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馮殊阮看了一眼,神情嚴肅,扶着他的胳膊打120。他倒是個能忍的,疼得鬓角滴汗也不吭一聲,淡定地配合醫生緊急治療,實在受不了就閉上眼睛緩一緩,再睜眼又是一派淡定。

這事兒鬧挺大,隔天上了頭條新聞,引起各界人民強烈關注。一大早,醫生查房後他給公司打了幾通電話交待工作,輪到leif,他十分不解:“你出國了?”

他正打着吊針,說:“昨兒在一火災現場,趕巧兒給燙了一下,大夫讓休息一陣兒,不讓幹活兒。”

Leif驚嘆:“我草,這也能趕巧兒。”又問,“不是早上那新聞吧?”

他說:“是啊。”

Leif頓了頓,極輕地嘆口氣:“怎麽着啊,通知大夥兒看看您去?”

“老實呆着吧,甭搞得驚天動地,又不是什麽大事兒。”

到了飯點兒,他仍然去了醫院,還帶着吳亮和水果。那會兒馮殊阮正伺候姜戍年喝粥,一勺一口,配着新鮮蔬菜。上午接電話那會兒,leif就猜這事兒和馮殊阮有關,真看到人時一點兒不意外。她還穿着華麗黑禮服,臉倒洗得幹淨,腳穿十塊錢的人字拖,卻不影響行動,幹起事兒來很麻利。

姜戍年看到吳亮,便操心起公司的事兒,多問了幾句。吳亮一項項清楚彙報,末了還掏筆記下他的吩咐和對公司的近期安排。

Leif拿了蘋果邊啃邊問:“你這十天半月回不來吧?”

他說:“觀察幾天就出院,待家裏養着,比這好。”

Leif又說:“這看上去挺嚴重啊,不會廢了吧?”

“少他媽咒我。”他笑着說,“來得及時,晚兩分鐘差不多廢了。大夫說養得好就不用植皮,但肯定留疤了。”

“那也算命大。”leif說,“留疤好啊,才能記住。以後見了這疤,你就多想想,能不能往那不該跑的地兒跑。”

姜戍年冷眼瞄過去,他聳聳肩,滿不在乎,但适時閉了嘴,不讓說就不說呗。

這幾天馮殊阮頗殷勤,也該她殷勤,要不是姜戍年擋那一下,今兒躺這兒的可就是她,于情于理都是他救了她。傷口一天換藥兩三次,先前是護士幫忙,後來她親自上陣,清洗傷口時極為仔細。就那麽微埋着頭一點點沾着藥水,纖細的手托着他的胳膊,頭發束在腦後,脖子長又細,有時恰逢陽光照進來,就像落入凡間拯救蒼生的聖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替他清洗傷口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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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戍年每逢這時都出奇地安靜,更不覺得疼,實則內心早已如翻滾的潮水,轟轟烈烈不得安寧。他一邊覺得弄這麽一傷再穿半袖真他媽難看,一邊又覺得難看就難看吧,總比難看在一姑娘身上好。

話說那天晚上送醫院急救時,他以為她會哭,不哭至少淚眼婆娑吧。結果人不僅沒哭,還巴巴地看着醫生剪他衣服,露出血肉模糊的胳膊,他都不忍心看了,人卻無比淡定。轉念想到她在戰場待過,又頓時了然,不尋常的姑娘表現不一般也正常。

他在醫院待不住,将将穩定就想回家,馮殊阮因他這傷早已把清洗換藥等一系列流程練得爐火純青,加之會定期複查,醫生便放行了。回去之後倆人掉了個兒,他歇下了,換馮殊阮像伺候菩薩一樣伺候他,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飯來張口倒是無争議,衣來順手這日子卻只過了一天。

那天早上她叫他吃飯,敲門他說等一等,等了半天又敲了敲,他便說:“诶,要不你進來搭把手,我一個人搞不定。”

于是她推門進去,卻見這人正打赤膊穿衣服,左手已經扒拉進去,右胳膊卡在紗布那塊兒過不去,就那麽擡着,露出勁美結實的腰。她走過去,挨着床邊兒,伸手幫他把衣服脫下,再從衣擺靈活收到領口,接着揚了揚靈秀的下巴:“頭。”

他依言将頭伸過去,先套了脖子,再是胳膊,輪到受傷那只,她便揪住袖口,叫他一點點往外伸。他挨個兒照做,聽話得像個孩子。

等穿好了,那氛圍便尴尬了。他的頭與她的胸齊高,存在感極強的雄/性/荷爾蒙和淡淡的清香味兒混一起,他抗不過每天清晨的生理反應,這節骨眼兒上又覺得丢臉,于是唰地一聲站起來。

倆人已然面對面。馮殊阮機敏,沒讓這尴尬繼續下去,幾乎在他起身的剎那邊往外走邊說:“趕明兒您甭廢這勁兒了,自己家裏,又沒外人,穿睡衣就行了,換來換去不嫌麻煩。”

于是那之後他便每天穿着睡衣在自家院兒裏四處晃,那睡衣寬松,袖口尤其敞開,再無先前的煩惱。馮殊阮怕他感染,又專門買了幾套同款,他每天換一款還不重樣,心裏卻是醉醉的。好你個馮殊阮,爺為你差點兒沒命,你到這份上還忌諱,也太他媽理智了。

他心裏雖唱着反調,面上卻自得其樂,什麽也不在乎。這天下午正擱花園一邊乘涼一邊看馮殊阮給花兒澆水,卻忽聞一陣動靜,擡頭看去,原是leif領着一撥人進來了。

“嗬,您這養病還享福呢?”leif笑說,“哥兒幾個好久不見,聽說你受傷了,都想過來看看。”

他略略掃一眼,全是熟臉兒,劉無雙和許小樂也來了。

其中一女的穿着露臍T恤和超短裙,腳穿一雙同色長靴,酥成骨頭似的往他身上貼:“多久沒出來玩兒了,您可真忙呢。”

他垂眼瞄她着長靴的腿:“不嫌悶啊。”

姑娘嬌笑,美瞳都在發光:“悶死了,你給散散熱?”

他就着手裏的冰水碰她的腿,冰得姑娘直往他懷裏鑽:“不帶這麽散的,你壞死了。”

“幹嘛呢。”他攤開兩只胳膊,唯恐她碰到,“邊兒去,大熱天的,跟這兒擠什麽。”

Leif噗嗤一聲笑出來,姜戍年這模樣倒像個純情少男,和昔日調情跟調鬧鐘一般順手的江湖老手比起來,可真是判若兩人。

這幫人說是來看他的,不如說是來這兒玩的,買的肉和菜準備BBQ,還帶了紅酒和甜點。Leif首當其沖,熟門熟路進廚房拎來烤肉架,炭火一生,便拿了肉串開烤,寧靜的空氣頓時青煙彌漫,那頭有人已開了酒,還有點了煙打撲克的。烏煙瘴氣,好生熱鬧。

姜戍年本身愛熱鬧,加之這段時間飲食寡淡,正巧被引出饞蟲。有人倒酒也不推辭,一手拿了烤串,叫嚣着:“你他媽給誰省呢,倒滿!”

那人于是倒滿,他将伸了手去端,卻被一只玉手搶了先。

馮殊阮舉了酒杯道:“忌酒忌辣你忘了?”又不緊不慢敬他,“祝你早日康複。”

說完,自己先幹了。

姜戍年霎時極憋屈,劉無雙卻笑了,說:“阮阮你好像管家婆。”又看向姜戍年,“姜總,您是妻管嚴吧?”

姜戍年頗無奈地揚揚眉。暗想:媽的,就知道喂老子吃蘿蔔青菜,連口酒都不讓喝,難怪最近沒什麽欲/望。

Leif卻是個不怕事的,說:“想喝就喝嘛,怕什麽,不能喝紅的就喝白的,白酒消毒,全當洗傷口了。”

說着,哐哐灌了半杯白酒,遞給姜戍年。

姜戍年沒動,接過馮殊阮遞來的蔬菜卷兒,邊吃邊說:“你他媽盼着我死呢,還洗傷口,我給你燒一窟窿再用白酒給你洗成不成啊?”

“這話說的。”leif滿臉惡作劇得逞的笑意,“你那窟窿也不是我弄的,憑什麽給我也燒一個啊。不喝不喝呗,咱幾個喝。”說着煽動別人一起幹杯,又戲谑他,“您就吃吃蔬菜,喝喝牛奶,要不要棒棒糖?回頭我給您買。”

他一腳踹過去:“滾你丫的。”

一夥人嬉笑耍鬧,樂開懷。

許小樂得空拉馮殊阮到一邊兒說悄悄話:“我告你,是時候走人了啊,這人可被你改變了,回頭你要沒法兒了結這事兒,人那暴脾氣,指不定強了你。”

她不滿:“你丫怎麽說話呢?”

“甭管我怎麽說,反正差不多就那意思。以前這人多狂哪,開車摔斷了腿都不肯吃藥的,還忌酒戒辣,想什麽呢,多大轉變啊。”

馮殊阮說:“那晚要不是他擋那一下,受傷的就是我,指不定還毀容了。我照顧他也是應該的,以德報德麽,相互的。”

許小樂差點兒跟她翻白眼:“你行走江湖呢,以德報德。只怕人想以心換心,卻換來一副假皮囊,誰受得了。”

馮殊阮沒吭氣,許小樂也沒吭氣,彼此沉默了一會兒,卻見許小樂忽然擡頭,怒氣沖沖道:“我說呢,數來數去都少倆人,原來是那小賤人,這劉無雙真他媽是一行走的生/殖/器,到哪兒都能釣上一兩個,我不跟你說了,我抓/奸去。”

馮殊阮極輕地撇撇嘴,對此表示頗為習慣。

又過了一段兒,姜戍年的傷好得差不多了,紗布一揭,一塊突兀的疤,平滑的肉皮萎縮成千萬道褶,醜陋又駭人。馮殊阮看他将半袖換成長袖,心中多少有些慚愧,他本來也挺在意,見她那樣子,便寬慰道:“不就一疤麽,男人有一疤真沒什麽。”

馮殊阮卻了然,真沒什麽他會專門折回去換長袖?卻也承他的情,沒在這事兒上過多糾結。

這傷口一好,他頭一件事兒便是回去工作。公司上下老長一段兒不見他,見了他都樂呵,問前問

後,端茶送水。

早間會議結束後,leif頭一個鑽進他辦公室:“還是沒消息,人也沒回來。”

他說的是馮沐川。

姜戍年沒吭聲,暗自想着,不回來也罷,只要她不過問。轉念又一想,她怎麽可能不過問,頗感無奈,于是嘆了口氣。

Leif放下一摞文件,道:“這是從吳亮那兒捎來的,都是最近的大活兒,你先看看,我項目上還有人等着,辦完事兒了再過來。”

他于是喝口茶開始看文件。半小時後,電話忽然響起,他順手接起來,卻聽吳亮說有一客戶指明要見他,問是推掉還是接見。

大清早的,見就見吧,于是讓人帶進來。片刻後,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吳亮引着一高大男人,介紹:“這是姜總。”

未等吳亮接着介紹,那人卻自己開了口道:“你好,我是何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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