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霍維爾熄了燈,準備上樓休息時,卻忽然發現剛才以為關好的門并沒有關好,還留有一道較寬的空隙。
他搖搖頭,只以為是自己沒注意到,将門關好後這才上了樓。
而溜出去的埃米特就在這會工夫裏不顧形象地一路跑到了伯尼莊園門外。
這裏看守并不嚴格,但奇怪的是今天的莊園燈火通明,仿佛為客人留門一般。
他們走的時候還沒這樣。
埃米特很快想到了他們離開時塞西爾管家說的那些話,這可能是為了迎接伯尼男爵而特意亮起的燈。
他有些擔心自己這副模樣會在光下顯形,驚動某些人。只是現在已經走到了這,空手而歸顯得有些虧,更何況伯尼莊園的人不多,完全可以嘗試一下避開所有人。
在門口隐蔽的角落觀察了一陣,确定門口沒有守人後,埃米特偷偷從正門溜了進去,甚至路過擦得锃亮的銀質器具時還特意照了一下。
裏面完全沒有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應該不會被人看見。他心裏暗暗想着,依舊小心行事,一路來到了書房。
書房今天沒有鎖,好像也剛剛打掃過衛生,推開門進去後埃米特注意到,先前随意堆積在地上的書籍都已經被整齊地擺放歸位,三張桌子旁邊分別安放了小書架用以存放他們準備抄寫的書籍。
正在抄寫的則是和稿紙一起整齊地放置在桌上。
他自己負責的書可以等明天白天來時在看,夜裏得先去看看默林和貝西需要抄寫的內容。
埃米特先到了貝西的桌後,從小書架裏抽出兩本看上去就十分破舊的殘卷。
他不想搏這種難度相當高的書籍,可眼下時間不多,他也不敢将書直接拿去“研究”,萬一又一吞吞好幾天,貝西估計也會容易遭殃。
埃米特從自己書桌上拿了字典,席地坐在貝西的書架後,挑了本稍薄的就開始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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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實比想象得更難,也更加容易失望。
在艱難地對照詞典翻閱了一段時間後,他意識到這本用詞古老的簿冊很可能只是一本詩集。
當然其中或許是有所暗示,但那得通過研究才能去領會到其中更深層的一些東西。
痛苦地鑽研了大半宿後,埃米特擡起頭一看,時鐘上的指針已經指向了淩晨四點。
第二本還沒開始翻閱,時間卻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繼續下去了。
還是高估了自己。
埃米特心裏嘆了口氣,決定明天得抽空去見費舍爾一面,得做好兩手準備,實在不行就早點把人送去截肢。
盤算好後,他将東西都歸回位,準備離開回去換號。
然而剛将東西放好,外面走廊從遠處便傳來了腳步聲。
盡管知道沒人能看見自己,對方也大概率不會推開門,但埃米特還是有種當賊被捉包的窘迫感。
他有些慌張地掃視了一圈書房,而後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就站在自己平時使用的書桌前盯着門的方向。
不躲了,埃米特破罐子破摔地想,這裏也沒什麽好躲的地方,他試驗的那次沒有被人看到,這說不定也是另一次試驗機會。
如果這次依舊沒有被發現,那以後就可以肆無忌憚起來。
皮鞋的腳跟踩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整個莊園內似乎連風都靜止下來,只剩下這腳步響在他耳邊。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最終還是停在了書房門口。
随着“吱呀”一聲響,走廊處的光照到了書房深褐色的地毯之上,兩道人影也随之出現在書房中。
埃米特的心跟着吊上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門的方向,放在桌上的手摁得指尖泛白,準備一有不對撒腿就跑。
至少跑路這方面他還是有那麽點信心。
稍後一些的那個身影似乎正準備去開燈,靠前那個卻擡了擡手,示意不必。
而後,後面一些的那個便低聲說道:“抄寫好的抄本已經放到了您房間旁邊的書房內,這裏是抄寫員們工作的地方。”
這是塞西爾。
“我知道。”壓得略低的男聲答道,聽上去有些冷漠。
那人也沒管塞西爾,緩步朝書房內走了進來。
對方的身影也逐漸在埃米特眼前顯露。
那是一個有着灰白色長發的青年,頭發整齊地梳在腦後,用紅色絲帶松松地系住。面容出衆,氣質不凡,面無表情的模樣還有幾分桀骜。
他身上穿着長而厚重的風衣,似乎剛從什麽地方趕回來。
青年掃視了一圈書房,目光掠過埃米特,卻未在這個“突兀”地站在房間中的人身上停留任何。
應該……看不見,埃米特心裏稍微放下來些許,但仍有擔憂。
只見青年在書房繞了一圈,踱步來到他身前,與他就隔着一張桌子,目光則是落在埃米特臉的位置。
埃米特下意識吞了口口水,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的眼睛。
那是一雙血紅的眼眸,如同寶石卻又比寶石顯得更為殘忍。
不是寶石,那應當是血染色過的水晶,是比野獸還顯得危險的目光。
他知道對方只是好像在看他,而目光應當是落在別的什麽上,但埃米特不敢回頭去看,只是如同虛張聲勢一般緊緊盯着對方的眼睛。
“畫像在前幾天出現了問題。”莫約是注意到對方在這裏停留的時間過長,塞西爾出聲解釋道,“非常抱歉,主人,我似乎因為什麽行為而令司星者感到厭惡了。”
男爵将手放在桌上,與埃米特的手只有一指之隔。
“的确。”他毫不留情地說道,“少做多餘的事。”
塞西爾噤聲了。
男爵沒有再多停留,他從懷裏取出一樣物品,猶豫了片刻後放置在了埃米特桌上。
接着,他又看了眼畫像的方向,這才從書房離開。
随着門關上,埃米特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擦了一把自己根本不存在的汗。
剛才幾次他都以為自己暴露了,一直到最後那個氣勢頗為吓人的男爵也沒對他這個唐突站在這的人發表任何看法,這才徹底将心放下了地。
不過就算沒看到也夠吓人的,看來他們這個頂頭的“東家”不怎麽好相處。
埃米特将視線從門轉向自己的桌面。
剛才男爵留下的物品是一把銀質的拆信刀。
說是拆信刀,但形狀上更像是劍,同時也更接近翻書杖的作用。它的刀刃并不像普通刀那樣鋒利,切割書頁和信封卻已經足夠了。
整個拆信刀看上去十分精致,刀身中間蜿蜒而下着一條銀色的蛇,在蛇的鱗片之間似乎還有着縷縷的其他細小的東西,蛇頭兩側則更甚。
毫無緣由,埃米特聯想到了曾經在書房內看到過的那幅畫。這條蛇紋給他的感覺也是某種“圖騰”,在象征什麽。
只是為什麽要把這東西放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将整個拆信刀拿起來翻來覆去看了看,又放回了桌上。
如果對方是要給自己,那明天再來拿也不遲,不急這麽一會。如果不是給自己,那現在拿了只會更麻煩。
埃米特又擡頭看了眼時間,現在趕回去他還有空睡一小會,接着就需要起床去買點早餐果腹,開始今天的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有些突兀的經歷,他忽然對将要見男爵的事感到了些許緊張。
埃米特晃了晃腦袋,深吸了口氣,不再多想,立刻動身原路返回。
回去比過來還要順利,莊園的燈幾乎都已經熄滅,行走在黑暗中反而給了他一種安全感,就好像黑暗可以掩去一切。
但當回到霍維爾書店門口時,埃米特對着鎖死的門有些呆滞住了。
他沒有鑰匙,更何況這是從裏面鎖上的門。
埃米特又将視線挪向“談話”那個方塊,倒計時還有一個多小時就結束。霍維爾要不然通宵,要不然就九點後才起床,等他起床自己一定遲到。
但這個倒計時結束……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只能……也試一試了。
埃米特和倒計時又開始幹瞪眼起來。
在周圍人聲活動越來越多,但無論誰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時間裏,方塊上顯示的數字終于歸零。
霍維爾書店二樓角落房間。
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少年猛地坐起了身。
他腦袋還有些發懵,低頭看了會地,而後才回憶起昨夜的經歷。
真是……倒黴。
埃米特嘀咕着,換好衣服準備洗漱一下就立刻趕去男爵的莊園,今天沒時間給霍維爾準備早飯了。
可能是昨天直接躺在床上和衣而睡的緣故,緊趕慢趕來到伯尼莊園時他感到頭有點暈。
像是生病的前兆讓埃米特心情更加糟糕。
踩着點到了書房,剛一坐下所有人便聽到管家在書房門口敲了敲門。
埃米特和已經開始抄寫工作的貝西同時擡起了頭,只見塞西爾領着默林走了進來,他面帶着體面的微笑:“很高興我們的同伴已經痊愈,但願在後續的抄寫工作裏不會再出現這種意外。”
默林臉紅了一下,他向兩人微微鞠躬說道:“抱歉,先前我看書有些着魔,所以做了奇怪的事,希望沒有給你們造成困擾。”
“沒什麽大不了的,那種事本來就是風險。”貝西說着,臉上神情卻明顯輕松了很多。
埃米特也跟着笑笑:“當然不會,我們正為你擔心呢。你的事情也是給我提了醒,萬一下次我也出現這種狀況,還請你們早點把我敲暈了。”
另外三人忍不住笑了聲,而後默林回到了自己的書桌前,開始準備抄寫工作。
塞西爾又跟過去,低聲給默林說道:“上次那本書不用繼續抄寫下去了,接着往後抄就好。”
在默林點頭後,他又來到埃米特桌前,将另一本黑色封皮的書放到了桌上。
“這裏也有一本書需要你來進行抄寫,它本身是長頁的抄寫本,但在裝訂時将有文字的那一面折起合在了內側,需要用翻書杖裁開,再進行謄抄。”說着,他目光在桌面上的拆信刀上停留了片刻,“所以給你配了一把,這也是給你的報酬,你可以将它拿走。”
埃米特看着書和拆信刀,一時間有些摸不清楚男爵到底什麽意思。
只不過就昨天那個經歷,讓他對和男爵沾邊的事總有幾分害怕。
說是文明社會不吃人肉,可那個男爵搞不好吃。埃米特心裏吐槽着,那個眼神看着就是殺過人。
他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将書挪到自己面前,準備今天抄完詩集就開始抄這本新書,以免也像塞西爾那樣被兇。
交代完畢的塞西爾管家對他微微點頭,回到書房中間位置,稍揚了些聲音:“提前向各位告知,今天晚上,伯尼男爵将會在晚宴中與三位見面,這是一場小型的家宴,諸位可以不用緊張,也不必拘束。今天任務未完成将按照滿額工資發放,同時将再給予各位一筆獎金。”
聽到錢,埃米特擡起了腦袋。
他決定推翻剛才對男爵下的定論。
這人肯定是好人。
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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