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想再做奴才 “奴才護不住自己,也護……
傅雲飲說完這話後, 便松開了對瑩雪的桎梏,眼裏的欲./念也一并煙消雲散,頃刻間他又變成了那個矜貴清傲、拒人千裏之外的世子爺。
傅雲飲離去許久後, 瑩雪仍躺在床榻上凝噎不止,方才傅雲飲威脅十足的話語不斷地回蕩在她耳畔。
若自己不願與他為妾,他便要殺了墨書嗎?
思及此,瑩雪再也克制不住心內的恐懼之意,伏在床榻上低聲哭泣起來。
那位冷心冷情的世子爺是何時對她起了那樣隐秘的心思?若她早察覺到這一點,今日必不會主動送上門去。
如今再後悔已是無用, 瑩雪只得收起眼淚, 又理了理自己散亂的衣襟, 這才緩緩走出了廂房。
瑩雪拐過九曲十八轉的回廊,便迎面撞上目露驚惶的冬至。
冬至此刻也是一副氣喘籲籲的狼狽樣子,也無暇在意瑩雪臉蛋上的淚痕, 只聽她急切地說道:“瑩雪, 出事了。”
瑩雪嗓音中還帶着哽咽過後的餘韻:“這是怎麽了?”
冬至觑了眼周圍,見無人經過,便說道:“表小姐和鎮國公府的二少爺睡到了一個榻上, 如今都鬧開了, 你快随我去吧。”
瑩雪驚訝不已, 便跟在冬至的身後朝着內花園西側的那一排廂房走去。
廂房外守着一群身材粗壯的仆婦, 并不讓閑雜人等靠近, 瑩雪與冬至便只能立在外緣等候。
瑩雪心中忌憚着傅雲飲方才的警告話語, 心內被一陣陣惴惴不安的設想吓得愈發坐立不安。
傅雲飲與劉一寧不一樣,劉一寧是色./欲熏了心,只想強./占了自己的清白去,可頭頂上卻有大夫人與大老爺壓着, 他做事總有個忌憚。
可傅雲飲不僅身份高貴,行事間的那股狠辣冷清自己也是見識過的,那日在廟街上,他不過擡了擡眉毛便殺了那身形高壯的拐子。
人命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罷了。
瑩雪毫不懷疑,若自己不做大小姐的媵妾,傅雲飲是當真會對墨書下手,且殺了墨書對他而言如同碾死一只蝼蟻般輕易。
驚懼過了頭,瑩雪也無暇再流淚哭泣,只思忖着該如何保全墨書的性命。
廂房內的動靜終于停歇了下來,黃氏與劉婉晴皆鐵青着臉相攜而來,黃瑛鹂與黃瑛穗則緊跟其後。
瑩雪留意到黃瑛鹂身上的衣裙不再是她出門時穿戴的那一身。
回劉府的路上,冬至打聽了些消息,便與瑩雪悄悄說道:“方才在那亭臺裏喝茶喝到一半,大小姐便鬧了肚子,我便陪着大小姐去了淨房,再回來時表小姐卻不見了蹤影,誰成想竟與那傅二爺滾到了床榻之上。”
“大夫人這回可是氣得狠了,可為了咱們劉府的名聲,也只能替她遮掩,如今這門婚事可是要提上日程了。”冬至繼續說道。
瑩雪聽了這話後,心內忽而開明了不少,這事鬧得這樣難堪,鎮國公夫人興許會惱了劉家,也不願再讓大小姐嫁與傅雲飲了。
若當真如此,自己便不必做勞什子媵妾了。
歡喜不過幾秒,瑩雪的眸子又黯淡了下來,那傅雲飲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人,若他當真想要自己,豈會就此收手?
傅雲飲的确遇上了個難題。
沈氏氣鼓鼓地收拾完傅雲蕭後,便在正堂內破口大罵黃氏:“當真是個賊婦人,幾十年過去了還是這樣愛算計人的性子,我當她為什麽要将兩個侄女都帶來鎮國公府上,原是打了這樣不堪的主意,好好好,既雲蕭與她侄女結了親,便不必再賠上雲飲了。”
傅雲飲并未訝異,母親早已瞧中了左相家的幼女,只等着她及笄後便說給雲蕭為妻,如今被人擺了一道,自是會遷怒到他與劉婉晴的婚事之上。
劉婉晴,容貌一般,雖有些彎彎腸子在,但行事也稱得上落落大方,自己自會給她嫡妻該有的體面。
至于那奴婢,自己也是頭一次對一個女子生出了這樣大的興趣,無論是她的身還是她的心,他總要牢牢攥在手裏才是。
傅雲飲便上前為沈氏順氣,嘴裏說道:“母親消消氣,也是兒子體察不周,未發現那表小姐在茶水裏下了那樣迷./情的藥粉,将二弟折了進去。”
沈氏一愣,蓄滿怒意的美眸中染上了幾分不可思議,若是她沒聽錯的話,傅雲飲的話裏自自責備的是那劉府的表小姐,反而只字未提劉婉晴。
“雲飲,你這是何意?”沈氏蹙起柳眉問道。
傅雲飲便朝着沈氏躬身行禮,說出口的話雖畢恭畢敬,卻帶着些不容置喙的堅定:“兒子想娶劉大小姐為妻。”
沈氏餘下的咒罵之語皆生生地咽了回去,臉色如五彩斑斓的染坊一般鮮豔極了。
劉府榮禧堂內。
黃氏發了好一通邪火,将自己屋內值錢的古董擺設皆砸了稀碎。
而劉婉晴卻坐在美人榻上低頭拭淚,露出些零碎的哭聲更是讓黃氏怒火高漲。
明珠并其餘伺候的丫鬟皆跪在外間大氣也不敢喘。
黃氏發洩完後,才上前将劉婉晴攬在懷裏,也忍不住掉了幾滴淚:“我苦命的兒,如今眼瞧着與世子爺的婚事是不成了,且等我再去為你尋個好兒郎。”
劉婉晴卻不依,她哽咽着道:“若不是表妹做了這樣狐媚的醜事,國公夫人如何會惱了我們?滿京城皆知我将來是要配給世子做妻的,如今不成了,我豈不成天大的笑話了?”
黃氏喉間一澀,說出口的話語仍帶着幾分薄怒:“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沈氏已惱極了我們,況且世家大族從不娶一門裏的兩個媳婦,你與你瑛鹂雖是表親,可卻也差之不多了。”
劉婉晴眼中的熱淚又滾落了下來,只她這些年早已将傅雲飲納入心間,又以鎮國公世子夫人的标準來要求自己,每每外出做客時,皆是一派落落大方的冢婦模樣。
肖想了好幾年的美夢被打碎,她如何能受得了這個打擊?
見劉婉晴哭的如此傷心,黃氏也惱極了自己的哥哥和侄女,可剛一回府,哥哥便已打了瑛鹂二十個手板,又罰她出嫁日日夜夜跪在佛堂前忏悔。
這樣的懲罰對于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弱小姐來說,已是極重了。
到底是自己的嫡親侄女,黃氏也不忍再多加責罰。
只是婉晴的婚事……
黃氏也下了狠心,她扶起劉婉晴,勸慰道:“明日母親便托了中正夫人去做保山,再将送給鎮國公府的節禮添厚三層,并你将來的嫁妝、陪嫁、媵妾都說個清楚,再瞧瞧鎮國公夫人會不會改變心意。”
劉婉晴點點頭,止住淚水後,才顧得上安慰黃氏:“都是婉晴不好,讓母親這般勞神,若國公夫人當真不願意,女兒自會絕了對世子爺的情意。”
黃氏嘆惋一聲,便也不做他想了。
回到向晚閣的瑩雪心情卻從谷底攀至了頂峰。
冬至并夏至個個唉聲嘆氣,只道:“表小姐受了好一頓責罰,如今正在佛堂裏罰跪呢,只可惜了咱們小姐,好好的親事便沒了。”
瑩雪來不及細問,馬嬷嬷也一臉懊惱的走進了耳房,有氣無力道:“這話自己知道便成了,可別在姑娘跟前說。”
瑩雪訝異不已,馬嬷嬷最為老道精明,從不說沒有把握的話,如今瞧來大小姐與那世子爺的婚事是當真不成了?
瑩雪知曉自己不該幸災樂禍,可這事的确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大小姐的婚事成不了,她就不必做媵妾,她就能和墨書長相厮守,墨書也沒有性命之憂了。
世子爺這麽矜貴的人,總不至于強搶不相幹人家的奴婢做妾吧?
瑩雪心下稍安,因染上了喜色的緣故,雙頰如騰雲偎霞般嫣紅。
冬至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知道你高興,也不必表現的這樣明顯,小心吃了挂落。”
瑩雪悻悻地收起了臉上的喜色,又恢複了尋常那副低眉斂目的模樣。
晚間之時,墨書便托守門的婆子将一支翠玉釵遞給了瑩雪。
瑩雪将那翠玉釵拿在手裏仔細賞玩了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妝奁盒中。
瑩雪挂着甜滋滋的笑意入睡,心裏只想着該給墨書做條什麽顏色的對襟長衫,又憶起墨書溫柔體貼的好處,心內又是一陣歡愉。
若她知曉,第二日會發生那樣翻天覆地的大事,她必會在墨書送來翠釵時走出向晚閣與他見一面。
告訴他,自己很是心悅這支翠玉釵子。
翌日一早,未到寅時劉婉晴便起了身,梳洗過後便帶着瑩雪與冬至去了榮禧堂。
黃氏也早派了嬷嬷提着燈籠在二門外候着,一群仆婦簇擁着劉婉晴進了榮禧堂內的正屋後,瑩雪等丫鬟便被遣至了耳房。
瑩雪吃了幾個果子,又喝了幾口茶,這才捂着自己的心口道:“我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冬至觑了她一眼,見她面色紅潤,道:“你氣色這樣好,哪裏會不舒服?”
瑩雪也說不上來自己是哪裏不舒服,但她心口直跳,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約莫過了一兩個時辰,瑩雪的茶碗都換了三四遭茶水後,榮禧堂的游廊處才傳來幾個嬷嬷輕快的腳步聲。
而後是正屋裏打起竹簾的響動聲。
又過了一刻鐘,明珠邁步進了耳房,只笑着與瑩雪說道:“夫人喚你呢。”
瑩雪不明所以,卻也只得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小心謹慎地走進了榮禧堂內。
榮禧堂內并無其他伺候的丫鬟,瑩雪自己撩開了竹簾,一進內室,便瞧見了靠在臨窗大炕上的劉婉晴與黃氏。
兩人相依相偎着,臉上都顯露出了幾分喜色。
“瑩雪,快過來。”劉婉晴的聲音裏滿是熱切。
瑩雪霎時便覺得不妙,可黃氏精明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只得硬着頭皮走上前去。
行禮過後,黃氏便親自扶起了瑩雪,而後才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丫頭乖巧的模樣。”
瑩雪廳聽了這話,額上卻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心內愈發惶恐不安。
劉婉晴見她面有懼色,便笑着說道:“母親喚你來,是有件天大的好事要與你說呢。”
瑩雪立時便跪在了地上,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謙卑模樣。
黃氏滿意地瞥了她一眼,便說道:“聽聞墨書的妹妹有眼疾,恰巧這幾日我得了章禦醫的名帖,他可是專治眼疾的聖手……”
瑩雪自小便相信“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這句話,大夫人為何會突發善心,要給小竹治療眼疾?
瑩雪跪于下首的身形微微有些顫抖,她左思右想之下,仍是沒有說出口半個字。
黃氏睥睨着她露出來的半截細白脖頸,居高臨下道:“我喜歡識趣些的丫鬟,也不喜歡在奴才身上白費工夫,我只問你一句話,願不願意做晴兒的媵妾?”
瑩雪惴惴不安了好幾個時辰,如今乍一聽得黃氏提起了媵妾一事,才明白了大小姐與世子爺的婚事不知為何重又被提上了日程。
自己心內湧起的不安也有跡可循了。
的确,小竹的眼疾是墨書的心病,況且以她和墨書的身份來看,一輩子也請不動那章太醫來給小竹看診。
可她不願意為了一個太醫就賠上自己的一生。
瑩雪便挺直了脊背,回絕了黃氏之話:“奴婢蒲柳之姿,如何能配得上伺候世子爺?”
劉婉晴面色陡然一寒,正欲出言訓斥瑩雪不識好歹之時,卻聽得黃氏率先說道:“真真是個有骨氣的丫頭,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瑩雪也沒想到黃氏會如此輕易地放過自己,聞言她如蒙大赦般地對黃氏磕了個頭,悄悄退出了榮禧堂內。
劉婉晴觑了眼母親的神色,剩下的疑惑皆堵在了喉嚨口。
黃氏眼裏閃過幾絲狠意,又将黃嬷嬷與馬嬷嬷喚了進來,仔細囑咐了一通後,方才放她們離去。
瑩雪出了榮禧堂後,便失魂落魄地靠在了廊下的木柱旁。
她只是想不明白,劉府裏有這樣多伶俐貌美的丫鬟,緣何大夫人獨獨不肯放過自己?
還有大小姐與那世子爺的婚事,如何就又成了?
瑩雪又憶起那一日在廂房時傅雲飲俯在自己耳邊的警告之語。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又想起方才在榮禧堂時大夫人那股有恃無恐的氣勢。
瑩雪只害怕墨書和家中的親人會被自己所連累。
一邊是黑暗無比,瞧不見曙光的媵妾之路,一邊是墨書和家人的性命安危。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襲卷了瑩雪的五髒六腑,她從未如此厭惡自己這卑微的奴婢身份,生死榮辱、喜怒哀樂,皆由不得自己做主。
瑩雪咬咬牙,便勉力站直了自己的身子。
她要去尋墨書,要給家中的親人們遞個信,要讓她們小心些行事,而後她再用匕首毀了自己容貌。
世子爺與大夫人瞧上的不過是自己的這張臉罷了,等自己毀了容,他們自會對自己棄如敝履。
瑩雪從榮禧堂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後,便繞過了清風苑,打算先回一趟東葫蘆巷瞧一瞧王氏。
方走至巷口,便迎面撞上了神情慌張的春嬸,春嬸是王氏幾十年的好友,她待瑩雪也似親生女兒般疼愛。
此刻的春嬸眼眶通紅,瞧見瑩雪後,便慌忙開口道:“瑩雪,快和嬸子回家,你姐姐出事了。”
姐姐?
瑩雪心中大駭,連忙跟在春嬸身後往自己家中跑去,剛走至自家的院中,便聽得王氏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春嬸推開門,瑩雪便瞧見了躺在炕上衣衫褴褛的瑩雨。
瑩雨本就膚色白皙,如今露出來的四肢卻步滿青紅醒目的血痕,兩側的臉頰高高腫起,發絲散亂,衣裙上還染着些星星點點的血跡。
瑩雪身子一軟,當下便要昏倒過去,幸好春嬸一把抱住了她,又猛力朝着她人中掐去。
瑩雪這才恢複了些神智,她一步步朝着瑩雨走去,說出口的話語都顫抖得不成樣子,“娘,姐姐……怎麽了?”
王氏心疼不已地抱着長女,眼淚似是要在那一刻流了個幹淨,只聽她哭喊着說道:“你姐姐昨日去莊子上做活,今早便有兩個小厮在莊子的田地裏瞧見了你姐姐,誰知你姐姐竟被人磋磨成了這副模樣。”
春嬸懂些醫術,探了探瑩雨的鼻息後,道:“性命應當是無礙,只是得去配副退燒藥,再請個婦科聖手瞧一瞧。”
瑩雪望着炕上瑩雨的慘狀,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漫上了她的心頭。
這是她最溫柔似水的姐姐,永遠笑意滿懷,心善且不肯叫苦,每日每夜的做活也只是為了補貼家用。
姐姐做錯了什麽?為何要被人這般淩./辱。
瑩雪望着瑩雨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心內的恨意夾雜着劇痛一齊揉碎了她的五髒六腑。
她不敢想象,姐姐那時會有多麽痛,多麽絕望?
如今的瑩雨仿佛一只了無生氣的破損娃娃,氣息微若地躺在床炕上,仿佛下一秒就要離她們而去了一般。
瑩雪再也忍不住心內的哀意,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朝着王氏猛地磕了幾個頭:“母親,都是我害了姐姐。”
王氏擦了擦眼淚,才對瑩雪說道:“傻孩子,這與你有什麽相幹,都是咱們做奴婢的命。”
奴婢的命?
瑩雪冷笑一聲,一股徹骨的涼意鑽上了她的脊背,她既是笑自己這命如蝼蟻的人生,又是笑那些高高在上的愚蠢貴人。
那些貴人既是想讓自己做媵妾,又使了這樣陰毒的手段傷害自己的至親,自己如何肯心甘情願地為她們所用?
姐姐受此磋磨,必與二少爺與大夫人脫不了幹系。
她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自己就罷了,為何非要用這樣陰毒的手段傷害姐姐?
若這事真是二少爺做的,瑩雪甚至可以猜到大夫人接下來的手段,無非就是表面上敲打二少爺幾句,再明裏暗裏地逼迫自己一番。
主子的命和奴婢的命本就不一樣,姐姐受了這等酷刑,在主子眼裏不過是擎肘自己的手段罷了。
瑩雪從地上站了起來,對着王氏悲涼一笑:“母親,你放心,我會為姐姐尋個公道。”
哪怕是賠上自己這條命。
瑩雪不顧王氏的阻攔聲,頭也不回地推開了屋門,卻被背上馱着父親的絲竹吓了一大跳。
瑩雪往方大的下半身一瞧,只見他的小腿上到處是觸目心驚的傷痕,且不斷有血絲滲了下來。
姐姐的遭遇與父親的傷勢令瑩雪傷怮過了頭,她愧疚到了極點,竟一頭栽在了地上。
瑩雪再睜開眼時,瞧見的便是趴伏在地上的王氏,以及炕上躺着的瑩雨和父親。
瑩雪連忙起身扶起了王氏。
王氏素來是個堅韌的婦人,遇上什麽難事皆會一笑了之,每日勤勤懇懇的做活,膽小甚微的度日,所求的不過是阖家安寧罷了。
而姐姐瑩雨也是個溫柔美好的女子,堪堪及笄時便主動挑起了家裏的大梁,去郊外的莊子上做活,什麽粗活累活都肯幹,是以年紀輕輕便雙手長滿了老繭。
父親更為膽小老實,只知道忠心于大老爺,最是個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的性子,做事也老老實實,從未出過什麽差錯。
他們都是低賤的奴才沒錯,可這些低賤的奴才也是肉./體凡胎的人,也會哭會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是了,自己怎麽又忘了,在那些主子眼裏,奴才哪裏稱得上人?不過是些會說話會幹活的畜牲罷了。
瑩雪在這一刻才明白,奴才護不住自己,也護不住自己的親人。
只要自己做一天的奴才,這些貴人就不會放過自己。
所以,她不想再做奴才了。
如今想來,做媵妾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借着鎮國公世子的青雲梯,她也能為親人脫了奴籍,不再讓他們受這些屈辱的苦痛。
瑩雪不再流淚,她木着一張臉心如死灰地聽王氏說起了姐姐與父親的狀況。
姐姐如今已退燒了,雖失了清白也吃了這樣殘忍的苦頭,但于性命無礙。
父親的小腿被馬車軋了,下半輩子便只能躺在床榻上了。
瑩雪阖上眼,将眼眶內的淚水咽了回去。
哭沒有用,哭也無法替姐姐承受那淩./遲般的苦痛,也無法替父親受了那斷骨之痛。
瑩雪翻身下炕,只對着王氏粲然一笑道:“母親,你放心,從今以後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世子爺既對自己這一身皮肉感興趣,那她就索性忘了前塵恩愛,好好地替大小姐“籠絡”住世子爺。
這一筆一筆的帳,她都記在心上,總有報仇雪恨的時候。
說完,她便出了屋內,推開大門便碰見了目露憂光的墨書。
瑩雪擡起毫無溫度的眸子,瞧了他一眼後,說道:“勞煩你照顧一下我的家人。”說完,便揚長而去。
墨書已是知曉了瑩雪家人的遭遇,他安慰的話語卡在喉嚨口,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他怔愣地望着瑩雪決絕蕭瑟的背影,心內湧起一陣不安。
瑩雪回到榮禧堂後,不等立在門口的明珠通傳,便一頭闖進了正屋裏。
明珠剛要阻攔,卻被馬嬷嬷出聲制止。
正屋內,黃氏與劉婉晴仍是坐在臨窗大炕上,瞧見瑩雪跌跌撞撞闖進正屋裏的動作後,也只是淡淡一笑。
瑩雪雙膝跪地,模樣要多乖順就有多乖順:“奴婢願做媵妾。”
黃氏拿起擱在案幾上的茶碗,輕抿了一口後,方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年輕人有些骨氣也是好的,總是要吃些苦頭才肯回頭。”話音裏帶着些高高在上的倨傲。
瑩雪巋然不動,沉默和順的樣子仿若一只被絞斷了尖爪的野貓。
既由黃氏扮了白臉,劉婉晴便莞爾一笑,唱起了紅臉:“我庫裏還有些人參鹿茸,你且拿回去給你爹娘補一補吧,還有那章太醫,母親已讓人去請他來了,順便讓他替你爹瞧一瞧吧。”
瑩雪沉穩如水的聲音裏辨不出喜怒:“奴婢謝過大小姐賞賜。”
黃氏見瑩雪這般不露忿意,便蹙起了柳眉,眸子裏掠過幾絲打量:“我已聽聞了你姐姐的遭遇,也是個可憐的孩子,等你陪着晴兒去了鎮國公府上,便讓她來我院裏做個二等丫鬟吧。”
姐姐的清白及滿身的瘡痍,母親被無辜責打,父親斷了的腿骨,就換了些藥材和二等丫鬟的空缺。
如今的劉府對瑩雪來說無異于豺狼虎窩,她又如何肯讓姐姐再在榮禧堂內為奴為婢?
瑩雪心內冷笑不止,她是不是該感激涕零地磕個頭,再謝過大夫人與大小姐的大恩大德?
瑩雪擡頭望向了上首端坐着的黃氏與劉婉晴,将她們臉上那等鄙夷中帶着倨傲的面色牢牢記在心上。
且等着吧,來日方長。
既是要她做劉婉晴的媵妾,她必定會不負所望,好好替劉婉晴籠絡住世子爺。
且讓這些主子瞧瞧,一個黑了心的奴婢會掀起怎樣的風浪來。
“是,奴婢多謝大夫人。”
傅雲飲與劉婉晴的婚事辦的有些急切,下月初六便是劉婉晴過門的日子。
瑩雪白日在向晚閣內替劉婉晴繡嫁衣,夜裏便回東葫蘆巷照料父母姐姐。
自姐姐蘇醒以後,那雙靈透秀美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熠熠,瑩雪知曉她心裏苦楚,每日總撿了些趣聞說與她聽。
可瑩雨仍是悶悶不樂,瑩雪愈發揪心,只生怕她存了死志,每夜總和衣而睡守在她身側。
王氏的腿傷好了不少,只是方大卻從此落下了殘疾。
如今大夫人将瑩雪的月例升為了每月二兩銀子,已是夠一家的嚼用,絲竹便也辭了鋪子上的活計,專心伺候父母。
瑩雪每每在家瞧見姐姐與父親的哀切模樣,心中對那劉府主子的恨就加深了一層。
恰在劉婉晴出嫁的前幾日,劉府借着出了個世子女婿的東風,将劉一寧與光祿寺少卿家嫡女的婚事定了下來。
一時間,劉府風頭無兩。
瑩雪聽了這消息後,便挑着燈燭,生生熬了好幾個大夜,替自己縫制了一條月白色邊、煙粉色底的肚兜。
她知曉自己的優勢便是美貌與這身白皙滑膩的皮肉,純白與煙粉色相襯,定會為她增添幾分誘./人的風情。
既是要以色侍人,就将這點“色”發揮到淋漓盡致吧。
時光如隙,轉眼便到了劉婉晴出閣的日子。
瑩雪自從那一日在東葫蘆巷與墨書匆匆一面之後,直至今日都未曾再與墨書相見過。
一是她已磨了心志,從今往後只想着為自己和親人脫了奴籍,不再叫人欺./辱踐踏了去,二是心內愧疚使然,無論如何總是她主動退了與墨書的婚事,她實在沒有勇氣去面對墨書。
從前也是她太過奢望,總想着自己謹慎度日,總能與墨書過上相夫教子的安穩日子。
卻不知在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眼中,美色過人也是懷璧其罪。
既如此,索性她便用這傲人的美色去一步步往上爬吧,爬到無人敢再傷害她的親人,爬到無人敢再輕賤利用她。
劉婉晴出閣的這一日,也稱得上是十裏紅妝,鑼鼓喧天。
瑩雪被喜婆安排在了新房旁的西廂房內,只說世子爺未曾收用瑩雪時,她只能以通房丫鬟自稱,今日更不許她出去亂晃,省得損了新婚夫婦的福氣。
喜娘說這話時語調很是尖酸刻薄,可瑩雪卻恍若未聞,只坐在床榻上不語,安靜和順的似盞美人燈。
前幾日,瑩雪已從夏至那兒問清楚了鎮國公府內的人際關系。
鎮國公正妻乃是沈氏,出自沒落的洛陽宗室,也算是有些皇室血脈。沈氏生下三子一女,分別是長子傅雲飲,次子傅雲蕭,以及幼子傅雲筝,嫡女則排序為四小姐,名喚傅雲婕。
除了沈氏以外,鎮國公還納了二房良妾,分別生了兩個庶女,一個叫傅雲芷,另一個叫傅雲歡。
鎮國公內的人事也算不上複雜,兩個庶出的小姐等閑從不外出,沈氏的幼子傅雲筝也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又因身子孱弱,自小便養在別莊上。
鎮國公老太太喜靜愛佛,一月只讓小輩去晨昏定省兩次,若不是頂頂要緊的事,從不出佛堂半步。
瑩雪思忖了一會兒,仍是覺得自己要将全副身心皆放在傅雲飲身上。
媵妾的名聲不大好聽,将來若是僥幸懷了孩子,興許也會淪落到去母留子的境地。
她總要先爬上良妾這個位置才是,在這之前,她必須要韬光養晦,不能讓劉婉晴疑上自己。
端方院的新房內。
劉婉晴頭上戴着的鳳冠貴重不已,她的脖子已是被壓得挪動不得,臉上厚敷的脂粉也令她倍感不适。
只眼前微微晃動的鳳頭花燭,入目所及的鴛鴦戲水玉石屏風,以及鋪在紗窗上以及梨花木桌上的“喜”字彩貼,皆讓她的心裏升起一股惘然的甜蜜。
哪個閨閣裏的少女未曾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夫郎?只期盼着他英俊偉岸,豐神俊秀,且文韬武略樣樣精通,又能與自己舉案齊眉、相持相護。
如今她能嫁給傅雲飲,當真是全了年少時的閨夢。
一時間,與鎮國公府有親的夫人小姐皆說笑着走進了新房內,逗弄了劉婉晴一番後,便一齊候着傅雲飲來揭新娘的蓋頭。
約莫等了一刻鐘後,身着暗紅色黑底錦袍的傅雲飲方才姍姍來遲,今日他束了個紅瑪瑙玉冠,愈發襯的眉眼清隽出挑,眉梢裏掩出三分快意。
他聽從喜娘的指示,将劉婉晴的紅蓋頭掀了開來,又與劉婉晴喝了交杯酒。
黑曜石般的眸子掃過整個新房,卻沒發現那抹清麗的身影,他掩下心頭的失落,與幾位相熟的嬸子見禮後,便去了正堂迎接客人。
劉婉晴心下愈發甜蜜,方才她忍着羞意瞥了幾眼矜貴俊秀的傅雲飲,一顆心更是狂蹦亂跳了起來。
她想,自己往後必是要做好世子爺的賢內助,替他生兒育女,統管家事,不讓他有後顧之憂。
思及此,劉婉晴不禁想起了出嫁前一夜母親塞給自己的那本小冊子。
一想到世子爺也會如畫冊上那般疼愛自己,劉婉晴的雙頰便羞紅的如火燒過一般。
夜幕漸深,傅雲飲也終于送走了自己的同僚舊友。
他身上帶着些飲過桃花釀的微醺酒意,雙眼卻依舊清明如初,他走在通往端方院的游廊上,拂着微涼的夜風,與身後的東昉說道:“大奶奶帶來的丫鬟都在端方院裏?”
東昉不解其意,只撓着頭回答道:“自是在端方院裏。”不在端方院裏,還能去哪裏服侍?
傅雲飲瞪了一眼東昉,他時常不解,自己身邊的小厮為何會蠢笨得像只豬?
而東昉也發現了世子爺望向自己時恨鐵不成鋼的冷酷眼神,他思索了一會兒後,方才福至心靈地想起了大奶奶帶來的那個媵妾。
聽說是個難得的美人,名喚瑩雪。
世子爺莫非是在詢問她的住所?
“罷了,我懶怠與你多說。”傅雲飲說完這話後,便朝着端方院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劉婉晴已坐在大紅色的床榻上苦等了許久,聽見屋門的響動後,她方才含羞帶怯地理了理自己的嫁衣。
傅雲飲徑直坐在了梨花木桌旁的團凳上,擡着黑眸定定地打量起了劉婉晴。
方才他與劉婉晴湊近了喝交杯酒時,那股熟悉的暈眩感又襲上了心頭。
傅雲飲愈發覺得自己怪異,為何他獨獨不抗拒那個叫瑩雪的奴婢?
只是新婚之夜總該要與正妻圓房,因着傅雲飲自己的隐疾,他便對劉婉晴說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且安寝吧。”說着,他便自己解開了外袍,朝着臨窗的軟塌上走去。
劉婉晴的笑意一僵,眼瞧着傅雲飲是不欲與自己圓房的意思,她說出口的話音也帶着些顫抖:“夫君,您這是何意?”
傅雲飲知曉自己此舉傷了她的心,可隐疾在身,他是斷不可能與她行周公之禮,只得拿話含糊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便早些安歇了。”
劉婉晴卻從床榻上站了起來,眼裏蓄起了點點淚花:“夫君可是嫌棄妾身才貌愚鈍?”
傅雲飲見她不依不饒,便索性冷下臉色,直截了當地說道:“你既是我的正妻,該有的體面與尊重我自是會給你的,只其他的,就不必想了。”
這話一出,劉婉晴便軟倒在了床榻上,眼裏滿是失魂落魄之意。
她卻沒想到,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工夫,自己的美夢竟被愛戀了多年的心上人親手戳破。
因為自己是正妻,所以世子會給自己體面和尊重。
只是,獨獨給不了自己男女間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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