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沈夫人恨的咬牙。

她既恨衛景朝黑心黑肺,更恨他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實情。

讓她連反駁,都沒法子反駁。

若是換個普通人……

不說普通人,但凡是旁的勳貴人家,沒有長公主和長陵侯府的滔天權勢,都不可以護住她的柔兒。

屆時,柔兒只能沉淪在君意樓中,恐怕比現在還不如。

她不敢去想,若是那樣,柔兒會經歷什麽。

或許,根本就不能活下來。

所以,她根本沒有資格去責怪衛景朝。

他雖冷心冷肺,無情無義,卻的的确确,在最艱難的境地裏,給柔兒選了一條更好走的路。

何況,已經這麽長時間了。

從京都到涼州,他不知道已對柔兒做了多少過分的事情。只怕,裏裏外外,都已被欺負了個幹淨。

如今再糾結,沒有任何用處。

最重要的一點,哪怕是如今,這世間能護着柔兒的人,也唯有他。

換了旁人,誰能抵禦匈奴的掠奪?

又有誰,能夠瞞過朝廷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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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柔兒好,只能……只能任由衛景朝帶她走。

沈夫人死死咬着牙,心都在泣血,半晌後才道:“你帶她走吧。”

衛景朝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模樣,似乎沈夫人的反應,從不在他意料之外。

沈夫人望着他的臉,只覺又恨,又怒,又無能為力。

她現在只怨恨,丈夫死的太幹脆。

若是沈家尚且手握十萬大軍,該有多好?

衛景朝起身,又飛快地變了一幅嘴臉,臉上挂着溫和的笑意,道:“伯母放心,我肯定會照顧好柔兒的。”

沈夫人恨不得将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直接按進洗衣盆裏。

或者,直接潑他一臉水。

可她最終也只是忍了,聲音冷冷的,毫無波瀾,“你們定親那日,你也是這樣說的。”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照顧好嗎?

你自己覺得,你的話,有幾分可信呢?

衛景朝沒說什麽,得了她的話,就沒再管。

轉頭擡腳進屋,去找沈柔。

屋內,沈柔的下唇幾乎咬出了血,一雙眼睛含着淚,泛着紅,微微有些腫。

衛景朝輕柔地碰了碰,柔聲問:“不難受嗎?”

沈柔沒回答,只是瞪着他,開始興師問罪:“誰許你,把……把君意樓的事情,告訴我阿娘的。”

衛景朝輕哼一聲,并不覺自己有錯,單手摸摸她的腦袋,平靜道:“我若是不說,她怎麽知道,你受了多少罪?”

沈柔惱怒不已:“我不要她知道!她現在肯定很傷心,都怨你!”

衛景朝道:“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這麽對我說話?”

沈柔瞪着他,沒有絲毫畏懼。

衛景朝也只強硬了這一瞬,随即無奈嘆口氣,溫聲道:“除了這件事,別的我什麽都沒說。就連你給我下藥的事兒,我都沒說。如今我已知錯了,你能原諒我嗎?”

沈柔默默收回目光,咬牙道:“你以後,不許再胡說了。”

衛景朝點頭,道:“以後,我絕不提了。”

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還有什麽可提的。

沈柔終于松了口氣,才來得及問,“你和我阿娘說了什麽?”

衛景朝笑了聲,手指纏上她柔軟的頭發,慢慢道:“我和伯母商量,讓你以後繼續跟着我住。”

沈柔怔了怔:“我阿娘,答應了?”

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詫異且戒備地望着衛景朝,“你對她做了什麽是不是威脅她了?”

衛景朝捏捏她的臉,氣笑了,“我在你心裏,是會輕易威脅旁人的人嗎?”

沈柔不語,可那雙欲說還休的眸子,卻已經告訴了他答案。你是,就是。

衛景朝無奈道:“我只是說你生的美貌,住在村裏不安全,容易引人觊觎。伯母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就答應了。”

恰在此時,沈夫人收拾好臉上的表情,走進屋內。

聽見衛景朝的話,她腳步一頓,攥緊拳頭,忍着給他一拳的沖動,目光溫婉看向沈柔。

“柔兒,都護府到底比此處安全,你随着侯爺過去,保護好自己。”

沈柔揚眉,撒嬌道:“可是我想和阿娘一起住。”

衛景朝臉色一僵,沒想到,他剛才讓沈夫人問,看看沈柔願意跟誰住。

沈夫人沒舍得問,沈柔自己主動說了。

她可真是個孝順的女兒,什麽都不知道,也能解決掉她娘的堵心事。

衛景朝不自覺地,磨了磨後槽牙。

沈夫人冷冷瞥衛景朝一眼。深吸一口氣,笑道:“柔兒,阿娘也想你。但是此處地廣人稀,又兼之民風彪悍,你若住在此處,阿娘實在怕你吃虧。”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心底對衛景朝頗為不滿,臉上卻還不得不挂着溫婉的笑意,“有侯爺護着你,我也能放心。”

衛景朝亦附和道:“我明白你思母之情。可你住在此處,我着實不安心。”

沈柔脫口而出:“那不能讓阿娘跟我們一起回都護府嗎?”

她仰着頭,明亮的眼睛望着衛景朝,眼底泛起一絲哀愁,央求道:“我阿娘一個人住在這裏,也很不安全。若是能住在都護府,我也能放心。”

不等衛景朝說話,沈夫人斷然拒絕,“我已習慣了住在此處,不想再回城中,柔兒随侯爺回去便可。”

沈柔抿唇。

其實,她能夠明白母親為何不肯去。

只是,這涼州城本就荒涼,什麽都沒有。更不用提,城外的村莊裏,更是一片荒寂,數步才見一戶人家,炊煙都沒法子連成片。

母親一個人住在這裏,她也是真的,不放心。

沈柔像以前一樣,仰着小腦袋哀求母親,“阿娘,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想你一個人住在這裏。”

沈夫人神色複雜難言。

心情更是苦悶。

要她親眼看着,她心愛的女兒,為了她的去路,哀求一個男人。

無異于,天大的折磨。

沈柔又看向衛景朝,哀哀望着他。

衛景朝覺得,她若是長了尾巴,此刻該耷拉着尾巴,可憐兮兮地趴在他跟前,連尾巴上的毛,都一根一根往下垂着。

他不答應,她就絕不動彈。

他一向對她的哀求沒轍,每每不過兩個回合便要敗下陣來。

這一次,倒也沒多做掙紮,嘆了口氣,道:“若是伯母願意,我定會安排妥當。”

沈夫人閉了閉眼,道:“柔兒,我已經習慣了如今的日子,你不要勉強我。”

沈柔脫口而出,“阿娘不走,我也不走。”

衛景朝的手落在她手背上,将她的手拿起來捏了捏,目光沉沉,看向沈夫人,“夫人在擔心什麽?是覺得都護府的人,會有閑言碎語嗎?”

沈夫人不語。

閑言碎語是必然要有的。定然會有人罵她賣女求榮,為了榮華富貴,親自将女兒送給男人羞辱。

可最要緊的,卻不是閑言碎語。

而是,若她接受了衛景朝的供養,便是真的承認,将女兒送給他。

到了來日,在他跟前,她與沈柔便再也直不起腰。

她一個人受苦無所謂。

讓柔兒跟着他走,更是無奈之舉。

但若要為了更好的日子,毀掉女兒所有的尊嚴和清名,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做的。

沈夫人走到沈柔跟前,摸摸她發紅的眼圈,嘆了口氣,“柔兒,我是被流放至此的,世上盯着我的人有許多,若是去了都護府……”

她嘆息,眉目婉轉溫柔,輕柔的說服沈柔,“不過是給侯爺添麻煩,你不要這樣不懂事。”

沈柔咬着下唇,不說話,也不妥協。

她快要将嘴唇都咬破了,衛景朝瞅着心疼,手指抵在她唇間,沉聲道:“松口。”

沈柔又淚光盈盈地望着他。

那意思,格外明顯。

她自己沒法子說服沈夫人,求他幫忙呢。

衛景朝覺得,自己真是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他嘆了口氣,雲淡風輕道:“麻煩倒是不麻煩,區區小事,不算什麽。”

“伯母若是擔心此事,倒是不用。”他看向沈夫人,眉眼間并無多少尊敬之意,漫不經心道,“還是說,伯母有別的計較?”

他人已至涼州城,天高皇帝遠,還有誰能管他?

至于涼州的官員們,敢陰他的,他保管讓他們出不了涼州地界。

何況,沈家在涼州頗有聲望。

若是那些官員,因着他供養沈夫人,便生出不滿,從而為難他,這涼州城的百姓,就能先撕了他們。

衛景朝俊朗的眉眼間,含着三分溫潤笑意。

沈夫人暗自咬牙,恨不能打他一頓。

她計較什麽,衛景朝當真不知嗎?如今說的道貌岸然,倒是沒有剛才在門外的模樣了。

她以前怎麽就沒發現,這衛家小子,竟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衛景朝張嘴,臉上含了溫和的笑意,詢問道:“伯母莫非是記恨我?”

沈夫人當然記恨他。

只是,這話她能想,能對衛景朝說,唯獨不能叫沈柔聽見。

否則,柔兒心裏,該有多難受。

她微微蹙眉,深吸一口氣,終于妥協:“我跟你們回去。”

沈柔那張小臉上,驟然泛起一絲光彩。

沈夫人瞧着,心酸至極。

柔兒心裏只惦記着她,卻至今也不明白,這到底意味着什麽。

她緩緩閉上眼,道:“柔兒,你陪我收拾一下行李。”

她還有一些話,想單獨囑咐沈柔。

沈柔對母親的信任,達到了千依百順的地步,聞言乖乖點頭。

衛景朝卻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許她去,側目道:“踏歌,別幹站着,去替夫人收拾行李。”

踏歌行了個禮,言笑晏晏道:“夫人,還是我來幫您吧,姑娘今日精疲力盡,還是不要勞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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