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難以啓齒

接到了俞母的電話，俞湘拎了行李飛快地趕回家，一進家門就是十分沉重的氣氛，爸媽并不說話，她的姐姐坐在沙發的另外一側，背對着她。

她只能收起笑容，小聲說了一句：“我回來了，先去放一下行李。”

再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她發現這三人都像是被定住了，特別是平時愛嚎愛嚷的媽媽，垂着眼角，維持着單手扶在膝上的坐姿，一動不動。

這樣的狀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地多，以前俞樂闖禍了，被罵一頓也就了事了，家裏的氣氛從來沒有像這樣嚴肅過。

俞湘走到父母身邊，想要問問是怎麽回事兒的時候，餘光瞄到對面坐着的俞樂高高隆起的肚子，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而且一直很強勢沒有服過軟的姐姐居然在哭！

她不敢問了，跟着一起沉默。

直到一聲輕輕的抽泣洩露出來，死寂一般的沉默被她母親的尖叫聲打破：“你還有臉哭！哭有什麽用！孩子她爸爸是誰？！我們問了這麽多遍你倒是回個話啊！你這事要是傳出去了你還要我們怎麽做人！”

俞父沒有像以前一樣制止她，沉着臉一起吼她：“當初有這個孩子的時候為什麽不去打掉！那種不負責的男人你還指望他什麽？你都這樣了他都沒有現身，他還像個男人嗎他！”

俞樂肚子裏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流不掉了，如果真要拿掉，那就只能做引産，而引産的風險又實在太大，她這麽年輕，賭不起。

孩子的爸爸不知道是誰……俞湘盯着俞樂的肚子，之前，俞樂是跟她借過錢的，要了兩千。

心氣兒極高的姐姐居然軟下來跟她借錢，當時她擔心的同時還有些受寵若驚，只是她問不出來什麽，俞樂對她，也是什麽都不告訴的，要了錢之後，就挂了電話。

沒過幾個星期，那筆錢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賬上。既然還上了，那就證明沒事了，她也就沒有再過問這件事情。

她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有鼓起勇氣去追問，那時候應該就已經出事了。

“你這輩子都不打算說話了是嗎？！”俞父拍桌，眼角都氣得通紅。

俞樂別過頭，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哽咽着說了這幾天來的第一段話：“那你想讓我說什麽？你們別問了行不行……我會把孩子撫養長大的……如果你們嫌我丢臉，我可以搬出去住。”

“你這個讨債鬼！我打死你算了！”茶幾上的煙灰缸被拿起，俞父紅着眼扔了出去，撒了一地煙灰。

俞湘反應極快，用手大力揮開了砸過去的煙灰缸，朝呆在那裏的俞樂喊道：“姐，你快回屋去，我跟爸媽說！”她的手迅速泛紅，尖銳的痛蔓延開來，她攔住俞父，着急勸道，“爸你冷靜一點！姐的事情慢慢問清楚，你們別慌，我去問！”

俞樂不傻，她再在這裏待下去情況只會更糟，所以聽了俞湘的話，挺着肚子往房間裏走。

俞父眼睜睜看着房門關上，他狠一推俞湘，疾聲罵道：“俞湘！連你也不聽話了是不是！”

他面皮漲得紫紅，氣得不輕。

俞湘撞到不遠處的立櫃上，胳膊肘重重磕了一下，疼得她連眉也皺了起來，勉強着走回到父母身邊，說：“爸，姐從小就是這個脾氣，她要是不願意開口你們逼她也沒用。你們別太着急，我去問問姐。”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生個這麽個東西出來……”俞母繃了幾天的神經終于撐不住斷裂了，她抹了一把眼淚，望向俞湘，“你姐姐什麽也不說，你要是問出點什麽來就告訴我們……真的要被她給逼死了啊……”

父親怒火下的疲憊面容，以及母親悲傷的痛哭，使得俞湘的鼻頭也泛上酸意，她慌忙點頭，匆匆去敲了俞樂的房門。

還好俞樂對她可能會有的追問并不抗拒，給她打開了一條縫，等她進去之後，又上了鎖。

俞湘抿唇，坐到俞樂的床上，看着她的肚子，問：“姐……這件事真的不能說嗎？你一個人憋着，這件事，這個孩子，包括你以後，都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俞樂很漂亮，長發披肩，即便素顏眼角也有股豔色，帶兩份銳利。身材高挑，近一米七的個子看起來仍然纖細。

“姐，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多……”俞湘五指交錯合攏，她擡頭看着俞樂的眼睛，“但我應該是你最親近的人，有些事情跟爸媽不能說，但說不定我可以理解的。”

“我……知道。”

俞樂的語音顫抖，僵直的肩膀塌了下來，她捂着臉流淚：“俞湘，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沒路可走了，我輸了。”

比誰都厲害的俞樂居然服輸了，多麽不可思議。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我錯了，我當初知道真相就應該甩那王八蛋一巴掌就走人的，我不該那麽要強，不該不甘心，不該留在那裏的！”

俞湘走過去，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他是我工作時認識的一個客戶，幫了我幾次忙，對我也挺體貼的，所以去年年初的時候，我和那王八蛋交往了。我真的不知道那混蛋有老婆的，我不知道他騙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破壞別人的家庭……”

俞湘的左手忽然又劇烈的疼痛起來，連帶的胃，心髒，以及頭都開始疼痛，她的姐姐，被小三了。

“後來我知道了，可是我不甘心被人白玩這麽久！我去他的單位鬧了幾次，最後……”俞樂抓着自己的頭發，痛不欲生，“他強jian了我以後，又讓人輪了我……”

“我被關在那個屋子裏好幾天，出來以後我想去告他們，可是警察讓我去醫院做相關的證明，然後醫生又跟我說……我身上的痕跡可以取證，但是沒有辦法證明是誰做的……”

“我不敢回家，再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我懷孕了……我痛恨又欣喜，我想拿肚子裏的孩子去告他們……可無論我找誰，警察，醫生，律師，都沒有用……一拖再拖，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我不應該留在那裏的……我要是早點走……”就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了……

俞湘整個人都是懵的，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事，為什麽這樣的事會發生在她姐姐身上？她摟緊開始輕微抽搐的俞樂，喃喃道：“姐你沒錯，是那群人不得好死……你沒錯……”

不像是真的，哪裏有這樣黑暗的事情。

俞湘都不知道自己安慰了俞樂些什麽，等她哭累了睡着了，給她掖好被角之後，暈乎乎出了門。對上爸媽的目光，她不知道說些什麽，最後搖搖頭：“姐姐沒說，但是她心裏也不好受。她剛剛睡着了，爸，媽，現在先別去刺激她好嗎？”

最後一句更像是哀求，她的姐姐再堅強，也經受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撕開傷疤帶來的疼痛。

俞父俞母沉默着沒有接話，像是妥協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俞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亂如麻。她很難受，喘不過氣來，抓過一邊的手機，給千裏之外的杜何打了個電話，遠遠傳來的對方永遠帶着朝氣和生命力的聲音讓她有種想哭的沖動。

“杜何……我難受。”

杜何有些驚訝地看了一下來電顯示上的名字，确實是俞湘無疑，他搔了搔頭，無聲笑了笑，還以為俞湘不會撒嬌呢，原來她也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溫柔：“身體不舒服嗎？去找點藥吃吧，不然去醫院看一看。”

“你能想象這個世界上存在的龌龊和肮髒嗎？”手機那端的聲音微沙。

什麽亂起八糟的，杜何手指一點，又一個火山炸了出去，視頻的女孩兒露出了十分甜美的笑容，看着口型似乎是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公屏上一片高喊大帝的呼聲。急切的想知道女主播說了什麽，他笑着說：“燒糊塗了？乖，趕緊去吃藥，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我過十分鐘再給你打電話。”

語畢幹脆利落地撂了電話。

俞湘把手機從耳邊移開，盯着上面的四十七秒出神好久。

關機後把手機扔到一邊，她拉過被子蒙住頭，俞樂所說的每一句話，在腦海裏一遍遍回放。

她不想知道了，她寧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