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宣州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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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政和五年（1115年）。二月初。宣州城北郊。

敬亭山崎岖狹窄的山道上，兩騎快馬一前一後在滂沱大雨中疾馳。馬上二人都頭戴笠帽身披蓑衣，其中一人身型較小，策馬奔在前面，另一個高大魁偉緊随其後，卻正是四大名捕中鐵手帶着他的小師妹陸夢芸一同趕往江南辦案。

六日前，汴京神侯府收到杭州府告急函，稱那大理國淫賊“血山茶”又現身錢塘作案，于是兩人奉諸葛先生之命前往江南增援。因此案案情嚴重，驚動聖聽，他們不敢耽擱，起早宿夜地趕奔杭州。雖說此時已是早春，氣候和暖了許多，但畢竟春寒料峭，待過了廬州竟遇上了寒潮雨天，于是行路變得緩慢而艱難。

這一日，按計劃他們應在天黑之前趕進宣州城投宿，但因着下雨的緣故，此時将近黃昏卻還只行到城北山區，而風雨倒是越來越大了。兩人的蓑衣顯然已起不了多大作用，身上濕了大半，可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山路上，一時間卻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繼續往前趕。

道路變得泥濘不堪，山中雨霧尤甚，升騰飄忽視野受阻。鐵手熟悉地形，知道前面應是彎道，他見陸夢芸還在快馬加鞭，暗自擔心，急忙喊道：“小師妹，慢一些！”

他話音未落，卻見陸夢芸身下坐騎前蹄一滑，翻身側倒。這山道極窄，只聽那馬兒一聲長嘶，竟往山崖直直跌落去。

陸夢芸還算反應敏捷，馬身側翻的一剎她便騰空躍起，揮出手中鞭兒卷住了道路右側山體上斜伸的樹幹，一時間人懸在半空。鐵手見狀大驚，拍馬上前，縱身而起，一手将師妹抱在懷中，一手仍勒住缰繩，瞬間兩人同時回落在馬背上。

“小師妹！可有傷着了？”鐵手拉停坐騎，抱着陸夢芸躍下馬，看着她緊張地問道。

“沒有。只是…吓了一跳。”陸夢芸驚魂未定，只覺雙腿發軟。她身上盡濕，冷得直打哆嗦。

鐵手見師妹花容失色，額頭也被樹枝劃出了一道血痕，心中大為不舍，忙道：“這雨太大，不能再走了。你身上全濕了，得趕緊找地方避一避，不然定會着涼的。”他有點焦急，擡眼四望，卻見不遠處山體上方有兩塊大岩石錯落相疊，中間倒似有個略略凹進的小空間，應該可以暫避一下，便說：“我們且去那裏躲一陣，等雨停了再走。”言罷，将馬拴在道旁樹下，然後摟住師妹的纖腰施展輕功往上掠去。

兩人來到岩石下，鐵手見洞口甚小，怕裏面待不下便讓小師妹先躲進去。陸夢芸貓着腰鑽進去，往裏行了幾步就覺頭頂空間變高，竟可以直起身子來。不一會她眼睛适應了暗處，借着洞口的微光，見這山洞似乎還挺大的，忙朝外喊道：“鐵手師兄，快進來，裏面很寬敞。”

鐵手聞言鑽進洞中，又從腰間掏出火折、蠟燭點上。火光照亮後，兩人環顧四周不由得大喜。只見這山洞竟有将近一丈見方的大小，靠着最裏面山壁，地上置了一席幹草睡鋪，左手角落裏還有木柴水壺瓦罐等生火煮水用具。

鐵手一邊脫下蓑衣一邊笑道：“端的好運！這應是附近山民進山勞作時安置的歇腳所在。我們暫且借用下，走時留一些碎銀子便是。小師妹，你身上都濕了，趕緊把衣衫換了。我去洞口生火。”說着他抱起木柴和生火工具走到洞口，人背對着裏面。

陸夢芸解下背上包袱卻不禁暗暗叫苦。原來她的蓑衣破了個洞，包袱全部淋濕了。裏面幹淨的衣衫也能擰出水來。

“師兄，我…我的衣衫全濕了。”她哭喪着臉道。

“嗯？”鐵手轉身過來一看不禁也皺起了眉，他略略遲疑，随後從自己的包袱裏拿出一身衣衫以及幹淨的汗巾，輕聲道：“小師妹若不嫌棄先将就穿這個吧，一會生了火我幫你把衣裳烤幹。”

“多謝師兄！”陸夢芸接過衣衫，見鐵手走去洞口，趕緊脫下濕衣服，用手巾擦幹身體換上鐵手的衣衫。寬大的衣袍套着她瘦削玲珑的身體顯得空空蕩蕩，下擺長的拖到地上，她忙系上自己腰帶，又去盤坐在草鋪上擦頭發。她神色嬌羞道，

“師兄，我好了……洞口濺雨，你進來吧。”

“無事。”鐵手笑道，他熟練地生着火，又撐起架子煮水。少頃，他返身進洞在陸夢芸身邊坐下，遞給她一個小葫蘆。“給，喝一口，暖暖身子。”

陸夢芸奇道：“鐵手師兄怎麽也帶酒？”

“這葫蘆是三師弟送我的，挺小巧的，平日出差我總帶着。我雖不善飲，但帶着酒有好處，一是在野外能解乏暖身，二來若是受傷可用于解毒。”

“師兄做事就是考慮周全！”陸夢芸贊道，伸手接過葫蘆，仰頭飲了一大口。這酒很烈，她直覺辣口燒喉，忍不住閉上眼睛翹舌直呼：“好辣。”

鐵手見她秀發披散，素顏清麗，穿着自己的衣衫有些不倫不類，如今這表情又甚是滑稽可愛，他心中愛極，竟忍不住湊上去在她臉頰親了一口。陸夢芸正閉着眼睛，猝不及防被他一吻， “啊”了一聲，下意識地人往旁邊縮了去，滿臉通紅垂下了頭。

鐵手見她似有怯意，頓覺自己有點太過沖動。畢竟這荒山野嶺孤男寡女，若被師妹認為自己是輕浮之徒就不好了。他吶吶道歉：“對不住，師妹！我…我只是好生歡喜看你……”

其實陸夢芸心中只輕微掠過一絲不安，很快便覺得歡喜多過害怕，因她自是信得過鐵手的為人，當下輕輕搖了搖頭。

兩人一時沉默着，為了緩和這略有尴尬的氣氛，陸夢芸道：“師兄，我有點餓了。”

“哦，哦”鐵手忙道：“得虧中午留了幾個饅頭呢。否則還真得挨餓了。我來烤一下。”

說罷他取出随身匕首叉上饅頭，在火上烤熱後拿與師妹果腹，又給她水壺中斟上熱水。

陸夢芸見鐵手行事從容、幹淨利落，待自己又是體貼入微，只覺喜悅安心。

天很快斷黑了，大雨卻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兩人知道今夜只能滞留洞中過夜了。鐵手讓陸夢芸去那草鋪上先睡，自己走到洞口火堆旁烤衣衫。

雖說這草鋪不怎麽舒服，可陸夢芸竟是一夜無夢睡得香甜，醒來時只覺周身暖和，原來自己的衣衫都被鐵手烤幹後蓋在了身上。她翻身面向洞口，只見外邊雨過天晴，東方露曉，朝陽的霞光正透過雲層的隙縫絲絲縷縷照進洞來。

許是昨晚烘烤衣服弄到很晚，她見鐵手坐靠着山壁還在沉睡。那朝陽正映在他英俊的側臉上，鼻梁高挺嘴唇剛毅，星目低垂劍眉斜飛，還有那方正的下颌上剛長出來的密密短須……只把陸夢芸看得心中愛意湧動。她輕步走到師兄身旁蹲下，又端詳了半天，忍不住擡手去撩開那幾縷垂在他額頭上的發絲。

突然，陸夢芸的手被一只大手輕輕握住，她再看，鐵手已睜開眼睛含笑望着自己，頓時羞得雙頰飛紅，卻也不想掙脫，于是被他輕柔地圈入那寬厚溫暖的懷抱。兩人相擁着都不說話，只看着東邊那輪緩緩升起的金烏終于跳脫于雲海之上，霎時，萬道光芒如雀屏般灑開，照亮了群山之巅，一時雲蒸霞蔚，美不勝收。

陸夢芸看得陶醉，将頭靠在鐵手肩上，贊道：“真的好美！便教這般一輩子與師兄在這裏看日出我也願意！”

鐵手甚是感動，摟着她的臂膀緊了緊，低頭在那秀發上一吻，柔聲道：“小師妹，待此番杭州的案子一了，我便央世叔與我拟了婚帖，然後随你回蘇州，去你家求親。”

“嗯！”陸夢芸含羞點頭。

“只是……我還是有些擔心哪……”

“擔心什麽？”

“我的年紀…到底是比你大了些許，不知你家中高堂可會顧慮……”

“不會！”陸夢芸直起身子望向鐵手，堅定道：“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便是我爹娘也無法左右。再說啦，你是禦賜名捕，堂堂五品翊衛大夫，朝廷命官，我家只是一介平民，要說般配，豈不是我高攀了你？”

“我朝開明，婚姻不問閥閱，沒有什麽高攀低就的。況且你也知我從未在乎過這些虛名。”

“嗯！我也不在乎什麽官不官，名不名的，我只要這輩子…跟着師兄你就好！”

鐵手聞言大喜，側首尋着她那柔軟瑩潤的唇瓣便印了上去。陸夢芸再不回避，閉上眼睛輕啓櫻唇，生澀溫柔地回應着他綿綿湧入的熾熱愛意。一時，兩人唇齒相依，香津交融，柔情蜜意濃滑在纏繞的舌間……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快樂充斥了陸夢芸的心間，她的雙臂本能地抱住了鐵手的腰背，箍得好緊……

雨過天晴，碧空如洗，春山如畫。陸夢芸小鳥依人般倚在鐵手懷中，兩人合乘一騎，迎着晨風、沐着朝陽繼續向東南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