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埃米特不知道說什麽好,他低頭看着抓着自己衣服,哭得狼狽的男人,長嘆了口氣:“你明明也知道這樣會讓事情變得更壞,你也知道自己在做錯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後,他才說道:“你不應該和我說這些,你應該和你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講。能原諒你的只有你對不起的人。”

男人哭聲漸漸低下來,而後抱着手臂,蜷縮在牆壁附近:“可我怎麽敢面對他們……”

“你都做過更糟糕的事情了,還有什麽不敢面對的?”埃米特蹲下來,看着他說道,“就算有責難,有怒視和痛罵,那不都是你應得的嗎?”

“酒遲早有醒的時候,醒得越晚,你面對的情況就越糟糕。你總不想一醉醒過來時就是去為家裏人操辦葬禮的時候吧?”

男人縮在那,半天沒說話。

埃米特站起身,垂眼看了眼他:“我想你不是個壞人,只是不小心做了壞事。趁還有機會吧,別回頭什麽都來不及。”

他想幫費舍爾是一回事,而費舍爾這個混亂糟糕的父親則是另一回事。

見男人沒說話,他也沒再多逗留,而是繞開他去往費舍爾家的方向。

希望能想通,畢竟他看中的小教徒現在狀況實在算不上好,如果持續被這樣落入深淵的父親拉扯着,很容易繼續一蹶不振下去。

埃米特進了巷子,按記憶向前走了沒多遠,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巨響,緊接着人們喧嘩的聲音也傳了過來,發生事故的位置似乎正是剛才的酒館門口。

他猶豫了一下,折返回去查看到底是什麽情況。

酒館不少人伸出頭來看怎麽回事,本就在外面看熱鬧的人也還沒回去,一衆人圍着馬車指指點點。

“這是海斯啊,剛才不是還騙酒嗎?”

“喲,這下他們家好日子來了。”

“別說這話,小心他們家瘋女人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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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特心中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他撥開人群擠進去,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來,躺在地上不停嘔血的男人是費舍爾的父親。

駕駛着馬車的青年神情慌張,虛張聲勢地驅趕着周圍人,把馬車驅趕着繞開地上的海斯。

過了會又像是良心不忍一般,回來往海斯身上丢了個錢袋子:“我…我還有事,你們誰願意帶他去治誰去吧。錢我丢這了。”

語畢,他便落荒而逃。

周圍圍觀的人卻沒一個阻止,可能是這海斯的風評本就不好,也可能是他們屈服于馬車背後的權貴,一衆人圍在這還是看熱鬧的居多。

埃米特高聲喊着“讓讓”擠了過去,剛一靠近就被海斯抓住了衣服。

海斯稍側了些身體,把馬車夫扔在他身上的錢袋子塞到埃米特手裏,渾濁的雙眼死死盯着他:“你……是好人,你幫我……幫我把這給費舍爾…”

埃米特看着對方有些不可置信,他回握住海斯的手,耳畔似乎耳鳴一般聽不清人聲音。對方應該是胸口的肋骨被壓斷了,從衣服裏滲出來的血液來看,就算放到未來現代也絕不是什麽輕易能救治的傷勢。

明明剛才還在好好聊天的人,怎麽這麽一會兒就成了這副模樣。

埃米特感覺自己鼻翼充斥着濃厚的血腥味,握着他的那雙手粗粝又帶着種異樣的潮熱,就好像是在火光中即将燃盡的飛蛾。

“把錢給他們…救救他們吧,這樣我也……我死了更好!”

海斯留下微弱的話語,氣息逐漸低了下去。

附近有人看不下去,也估摸着埃米特看着年齡不大,沒經歷過這種事。他說道:“把他搬回去吧,這是路上,說不定有救呢。”

“那也得搬去教會。”

“得了吧,這個點教會也沒人,先把他送回去,萬一有什麽要和他家裏那個殘廢和瘋女人說呢。”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說着,有人去酒館後推了個推車,他們七手八腳地把人擡了上去,又用推車推着人回了費舍爾家。

埃米特茫然地跟在他們身後,手上還拿着那個血淋淋的錢袋子。

還沒将人推進去,房屋裏便傳來女人驚恐哭喊的聲音:“怎麽可能?!那個混賬把錢都拿走了就死?他怎麽敢!”

沒一會,埃米特就見人沖出來,撲在板車上搖晃着海斯的身體。

“你給我醒過來,你得給我個交代!海斯!你不能這麽對我們……”

埃米特撇開腦袋,不願盯着對方。不只是不禮貌,也是不忍再看。

他深吸了口氣,拿着錢袋的手還有些發顫,緩步走進那棟擁擠的小房子裏時,面容姣好到仿佛是誤入塵世的精靈就坐在床上。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低聲問道:“出事了嗎?”

埃米特在床側坐下,低頭看着他瘦得指骨快凸出皮的手:“……嗯。”

“我父親怎麽了?”他又輕聲問着。

埃米特沉默了好一會才說:“他……出了點意外。”

他将手裏的錢袋子放在費舍爾手裏,又緊緊握住他的手:“沒事……沒事,你不用害怕……”

費舍爾跟着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什麽表情都沒有。

在埃米特以為不會聽到他回答的時候,他卻忽然開口說道:“我還能害怕什麽呢?”

緊接着,費舍爾低聲輕笑了起來:“我什麽都不怕,對,我應當如此。”

盡管他沒有挑明那其中的意思,可埃米特卻立刻理解了對方的話語,他急忙說道:“你父親先前讓我同你們說一些話,只是我想你現在不适合聽。”

費舍爾對此無動于衷:“或許吧,我不在意了。”

埃米特又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急躁起來的心情,壓低聲音說道:“其實我是願意給你說的,只是這事要是讓其他人聽到了不太好,所以我也不方便在別人那講。”

他說着瞥了眼外面鬧哄哄的情況,又站起身過去對其他人歉意地笑了笑,低聲說道:“我安撫一下費舍爾,抱歉,我想他可能需要稍微安靜一點的環境。”

來幫忙的人倒也能理解,還有人幫這邊關上了門。

臨到關門前,埃米特還看見默林的母親也從隔壁趕來安慰費舍爾的母親。

他合上門,迅速組織好語言,繼而一臉凝重地走向費舍爾。

埃米特當然是知道海斯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今天夜裏的一切事情仿佛一場注定的意外,将他先前的計劃都推向了覆滅。

從海斯和默林那得知的費舍爾的事情來看,讓費舍爾去截肢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現在,海斯再一重傷,無論是否去世都将給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最後一擊。

埃米特打算賭一把。

他坐回到費舍爾床前,這次與剛才不同,他緊緊地盯着費舍爾那雙漂亮的紫羅蘭色眼睛。

“前不久你剛剛出事的時候,你父親就在到處尋找着方法,幫助你恢複健康。或許你知道,諸如教會一類地方,總是可能存在着某些異乎尋常的人們,他們說不定有辦法以儀式将你的身體複原。”

費舍爾靜靜地看着他,沒有答話,但顯然是知道有這類存在。

埃米特又接着說道:“只是除開我們明面上的教會,還有一些隐秘于地面之下的其他教會,盡管他們也擁有着類似的能力,卻并不那麽公開,也因此鮮少有人能清楚這些事情。”

“你想說我父親找到了那種地下教會?”費舍爾問道。

埃米特有些緊張地吞了口口水:“這正是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事。在知曉這些事情的人們常說的那十一章以外,這世上還有一個‘第十二章 ’。那是不能告訴他人的存在,所以你父親一直在用酗酒的方式掩飾這些。”

費舍爾眼中的光亮恢複了一瞬,又很快熄滅下去:“……可是我的父親也出事了。”

埃米特忙握住他的手,說道:“這便是他在昏迷前托我過來的理由,在出事前我因看不下去他那副模樣幫了他一小把,或許正是這樣的行動打動了他,所以他才偷偷地将這些事情告訴了我,我也才能像這樣告訴給你。若說其他的沒有證據,我同他說話這事大家都能作證。”

費舍爾搖頭:“我沒有質疑你,只是覺得現在沒辦法了。”

“不,還有辦法。”埃米特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他告訴我,他已經付出了足夠的錢財,或許今晚,或許明晚……總之就這幾天裏,第十二章 的教主就會前來為你舉行儀式。”

“你必須得堅持到那個時候。”他緊緊攥住對方的手說道,“請再等一等。”

費舍爾與他對視了良久,淺色的眼瞳中倒映的燭光時明時滅。而埃米特從未感到如此緊張過,他感覺一切聲音都在離他遠去,只剩下眼前少年在一片寂靜中與他對視。

最終,費舍爾輕聲答道:“好,我會等他的。”

那一刻,埃米特視線左上角的談話方塊輕輕躍動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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