如此。
原醇玉所知,竟也不是全部。
燕容清醒過來,漸漸想起自己姓甚名誰,水聲中夾雜着呼喊愈加清晰,燕容向上撲騰了下,忽覺身輕如燕,竟一鼓作氣撲騰出了水面。
鬼差手忙腳亂拉他上岸。
燕容在岸邊喘了口氣,感覺到自己手中握着什麽,原來是塊石頭。靈力在石中湧動,仿佛要噴薄而出。
一擡頭,果然見渡塵仙君站在岸邊,俯身對着他。
“仙君。”‘渡塵仙君’喚他。
“原來不是夢。”燕容心道。
他曾在爛醉中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滿世界尋找要殺的人,他不停地殺,漸漸疲憊不堪,那些人卻怎麽也殺不盡。原來他所殺的竟不是人,而是魔麽。
“仙君既已解縛,那便随在下回去吧。”
“等等。”燕容道,“我這輩子還沒完。”
說罷朝一旁的鬼差招手:“我要申冤!”
“什麽!”這替身一聽就急了,“嗳呀,仙君!既然解縛了就趕緊回來吧!還申什麽冤吶!”
燕容道:“我還沒死,我要回人間。”竟很是堅決。
這替身噎了半晌,困擾了許久的想法實在咽不下去:“仙君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職責,還是在人間太久,不願回來了?”
這話一下子把燕容打回剛才的幻境中。
可哪有什麽職責,戰火已滅,戰神已死,便再沒有什麽戰神之子,他得了封號渡塵仙君,不過一個虛職。
“這一世還沒有完,我不過是一介凡人燕容。”燕容依然道。
“可人間怕是等不了仙君壽終正寝了。”他替身面露憂色,望着他像看一個千古罪人,“魔生生不息,當年莊主以性命将那魔族之子打入輪回,如今新的魔子即将成年,人間還有誰能替仙君……”
燕容忽而笑道:“十竹山莊的凡人可以,長生派的凡人又有何不可?”
“仙君就這般自信,覺得他這一世也願冒這險?”
“誰說要勞煩別人了。”燕容道,“我是說我自己,凡人燕容。”
“當年我不好處理那魔族誕在人間的孩子,是因為那孩子命數未盡便仍屬于人間生靈,仙不能殺人,可人能殺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為什麽又斷更了,大概日更什麽的說出來就變成了flag吧
☆、第 60 章
凡人燕容誇下如此大口, 終于被他替身放走申了冤。
一忽兒回了神,見林木蔥郁,天宇廣闊,便是又回了人間。
眼一瞥,瞥見槲生怒目圓睜。花争弦低頭不語,任對方在面前氣得跳腳。
“這是怎麽了?”
槲生乍一喜,轉眼又怒目圓睜:“還說怎麽, 你們做這些事,從來不告訴我!從來——不告訴我!”
去了雲尾峰,看見妖力弱了一截的昭涯, 燕容才明白。
原來十竹山莊的鎮莊之寶也摻了一腳,趁燕容替原醇玉走那一遭的時候把自己百年修為拿出來給原醇玉續了命,叫他小莊主心疼壞了。
更甚者,這鎮莊之寶還不許任何人說與他們莊主, 因而從原醇玉幾近一命呼嗚到花争弦到處求人救命,再到昭涯霸氣地分了百年修為, 這些槲生全然不知。
直到原醇玉撿回條命來,槲生驚覺他鎮莊之寶修為薄了一截,找到燕容修煉之處,花争弦才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原醇玉也是我朋友你們憑什麽瞞着我!”槲生渾身冒着火氣罵了一通。
仍是氣不過, 自個兒憋在房間裏生悶氣,花争弦自覺對不起他們莊主,在房門外守了一天。
入夜後燕容跑來瞧了眼,見他仍在房門外守着, 遂拎了件衣服來給他。
花争弦從燕容手裏接過衣服愣了半晌,聽見燕容道:“夜裏涼,冷了就穿上。”
他猛然擡頭,想問燕容不恨他麽,話未出口心裏先受了挫,于是到了喉嚨口的話又給吞下了。
燕容眼裏一如既往平靜無波,仿佛給他遞衣服不過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花争弦便明白他鬧出的那點亂子确實沒能讓燕容把他放在眼裏。
花争弦披上了衣服。聽燕容道:“十竹山莊是個挺有意思的地方,對吧?”
“呃……嗯。”花争弦有點不明所以。燕容頭一次主動和他說話,聽起來似乎只是在閑聊。
燕容又道:“聽說花家的人去了十竹山莊,被你們莊主關在山莊外關了半個月?”
他忽然頓住,“你知道我是……”
“是什麽?”
花争弦支吾了一會兒,心思七繞八繞猜測揣摩,覺得燕容應當還不知道,又覺得燕容似乎什麽都知道。
到底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
花争弦想得頭大,卻從燕容眼裏瞧出了一點笑意。
“我不知道啊。”燕容說。
“走了。”燕容知會他一聲,拂了拂衣袖,擡腳要走。
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花争弦看着他背過身去,心裏某種沖動穿過挫敗和彎彎繞繞沖上頭,把本已咽下的話又給沖了出來。
“你就不恨我?”
“還可以吧。”
還可以是什麽意思?花争弦一頭霧水,又聽燕容說:“你哭得不錯。”
花争弦猛然一噎,臉上登時就紅了,心想燕容竟然把這般羞人的事情拿出來說!果然是恨他的!
夜間裹挾着涼意的風慢慢給他降了溫。花争弦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這回跟他莊主來雲尾峰,發覺這小山峰變了許多。
燕容這人,雖然看上去沒有多少變化,但确實也和他們一塊兒變了,至少這次,花争弦沒遇上過去總在燕容眼裏看見的悲憫。他獨自窩在人跡罕至的山頭修煉,越發飄飄欲仙,花争弦這回見他,卻反倒覺得他沒有以往那麽遙不可及,反而,多了些人味。
正想着,槲生一把拉開門把人拉了進去。
花争弦道:“莊主可願原諒我了?”
槲生甩上門:“你有錯嗎?”
“我不該瞞着莊主。”
“就這個?”
“啊?”
“哼。”槲生道,“到底我是莊主還是他是莊主?”
花争弦懂了:“自然您是莊主。”
“那你聽他的不聽我的?”
“哪裏的事,我怎會不聽您的?”花争弦有些好笑,他這些年也摸清了這小莊主的脾性,又道,“您和昭涯大人,我必然是先聽您的。”
“那你以後不準瞞着我。”
花争弦颔首應了。
應了卻又道:“莊主當知,昭涯大人總是為莊主好的。”
槲生嘴一撇:“呵!”
花争弦道:“此事非同尋常,昭涯大人也是怕莊主一時沖動……莊主難道不知昭涯大人是寧可被您厭惡也不願讓您涉險的麽。”
“你淨會說他好話!”槲生道,“那他為什麽不來見我?”
“您才在他面前大吵了一通,昭涯大人這般強大的妖,性子難免驕傲……”
槲生瞧着他:“我聽說,你過去也是一個驕傲的人,你怎麽肯一直等在我門外?”
“過去那不過是因無知而起的狂妄罷了。”花争弦苦笑,“我這般卑賤的人又怎麽好意思驕傲。”
“停停停!”槲生覺出不對,帶了些威脅的氣勢欺近他,“你如今覺得卑賤,莫不是認為做十竹山莊的弟子不如雲尾峰的花師兄了?”
花争弦搖搖頭,從小莊主的氣勢中看出些外厲內荏來。十竹山莊閉莊的許多年小莊主被他母親關怕了,最怕看到人黯然神傷的樣子。
“如今我只願侍奉在莊主身邊,僅此而已。”花争弦道。
時過境遷,雲尾峰的弟子依然愛嚼舌根。燕容在雲尾峰一圈遛下來,就把雲尾峰內大大小小的事情聽了個遍,其中原醇玉的大小事占去七八成。
原醇玉總是話題中心,做了長老後更甚。服他的,不服他的,加起來能把他雞毛蒜皮都添油加醋扯出許多花樣。
近日一名在江湖上鬧得風生水起的年輕魔修把原醇玉打到毫無還手之力的事,更是被傳得紛紛揚揚。
半道遇上原醇玉身邊的花靈,好歹問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原醇玉這次差點一命嗚呼也是因為那魔修。燕容掐指一算,近日才出沒,方成年,能把參研魔修數十年的雲尾峰大長老打到毫無還手之力還差些被黑白無常勾了魂。
“渡塵仙君”所說的魔子,跑不了了。
燕容行至山口,一道人影在前方的夜幕中若隐若現。
燕容朝那人影道:“昭涯大人願來送行,燕容感激不盡。”
燕容喊他“大人”,沒想到昭涯反手一記“仙君”作為回禮:“仙君難得來此一趟,不看看他再走?”
燕容一時覺得挺有意思,也不推脫,道:“正好有事,回來再看吧。”
除了雲尾峰大長老原醇玉和在江湖上一夜打響名號的魔修殷稚,出師後就不知在哪個天涯海角修煉的燕容忽然到訪,也成了雲尾峰弟子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
因此原醇玉一出房門就知道燕容來了。可人人都見過燕容,人人都不知燕容在何處,弟子們東一嘴西一嘴,說得燕容這人越發神秘。
他家花靈在他身後嘀咕:“燕容大人一向清修,不問世事,昨日聽見修士們議論魔子殷稚後卻在修士間四處打聽他的消息,莫不是要出山了!”
原醇玉腳步一頓,打轉回房,收拾行李,一氣呵成。
次日燕容就在茶肆遇上了原醇玉。
“一壺清茶。”原醇玉一甩拂塵在他對面坐下來,裝模作樣地端起道貌岸然的姿态,“燕容道長,好巧。”
燕容一點兒也不覺得巧:“你怎麽來了?”
“聽聞魔修殷稚竟在此處劫掠民舍,修建魔宮,我來除魔衛道。”原醇玉撐頭瞧着他,唇角先憋不出了,向上翹起幾分,“還有,找你。”
燕容也勾起嘴角:“才把自己搞得差點去地府,剛撿回條命就出來除魔衛道了,長老好精神。”
“咳……那不是意外麽。”原醇玉臉上挂不住,幹笑兩聲,打算含糊過去,“反正你也是沖着那魔修殷稚去的,一起呗。”
原醇玉如此死皮賴臉,燕容神态不變,輕描淡寫地攆人:“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回去。”
“你說什麽?”
“你,回去。”
原醇玉沒想過自己好不容易見上燕容一面,竟會以争吵為結果。
燕容當然争不過他,只數落了他一句“差點一命嗚呼”就敗下陣來。
原醇玉自小牙尖嘴利,記得又清楚,燕容從小到大的齅事信口拈來,原醇玉道:“你不也被埋在山疙瘩底下差點一命嗚呼?要不是我把你挖出來,你自個兒出得來麽?指不定現在還睡在裏邊!”
燕容在事實面前無話可說,即便如此仍然執拗地覺得不該把原醇玉牽扯進來,腦海裏報喜的聲音萦繞耳邊揮之不去,說魔族敗了,人間為紀念誰又修建了什麽宮什麽廟,多虧那誰舍命……
燕容終于明白為什麽自己在人群中總是冷汗涔涔,倒不是害怕,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生出的愧疚太過強烈,以致随着一次次輪回也沒能消散,反而留存在意識深處,讓他一聽見人聲就止不住心虛。
燕容說不過原醇玉,只道:“這是我的事。”
“什麽你的事,這是天下人的事。”原醇玉說完忽然明白了。他發覺自己的手心裏冷汗涔涔,“你想起你是誰了?”
“知道了。”
原醇玉這時候有點輕微的耳鳴,接着他發覺那聲音來自自己的心髒,心髒在胸膛裏震如擂鼓。
原醇玉深吸一口氣:“這殷稚确實實力強勁,或許是這百年來第一魔修,即便你曾是仙人,如今的你不過凡胎肉體,又拿什麽對付他?”
燕容不言語,擺出出招的架勢。
燕容從來說不過原醇玉,伶牙俐齒的家夥,老辦法,打一頓就好。
燕容道長與原長老說打就打了。
燕容和原醇玉久違的比試,用時不足一炷香,以燕容提着原醇玉的劍架在原醇玉頸側終結。
然後燕容把劍還給了劍的主人,送劍的主人回程。
次日燕容又遇上了原醇玉。
與前一日不同的是,燕容卡在山間的夾縫中,身上裏三層外三層裹着魔修的縛。原醇玉從縫上那一方小小的天空間露出頭來。
“噗。”
原醇玉接收了燕容暗含殺意的目光,勉強擺正神态,把燕容從縫隙裏拉上來。
燕容心情複雜,放棄了擺出某個表情的想法,攤着臉被原醇玉拉上地面。
“你就這麽喜歡山啊?”原醇玉一面給燕容拍着衣服上的土,一面笑話他。
“……一時不慎。”燕容道,“若不是失手被他們縛住,殷稚的人頭已經沒了。”
“你不要把殷稚想得太簡單了,近百年來的最強魔修不是浪得虛名的,那麽多修為高強的修士前來除魔,結果不是落敗而歸,就是再無消息。”原醇玉道,“你知道師父是怎麽失蹤的?”
燕容道:“你弟子說,你為了當上雲尾峰長老,設計陷害了自己的師父師兄,接下來準備對掌門動手。”
原醇玉抽了抽眼角:“你信?”
“誰知道呢。”
原醇玉大驚失色,痛心疾首:“你變了!燕容!你竟然變得這麽壞!”
燕容笑而不語。
原醇玉對着燕容咬牙半晌,既打不過,更舍不得,最後只在燕容臉上搓了一把。
“師父失蹤前接到魔修出沒的消息,走後就再也沒回來。後來我查到,殷稚那時便是在師父所去的地方行動。我與殷稚一戰,也是為了問得師父下落。”
“原來如此,把自己弄成那副樣子着實不像你的作風,那麽,你有師父的消息了嗎?”
原醇玉默了半晌:“我……一時不慎。”
燕容忽的笑道:“好,你也一時不慎。”
原醇玉幹笑兩聲,又默了半晌,道:“昨日分別後,我眼皮一直跳個不停。我昨晚又夢到你被壓在山底下。”
燕容看了眼原醇玉的手,這手自從給自己拍完灰就一直攥着自己的衣服。
燕容道:“不會了。你等我,我去把師父的消息問出來。”
原醇玉卻皺眉:“我實在不放心你。”
燕容嘗試着動了動,發覺自己被縛住了。他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仿佛陷入永無止境的連環夢境。
“醇玉!”燕容失聲道。
“嗯?”原醇玉終于把手拿開了,“怎麽出了這麽多汗?莫不是怕了?”
是怕了。
燕容覺得原醇玉似乎要站起來,又似乎已經要走了,燕容腦子裏嗡嗡作響,幾乎帶了幾分央求:“一起,一起去。”
“這才對嘛。”原醇玉狡黠道,“我才知道,你修為這般深厚,怕人就罷了,竟還怕縛。”
燕容吐了口氣。兩人一前一後,不約而同壓低了聲音。
原醇玉道:“這殷稚不僅自己很強,身邊更是聚集了許多魔修中的精英,你有把握麽?”
“只要解決了殷稚,那些魔修自會散去。”
“好,我帶你去。”
“你知道殷稚在何處?”
“我在殷稚身上下了縛,他未曾解開。”
“你的縛真可怕。”燕容心有餘悸。
殷稚的宮殿建在山嶺之上,由半空中漂浮着的術法托載,魔修掠走山下百姓鞭策他們日夜趕工,此時宮殿已初具規模。
殷稚在宮殿內打着瞌睡,忽覺一陣殺意自屏風後升起,擡起眼皮,瞧見屏風後人影幢幢。
殷稚擡起手,欲以哨聲叫來宮殿各處的魔修,一道寒光忽的從頸間擦過。一柄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錯呀。”殷稚放下手,“你竟然沒死,還偷空下了縛。還……帶了幫手。”
“我不是幫手,他才是。”燕容握着劍柄,“你就是殷稚?有什麽遺言,我或許可以幫你帶給你父親。”
“原來是你啊。”殷稚還有閑情調侃,“聽說你是我父親的老朋友了?奈何不了我父親,所以找他兒子下手麽。”
“你若告訴我那些失蹤的修士在何處,今後安安分分地做個凡人,我可以不殺你。”
殷稚嘆道:“那你還是殺了我吧!”
屏風忽的破開,一蒙面魔修從屏風的破口躍入,虎視眈眈地盯着燕容。
殷稚擡眼,從容道:“你當然能殺了我,但殺了我的人,我的死士會不惜一切代價将其殺死給我陪葬,即便如此,你還要殺我麽?”
說話間,原醇玉随之躍入,橫在燕容與那魔修之間。
原醇玉道:“燕容,這人是……!”
殷稚饒有興趣地看着原醇玉:“哦嚯已經認出來了?該說是感覺敏銳,還是師徒情深呢?”
那魔修襲向原醇玉,原醇玉的動作卻猶豫了。打鬥間面罩落下,露出樸山長老的臉。
燕容一顆心沉了下來:“這是怎麽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殷稚道:“重生臺讓我們那麽多魔修失去記憶和修為,如今我讓那些擁護重生臺的老頭們也體會一把成為魔修的爽快,你看,他成了魔修,不必再隐藏殺意,修為也突破了瓶頸。都說堕魔易,改邪難,你說,若是他們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會乖乖到那重生臺上去嗎?”
殷稚見燕容沉默了,更是愉悅,竟主動将脖頸往燕容的劍刃湊得更近:“從小教養你們的師父如今在我這邊,你們現在還敢殺我麽?”
“有何不敢?”說這話的卻是原醇玉,“燕容,我來。”
燕容喝道:“這是我的事!”
可原醇玉的劍已經貫穿了殷稚的胸口。燕容不得不擋住樸山長老向原醇玉劈來的掌法。
“每次你說這是你的事的時候,都像是自己在給自己下縛。”原醇玉嘆道。
“你說這是你的事,那你知道我是誰麽?我就是千年前祛除魔子的修士,靈獸昭涯的主人——所以昭涯願舍棄修為救我,所以我又成了修士,又正逢魔子之亂。說到底,這是我的事——千年前是我的事,千年後也是我的事!”
原醇玉抽出劍來,殷稚軟軟地倒進血泊中,沒有了氣息。
“它不是!”燕容想駁他,可樸山長老的攻勢忽然變得強硬,竟強行突破燕容的防線,将燕容振開,朝原醇玉攻去。殷稚說得不錯,修魔後,樸山長老的修為确實久違地增進了,且比過去的任何一個時期都增進得更加迅速。
原醇玉卻不躲,迎上樸山長老的攻勢。
“你沒聽見嗎!你殺了他,師父會殺了你!”
原醇玉擋得吃力,仍是沖着燕容道:“即使決斷錯誤,鎮峰長老在決斷時也不該有所猶豫。師父他收我為徒時是這樣,讓大師兄出師時也是這樣。你看,你一猶豫,就被我搶先了。”
燕容又聽他說道:“師父予我新生,便是由他取走我性命也好。若我不幸,你一定要帶師父回去,要讓他想起他的抱負,是讓雲尾峰揚名!”
燕容提劍沖去,腳下卻仿佛千鈞重,他朝原醇玉喊:“那你呢!你不是怕死嗎!你的抱負呢!你不想揚名了嗎!”
原醇玉朗聲而笑:“我方才不是已經做了最能揚名的事情麽?”
原醇玉的笑被樸山長老的掌風打斷,樸山長老一掌推得原醇玉從窗上翻了出去。
燕容正欲追出,忽然聽見一陣啧聲,接着本該已經死去的殷稚從血泊中爬起,燕容拎起殷稚:“你沒死?”
“是啊,我父親将他的生命分享給我,使我得以與他一同永生。”殷稚道,“所以仙君你,其實也奈何不了我。”
燕容道:“重生臺是我讓他們建的,把這些入魔的修士放了,我馬上銷毀重生臺。”
殷稚笑道,“可是已經晚了,這仇,非報不可。千千萬萬魔修的仇,和我的仇,一塊兒報!”
燕容揪着他的衣領,語氣裏已帶上從未有過的狠意:“你不要以為我真的奈何不了你。”說罷帶着殷稚躍出殿內,卻見樸山長老一掌拍在原醇玉胸口。
原醇玉被拍飛出去,樸山長老提住他的衣領,将他扔下浮陣。
“好!好!”殷稚撫手稱快。
燕容顧不上殷稚了,也顧不上樸山長老了,他沖下浮陣,四處尋找,山嶺間一片黑暗。
當夜,浮陣上的魔宮被拆除殆盡,四溢的真氣與魔氣引得附近的生靈徹夜難眠。修魔者間傳言,魔族魔君在那夜出沒,保住了魔宮的主人魔修殷稚。
而後來百姓間則傳言,一名修士在那夜毀去魔宮,救下被擄走的百姓,魔修殷稚不敵那修士,魔君借魔修殷稚之軀與那道長一戰,也被打散元氣。至于殷稚為何沒有死,而是至今逃亡于修士們的追殺,傳言是因為那日的修士僅僅只将殷稚打傷,最後卻将他放過。
……
長生派。雲尾峰。
“長老回來了!長老回來了!”
報信聲響過不多久,便有一道長乘着風來,領着兩個禦劍的弟子落在了石階上。
弟子們停下手中的事情向那道長——他們的鎮峰長老行禮,長老擡了擡手,讓弟子們繼續各自未完的事情。
于是練劍的繼續練劍,修習術法的繼續修習術法,跑腿的繼續跑腿。間或朝先前禦劍的弟子瞥去豔羨的一眼,或偷空望向他們長老,眼裏閃着景仰。
他們長老,仙風道骨,風采卓然,一身法力浩蕩無邊!但他無需使用法力!僅憑智慧就可降服妖魔鬼怪,使百鬼萬妖任他調遣!
前長老忽然消失後,雲尾峰迎來了史上最年輕的長老,青鵬峰的元英卸任清修,他們雲尾峰名正言順成了長生派第一峰。
他們長老的傳奇,那是十個話本也寫不夠!
“長老……”先前禦劍的弟子之一站在長老身後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隐。
年輕的雲尾峰長老覆手而立,聞言微側過身,嘴角輕揚:“想要?”
那弟子眼眸亮了幾分,點頭。
長老從袖中掏出一物,敲中那弟子的前額,敲得那弟子哎喲一聲捂了額頭:“你就安心修煉吧!”
“哎喲,長老!”長老沒用一分力道,那弟子偏生作出一副疼的模樣,眼睛裏頭登時水光潋滟。
“先保管在我這,等你破了瓶頸,再來找我拿。”長老道。
裝疼的弟子瞅了瞅長老手中的話本,又瞅了瞅先前禦劍的另一名弟子,吸吸鼻子。換來對方一聲冷哼。
這另一名弟子性子直,不太好相處,早些時候犯了大錯,差點被那時候管事的燕容道長逐出師門。是長老幫了他。
那時長老與燕容道長對半分了雲尾峰的職權,長老問他:“什麽是心冷,怎麽樣才不是心冷了?”
他沒答出來。但長老仍然幫了他。
後來長老又與他說:“你說得對,修仙修得越久,越聞不見人情味,我想壯大門派,但我不希望我們和那些大門派一般冰冷,你能助我麽?”
“自然,必盡我所能。”他說。
“張泷。”回憶散去,長老在喚他。
長老悄悄往他懷裏塞了那話本。
“莫再被人順走了。”長老道。
長老竟知道這是他的物件!張泷捧着話本,想跳崖。
“呵呵。”長老慨然嘆道,“一看到你們倆,就想起我和……”
後面的話張泷沒聽到,長老已飄然離去。
雲尾峰聲名遠播,長生派日漸壯大,雲尾峰長老依然居住在峰內偏僻之處的一墩小破屋。
長老從窗口一眼看見熟悉的身影在外面耍玩,安下心來。
“說什麽百鬼萬妖任調遣,不過只有一個昭涯而已,他們這般誇張,随了你吧?”
撤去術法,鏡內出現那張依然不曾被歲月改變多少的,屬于燕容的臉。
雲尾峰這些年變化很快,燕容代替原醇玉做這雲尾峰長老的幾個月,總覺得樸山長老的氣息已經淡了,雲尾峰上上下下都是原醇玉的影子。
他想再過個一年半載,會不會原醇玉的影子也淡了,雲尾峰竟變成燕容味的雲尾峰。
可惜燕容不過是個假長老,收斂起燕容的習慣,易容成原醇玉的樣貌,學着原醇玉的舉止,拿捏着原醇玉的語氣情态,替原醇玉暫管這雲尾峰。
真正的長老原醇玉正在窗外的草皮上耍玩,一會兒撲蝴蝶,一會兒鑽上樹,燕容摸出記事情的,照着原醇玉在上面畫小狗,畫猴子,越看越像那麽回事。
窗外那身影停了一會兒,忽然撲倒在草地中,半天不見起來。燕容看了會兒覺出不對來,忙推門出去。
原醇玉蜷縮在草地上,大熱天把自己抱得緊緊的,冷汗直冒,目光呆滞。
燕容把人從地上撿起來,拍去衣服上的泥土。
“怎麽了?”他柔聲問,多的是耐心。
原醇玉抓住他的袖子,五指扣得太緊,指面泛了白,他抖着手把燕容的袖子抓得皺巴巴。
“我殺人了。”
“你殺了什麽人了?”燕容一邊問一邊試圖把袖子從原醇玉的魔爪中拯救出來,順便把原醇玉的魔爪從他自己的蠻力中解救出來。
沒能成功。
原醇玉死死拽着他的袖子。
“他那麽小,那麽小。”原醇玉一邊說一邊拿另一只手比劃,“抱在手裏跟白面饅頭似的,又軟又熱乎。”
啪嗒一滴水掉下來:“……可是随随便便一捏就沒有了。”
水痕在燕容袖子上出現了一秒,很快消失不見。
接着又出現第二滴,第三滴。
燕容擡頭看了看天,大豔陽天,晴空萬裏。
燕容慌了一陣,很快鎮定下來。
不是他弄的,是原醇玉自己。燕容想。原醇玉自己把自己給弄哭了。
燕容不會安慰人,原醇玉哭成這副傻樣燕容心裏紋絲不動,強打精神沒話找話:“好好一個白面饅頭,捏他做什麽。”
“他不過是一個白面饅頭!”原醇玉忽然高聲道,“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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