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個債誰來背

于老二也不想回來，但凡有點兒辦法留鎮裏，誰也不想被攆回村裏，不僅是住哪的問題，更多是面子的問題。

當初，他剛去鎮子，離開村子的那一天，那叫一個風光！

全村三百來口人歡天喜地的為他送行，鑼鼓喧天地把他從村口的小土道上送去了林子頭。

族長還親自扶他上的馬車，拉着他的手語重心長叮囑道：往後在鎮裏混好了，可別忘了家鄉父老。

他滿面榮光地回答：在鎮裏混好了，就把全村人都接過去。

那自豪，那氣勢，讓他永生難忘。

當初的場面，回想起來就像發生在昨天，于老二心中仍舊帶着那份至高的自豪和榮耀。

那天，于月兒也在送行的隊伍當中，還默默地把二叔當成了心目中的榜樣。

可如今，于月兒怎麽也想不到，就是她心中的“榜樣”在無形中把她給逼死了。

當初的于月兒已經死了，此刻躺在炕上的于月兒挺心寒的，也為死去的于月兒感到不值。

說一千道一萬，還不都是面子鬧的！

面子說貴也貴，說便宜就宜，但面子究竟值多少錢？誰也說不清楚。活人卻都在為面子狠勁兒搭錢，甚至有的還不惜賠上性命。

于老二也是為維護面子，在不知不覺中逼死了親侄女于月兒，如果再給于老二一次機會，他仍會這麽做，為的就是面子這回事兒。

于祖業跟于老二講的一翻話也是在講面子的問題，他不希望老二回村裏丢磕碜，怕的正是讓于老二丢了他的老面子。

自從于老二進城之後，于祖業逢人就春風滿面，老二進城這事兒讓驕傲、自豪、榮耀的光環都跟他沾上了邊兒，那感覺太帶感了，讓人輕飄飄的，誰也舍不得面子上的那點兒油光。

舍不得，就得維護呗。

于祖業認定了，全村子的人都在傳頌一件事兒，就是他能借着于老二的光去鎮裏的事兒。

于祖業天天做夢都能夢見傳說變成現實。

于祖業的視線又模糊起來，“老二去鎮裏是給咱老于家争光，全村都看着呢，羨慕呢！咱可別在關鍵時當着全村的面丢磕碜，幫老二使把勁兒，讓老二留在鎮裏。”

于老二長出口氣，“爹！我指定争氣，就為咱老于家的面子，還有你和娘的面子，我肯定争氣。”

于老四道：“不行的話，俺也把地賣了，來救濟二哥。”

楊氏挑高了嗓門道：“老四別瞎摻和，老三賣塊地就賣了！你賣個大頭鬼啊！”

于祖業點點，“給老三家記上一功，往後，老二在鎮裏有了餘力，最先把老三一家子接去。”

于老二應了聲，“诶！”

于老四酸溜溜道：“哎呦我的媽呀！這好事兒都讓三哥給占去了，俺就說俺賣地，娘還不讓！”

王氏抱着于豆兒，“啥也別說了，怪咱沒那命，也沒賠上閨女性命的能耐，咱比不得！認命！”

于老四唉聲嘆氣，“還是俺媳婦說的對！咱沒那命，也争不得，好歹三哥家月兒都沒了，這賠性命的事兒咱也舍不得。”

這叫啥話？好像誰家舍得是咋的！

可于老三沒吱聲，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了，他也不想再鬧騰了，就忍了口氣。

于老二白了老四一眼，“都說啥玩意呢！去去去！少站着說話不腰疼，鬧這麽大事兒，還得聽你倆說風涼話。”

老四和老四媳婦吃了老二的釘子，就一起閉了嘴。

這時，于巧兒從炕邊跳下來，對着于祖業，站得标板溜直，周正的聲音帶着絲絲的甜味兒，“爺！”

剛才，方氏在巧兒耳邊嘀咕了半天，不知嘀咕的是啥，但方氏是全家心眼兒最多的人，這全家都知道。

于巧兒小心翼翼道：“爺！我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娘也在鎮裏給我選着。最近，來提親的幾家都是官宦人家，娘都沒看中，比來比去的總能發現還有更好的在後面。娘說，嫁人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兒，嫁個好人家一輩子享清福，還能光耀門楣，讓全家跟着借光。”

于祖業點頭道：“是這麽個理兒。”

于巧兒嫣然一笑，“爺明理！巧兒也懂事，也想再使使勁兒，找戶絕好的人家。到時候，把爺奶和叔叔嬸嬸們都接過去，讓你們也跟着榮光。”

“呵呵呵呵！”于祖業笑得開心，“巧兒真就長了張巧嘴。”

于巧兒繼續道：“巧兒的意思也簡單，就是今天老于家幫了我爹，巧兒以後就負債女償，絕對知恩圖報。今天，全家幫我爹還錢，日後，巧兒有了本事，肯定回報大家。”

“呵呵呵呵！”屋子中一陣歡笑。

楊氏小眼睛轉了轉，她明白巧兒繞大圈子說話的意圖，剛才于老二也在她耳邊嘀咕許久，說的正是鎮裏借高利貸需要抵押房契或地契。于老二在鎮裏的房子是廉價的，還不如老三家的破地值錢，抵押的話，就只有這間祖屋了。

楊氏、于老二和方氏是怕老爺子不同意，才兜了個圈，把老爺子好繞進去。楊氏打算着等于巧兒把于祖業說開心了，再跟于祖業說個明白。

趁着全家正開心的時候，楊氏從炕上挪動到炕邊，跳下炕來，穿上花布鞋，小步來到于祖業身邊，彎腰低頭在于祖業耳邊吹風。

“老爺子，聽巧兒這話的意思，這筆賬她日後肯定能還上。”

“那對！巧兒好模好樣兒的，嫁個有錢人家，三百兩銀子不算事兒。”

“對！以後咱們就都指望巧兒了，巧兒也懂事兒。”

于祖業喜滋滋地看向巧兒，有這麽個出息的孫女，他也開心。

楊氏覺出于祖業真信了，就旁敲側擊道：“老頭子，既然能指望巧兒，咱也就別舍不得這祖屋了，等以後，咱去鎮裏了，這租屋也用不上了。”

“祖屋咋了？”于祖業愣了愣。

楊氏貼在于祖業耳邊，聲音特別小，嘴巴飛快的張合，說得于祖業臉驟紅驟白驟黃的，不大功夫，于祖業的大長臉還是恢複了黃色透着紅潤。

于祖業對楊氏點點頭，“那就這麽辦吧！反正，巧兒以後也能把錢給還上。”

于巧兒聽到耳朵裏了，“爺！你就放心吧！我巧兒是啥樣兒人，爺、奶和叔叔嬸嬸們都知道，我說到做到。”

楊氏開心地對巧兒點點頭，“好嘞！”

于祖業道：“爺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