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兄弟們,都有電嗎——”沒過幾秒,走廊裏就開始有人喊,回音空曠得像在黑暗田野。
“沒有——”另一個遙遠聲音回答。
開門聲陸續響起。
“什麽情況……”
“老子偵查學作業剛寫一半——”
“正好不用寫了,明天上課就說因為宿舍停電……”
雖然都是偵查班同學,但伸手不見五指,亂糟糟也聽不出誰是誰。
只有闊耳狐和胖胖蛇,因為平日裏在班內比較活躍,聲音自帶辨識度。
張少宣:“誰有學校後勤電話,趕緊報修。”
邱孟萌:“我剛才問過趙姨了,校園電網故障,常有的事兒,習慣就好了,學校會第一時間派人維修。”
“……”闊耳狐還能說什麽,只能秉持樂觀自我安慰,“幸好只是停電,不是停暖氣。”
要不說樂觀精神最有感染力呢,但凡聽見張少宣說話的,都開始情不自禁腦補,零下二十度,宿舍成冰庫,睡夢中不知,魂歸來生處……
吵鬧的走廊一瞬寂靜。
“兄弟們,我內心忽然平靜了……”
“甚至還有點感恩。”
盡管大家嚷得歡,其實停電這事在哪兒都司空見慣。
能源不足導致電力不足,電網老化和惡劣天氣又為脆弱的供電系統雪上加霜,各地情況都差不多,只是進入第四大後還一直沒遇上,導致他們對校園電網産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第二天清晨,經過一夜搶修的電力終于恢複。
照常上課,于是男生們終于知道了昨天停電時偵查學作業才寫一半的倒黴鬼究竟是誰。
樊林:“柳老師,我不是不寫作業,是因為停電,沒有辦法繼續寫。”
得知要被扣平時成績,而且計入期末考核,北美灰熊當下起立申訴。
“為什麽別人都能寫完,你不能。”講臺上的柳馨低頭整理收上來的作業,聲音沒什麽起伏。
“我倒黴呗,”樊林急得語氣開始不好,“停電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可以早點寫,就不會停電時還沒寫完,也可以今天早起一個小時,就能夠趕在上課之前完成。”整理好作業摞,柳馨淡淡擡眼,神情就像她一絲不茍盤起的頭發,冷漠,嚴厲,不近人情,“如果還有想說的,下課到我辦公室來講,不要在這裏耽誤其他同學的課堂時間。”
整個偵查班大氣不敢出,連聊天群裏都沒人吐槽。
因為上次偵查課上柳老師抓了兩個玩手機的當典型,說以後再讓她發現誰在課堂玩手機,抓住一次,期末考試扣五分,兩次,扣十分,以此類推,上不封頂。
北美灰熊也是個锲而不舍的,下課竟然真的跟柳馨去辦公室了。
“沒戲,”火烈鳥坐在靠窗,側半身回頭跟後桌的南北極預言,“像柳馨這種類型的老師,最好就是她說什麽你聽什麽,一切企圖掙紮的努力都只會讓結果更糟。”
事實證明,火烈鳥不愧讀過兩年零一個月大學。
跟到教師辦公室的樊林,只得到了更嚴厲和深入的批評,最後離開的時候腳步都開始虛浮。
偵查系的幾個老師在同一個大辦公室,平時有課來,沒課就可以走。
今天除了柳馨,還有高岩和地理老師陳比德在,後兩者也就圍觀了北美灰熊同學挨批全程。
陳比德權當沒看見,但高岩有點心疼學生,等樊林走後,用玩笑語氣說了句:“柳老師真是嚴格啊。”
柳馨嚴肅看向比自己年輕的男老師:“高老師,我認為教師的責任就是教育學生,教會他們知識,而不是和他們做朋友。”
“……”這話讓她講的,就差明說“我在點你”了,即便高岩跟這位優秀教師共事數年,依然有點扛不住,“其實,我覺得做朋友和教他們知識并不沖突,而且他們不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是大學生了,我們應該允許他們有更多空間,更自由的成長。”
“前提是他們真的清楚自己要往什麽方向成長,”柳馨問,“高老師,你覺得他們清楚嗎?”
這題高岩還真會:“我覺得他們非常清楚。截至目前,班裏确認野性之力方向的人數超過2/3,尤其聶冰原跟佟小南,一個野性之力應用出色到令人驚訝,一個就在上節課居然确認了兩個應用方向,我相信他們未來只會更加優秀。”
柳馨搖頭:“我說的不是野性之力方向。”
高岩愣住:“那是什麽?”
“偵查學的意義,”一句很容易故作高深的話,柳馨卻說得平淡,又凝重,“他們選擇偵查學,因為畢業直接進獸控局行動隊,工作穩定,收入有保障,社會地位高。他們從沒想過未來要面對的是什麽,要承載怎樣的責任,每天就知道嘻嘻哈哈,打打鬧鬧,這樣讀四年有什麽意義。”
“那您教他們了嗎,”高岩定定望着她,問這個全部青春年華奉獻給獸控局偵查處,後因傷才不得不退出一線,轉調第四大偵查系的老師,“您心裏的這些話,跟他們講過嗎?”
“兩位兩位,消消氣,”陳比德出聲打哈哈,怕再不說點什麽,真往撕破臉方向發展,一個辦公室的以後還怎麽處,“都是為學生好,沒什麽原則性分歧嘛。”
地理課在最近二十年,逐漸成為全國高校的必修課,氣候變遷和因此導致的全球地理環境改變是當今世界最嚴峻的問題,沒有之一。
陳比德今年四十歲,身材中等,斯斯文文戴個眼鏡,平日裏笑眯眯,跟誰都和和氣氣,此時走到飲水機用一次性紙杯接了兩杯水,分別遞給柳馨和高岩。
“要我說,其實什麽教學方式都一樣,就算我們再怎麽努力,這幫孩子畢業之後再怎麽用心工作,幾百年後不也……”陳比德搖搖頭,沒有繼續講下去。
“陳老師,你太悲觀了。”柳馨說。
陳比德笑笑:“我只是從絕對客觀出發,其實你試着跳出人類視角,冷靜看待地球上正在發生的一切,人類的結局已經注定。”
高岩只喝水,不吱聲。
在地理老師的思考維度面前,他還是當個一介武夫吧。
之後第四大又停電了幾次,有時在白天,有時在晚上。
據邱孟萌打探來的消息,往年五月份就算停電也沒有這麽頻繁,今年之所以這樣,可能跟氣溫遲遲不回升有關。
起初佟小南和聶冰原還沒什麽感覺,就聽着火烈鳥天天抱怨:“好冷,春天再不來我的毛都要凍掉了……”
聶冰原提醒:“四月就算春天,現在是五月。”
佟小南則覺得:“還好吧,也沒多冷,再說天氣回暖都是循序漸進。”
許焰足足瞪了這倆極地玩意兒一分鐘,末了自省:“是我找錯人了。”
轉天,一場暴風雪席倦第四大。
北極熊和帝企鵝終于意識到,火烈鳥說的好像是真的。
“今天最低氣溫零下29℃,趕上咱倆來報道那天了。”午餐食堂,佟小南拿着餐盤在烤紅薯窗口前排隊,前面隊伍很長,排了半天還沒排到。
今天食堂裏也格外冷,說話都呼着白氣。
聶冰原站在佟小南後面,看着外面沾的落雪在他頭發上一點點融化,水珠順着發梢滑到白皙後頸,出神了一會兒,才回應道:“大趨勢就是越來越冷,可能再過幾十年,零上溫度的天氣都少見了。”
佟小南嘆口氣,剛剛來食堂的路上被暴風雪摧殘得太狠,他難得思考一些沉重問題,回頭問北極熊:“你說咱們這一代算幸運還是不幸運?”
聶冰原想了想:“看咋說,跟前面比呢,咱們出生太晚,沒趕上好時代,但是跟後面比呢……”
“那就是幸虧趕上這一代出生了。”佟小南接口。
聶冰原點頭:“以後還不知道什麽樣呢。”
“但也說不定,”佟小南又轉念一想,“沒準突然有一天,全球又變暖了。”
話音未落,前面隊伍忽然嘈雜。
南北極一起往前看:“怎麽了?”
排在佟小南前面的陌生同學,回頭熱心說明:“在你倆讨論人類未來的時候,烤紅薯售罄了。”
賣光的不止烤紅薯,還有蒸紅薯、拔絲紅薯、烤土豆、土豆泥等等一系列主食制品。
只剩海産品。
“你倆不要這個表情,來,高興起來,”許焰将兩盤堆得滿滿的大蝦,推到帝企鵝和北極熊面前,“鹽水煮大蝦,低脂肪高蛋白好消化,今天我請,扒蝦快樂。”
扒蝦是挺快樂,但快樂總是短暫。
蛇帝:明天應該會有土豆,紅薯肯定沒了,而且土豆也會限量,每個人一餐不能買太多。
闊少:我今天跟家裏打電話,一樣,買不着主食。
花小喵:剛才聽新聞,說今年天氣太冷了,南方農耕情況不樂觀,可能會影響到未來好幾年的糧食供應。
草叢之王:沒有紅薯就吃土豆,沒有土豆還有魚蝦蟹,反正餓不死。
我不狗:就是,別讨論這麽沉重的話題了。
明天不想吃土豆:附議,咱們又改變不了什麽。
人中赤兔:土豆,你現在這個名字特別應景。
明天不想吃土豆:……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聊,它就不存在。
尤其當天下午還是地理課。
“曾經我們北方有肥沃的平原,廣闊的耕地,但現在的北方氣溫已經與農耕絕緣……”
“随着全球氣候還在不斷變冷,其他地方遲早也一樣,哪怕是赤道附近……”
“人類終将面對無糧可食的滅頂之災……”
佟小南看着陳比德在講臺上侃侃而談,對這位地理老師的印象實在算不上好。
甚至還不如嚴厲的柳馨。
至少柳馨就講課本上的東西,哪怕枯燥沒互動,而這位地理老師,總喜歡跳出課本,發表他的“真知灼見”。
“也許在遙遠的未來,我們也會像恐龍、劍齒虎、猛犸象一樣,被挖出化石,或者在萬年凍土層裏發現,成為地球某一段光陰的注腳。”
偵查班全體同學:“……”
柳老師只讓人窒息,陳老師想讓人滅絕。
佟小南本來今天就挺低落,時不時地思考人類命運,好不容易下午緩過來點,又在陳比德這裏再次糟心,破天荒在上課接了下茬:“老師,按你說我們都滅絕了,那是誰把我們挖出來的?”
“這個問題問得好,”陳比德忽然精神,鏡片也恰好在這時反光,頗為配合氣氛,“雖然滅頂之災無可避免,但我想只要人類留下希望的火種,無論是幾萬年,還是幾千萬年,新的智慧生命總會延續。”
佟小南:“火種?”
陳比德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四個大字——方舟計劃。
“這就是歐美國家現在已經在做的,他們努力将地球上盡可能多的生物基因采集、存儲,建立‘超級基因庫’,等到災難來臨那天,這座基因庫就會成為人類的諾亞方舟,每一個基因都是一顆希望火種,即便舊的生命消亡,這些種子也會在洪水退後,獲得新生……”
他講得投入,情緒遠比平時上課飽滿。
佟小南數次想開口,卻再也找不到接茬的機會。
“老師,”一直安靜的聶冰原出聲,沒管什麽機會不機會,直接打斷陳比德,“你說的這些都是建立在人類一定會滅絕的基礎上,但這個前提能不能立住,首先就是個問題。”
“我們即将迎來又一個冰河期,這是事實。”陳比德說。
“也許吧,”聶冰原不以為然,“但那一天到底會是什麽樣,誰知道呢。”
“還有,陳老師,”佟小南剛才就想說了,“諾亞方舟從來不是我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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