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房間內靜得詭秘,時卿的目光幾乎能把倪喃看出個窟窿來。
雖然很不想撞見人私事,但面前這個站立着的男人,不正是所謂的那個時家殘廢棄子時卿嗎。雙腿殘疾,抱着輪椅度過餘生?
哪個垃圾記者寫的新聞,娛樂版都比這個靠譜。
仔細想來,倪喃發現自己确實選擇性忽略了一些細節。除了諸如吃飯打掃這樣的瑣事之外,時卿的生活從來不會讓她和吳俪蓉過多關心。
如何穿衣洗漱,如何上床下地,這都不是一個拖着殘疾雙腿的人可以簡單做到的事。
那一刻倪喃覺得,自己可能他身邊的人,還有那些已經離職的生活助理沒什麽不同,自私自利,絕對的利己主義,時卿的生活怎麽樣,在她心底到底還是一個與她無關的第二世界。
感到有一絲絲的內疚或是自責嗎,可能吧,倪喃也不清楚。
看上去,時卿的身高可能有快一米九,身體勁瘦,肩很寬。因為皮膚白,加上那雙疲憊感明顯的眼睛,所以顯得羸弱。
晚上的碰面算不上愉快,甚至還有添把火的意味,因此時卿并不認為倪喃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闖入。不過也是他大意了,少了防備。
不過既然被她看了去,時卿也沒有繼續裝傻的打算。
“殘廢變瘸子,你很吃驚?”
他的聲音帶着層薄薄的冷磁感,直白又清晰地将倪喃心中的疑惑道明。
聞聲,倪喃愣了下,瘸子?
只見時卿收回眼神,往床邊處走,雙腿有些抖,看起來不太利索,尤其是右腿,遲鈍得厲害,以至于走路姿勢顯得奇怪。
早在不知道什麽時候,時卿便想過遲早有一天倪喃是要知道的,知道他這副可笑的樣子。
只是他沒想過,竟然是以這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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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去的那幾步有些艱難,時卿想要努力藏好腿部的缺陷,硬撐着往前邁步,比平時的速度要快,不過如此的距離,卻讓他額頭上都冒了細汗。
他緊咬着牙關,雙拳攥得用力。
倪喃眼中的奚落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有些突兀又茫然的憤然。不知從何起,但足夠擾人心亂。
或許是專門捉弄人似的,時卿好不容易走到床側,卻突然被床邊輪椅的踏板擋了下,本就虛弱的雙腿立刻沒了那僅僅續存的力氣。
眼看時卿要摔倒,倪喃想都沒想就沖上去,用力去拽他的身體。
重量覆上來,倪喃根本沒有推回去的力量,只能任憑身體往下倒。
“砰——”
床鋪凹陷下去,兩個人影交疊摔在上面。
為了不壓到倪喃,時卿的手肘下意識撐在床面上,而倪喃就倒在他的雙臂之內。
不過一拳之隔,近得能看清對方瞳孔的顏色。胸口沉重地起伏着,喘息深長。時卿回過神,垂眸看向身下的少女。
倪喃此時還抓着他的衣領,動作野蠻,看起來像個悍匪。
時卿低頭看了眼她還未松開的手,問道:“幹什麽。”
默了會兒,倪喃盯着他的臉,答非所問,“這麽厲害,一點表現機會都不留給我,還要我這個生活助理做什麽。”
倪喃指的是方才的事,明明他只需要伸個手,倪喃就會立馬上去扶。可他呢,什麽都不說,把她當空氣似的,非要自己來。
“形同虛設久了,你就不怕我占你便宜?”
“吃白飯吃多了可會上瘾。”倪喃看向他,語調沒有起伏,“虧本的買賣,還是別做了。”
看着她那張極盡冷漠的臉,時卿很難想象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沒有掐死她。
每次都是這樣,倪喃永遠都在不斷地提醒,他們之間純粹的交易關系。
一個付錢雇傭,一個收錢辦事。
比起從前的身體力行,這一回她表現得更為直白。明目張膽地告訴他,憑着那份合同互相利用吧,等甩幹淨價值,她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良久,時卿笑了聲。只是那笑容陰森,諷意極其明顯,“你放心,我是商人,分得清利弊。”
他的目光太過銳利,險些讓倪喃有了躲閃的意思。倪喃松了拽在他領口的手,輕聲道:“也是,就當我多慮了。”
這個姿勢暧昧又限制行動,倪喃稍一轉身就會碰到時卿,只能等着上面的人自己離開。
兩具身體其實并沒有緊貼着,中間隔着些空隙,然而男人身量寬大,還是讓倪喃感到逼迫。他的膝蓋抵在床沿處,倪喃的腿側身甚至能靠到他的膝窩。
呼吸貼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倪喃的雙肩往後壓,距離退不開分毫。
片刻,時卿撐起手腕,從倪喃身上退開,轉而坐到床側。
沒了身上的陰影,倪喃終于得以喘息,空氣好像都變得充實。
“有事?”
經過這麽一提醒,倪喃才想起此番上樓的目的。她坐起身,目光朝方才站着的方向看過去,包裹被甩脫了手,此刻正掉在床沿處,倪喃彎下腰就能撿起。
“對我來說沒什麽事,對你可能有。”倪喃撈過快遞往時卿那邊遞,“你的老相好給你的。”
幾個字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在平靜地敘述事實。
時卿側過頭,目光陰恻恻的,“老相好?”
“噢。”倪喃更正了下,“那要不緋聞女友?”
見時卿越來越黑的臉色,倪喃自顧自地猜測着,“還不對,那要不白月光?”
在激起時卿怒火這件事上,倪喃好像從來都不存在底線。
從住進來的第一天起,她就在不停地試探。試探時卿的喜好,試探時卿的作息,試探一切可能讓時卿讨厭或者可以接受的東西。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徹底融入這裏,并且融入得極為成功。
探究,挑火,包容,忍耐,接受。這樣的場景在短短幾個月內不斷地重複上演,無聲無息地模糊時卿和她之間的界限。
在時卿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倪喃已經一次次把他的底線拉到更低。
時卿垂眸看了眼寄件人的名字,不陌生的兩個字讓他覺得無比厭煩。反觀倪喃,平靜得像是看客,冷眼旁觀他身上的鬧劇。
手背上的青筋繃得明顯,時卿用力捏着指骨,直到指腹都泛青泛白。
下一秒,他忽而扯過快遞,直接扔到了垃圾桶裏。哐當一聲,狠狠地撞向垃圾桶內壁,他盯着身前的少女,“很希望我收?”
聞言,倪喃看了那孤零零的快遞箱一眼,眸中沒什麽波瀾,“你收不收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說呢,時先生。”
房間靜得落針可聞,時卿自虐般地看向倪喃那雙眼睛,妄圖在她臉上找到一絲破綻。可是淡然依舊,倪喃潇灑得很,也坦然得很。
可能這本就是一場時卿和自己的掙紮,自己挖了個沼澤跳進去,岸上的人沉默不語,他甚至還想拉別人下去。确實,異想天開。
時卿的眼皮緩緩垂下來,不再看她。浴室的光有限,只單單掉落在離床還有段距離的地板上。時卿的整張臉埋在暗色裏,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片刻,倪喃注意到時卿的唇角勾起,突然淡淡笑了聲。
“嗯,沒關系。”
他的聲音有些啞,眉毛平展,冷硬的眉骨卻顯得頹然。時卿的身體微微弓起,手肘随意搭在膝蓋上,呼吸很輕。
從後面看過去,倪喃目光一晃,視線落在他的背影上。身量高,肩寬卻清瘦。有一瞬間,心髒某處好像軟了下,但那絲情緒又立刻被她迅速斂起。
東西送到了,倪喃方才過來時想要發洩的火氣反倒消得一幹二淨。
她站起身,也沒說話,轉身便要走。
不知道說什麽,也沒什麽好說的。
在倪喃看來,現在這樣的狀态,才是他們應該有的狀态。交易至上,兩不相幹。
然而步子還未邁開,時卿便開了口,“把這個拿去碎了。”
聞聲,倪喃轉過身,看到時卿從床頭拿了份東西過來。白色的幾張,看起來應該是份文件,已經被人撕成了兩半。
上面的字體印得明顯,倪喃接過來的時候,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的文字。
股權轉讓書。
落款簽名的位置空着,日期正是昨天。
想來想去,這份文件的發出者只時家人無疑,還真是會挑日子。
後知後覺的,倪喃的某些思緒仿佛被打通,下意識問了句,“所以你昨天…是因為這個?”
時卿擡眼看她,眸光暗淡,反問道:“不然你以為是為什麽。”
腳邊就是垃圾桶,唐凝送來的快遞包裹還在裏面躺着。時卿若真是想丢,大可直接一起扔進去,還多此一舉讓倪喃用碎紙機碎掉做什麽。
目的直白,不過就是想讓她清楚原因罷了。
某刻,時卿突然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就算倪喃再如何漠不關心,甚至可能連句真話都沒對他說過,時卿卻還是不想讓她誤會什麽。
或許她知道了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她本就是不在意的,不在意他的任何事。
更或許,唐凝就算真出現在了這裏,倪喃怕也只會道句百年好合之類不入耳的話,然後領了工資溜之大吉。
倪喃看了看手裏的東西,又看了眼時卿。
“差點誤會了。”
“誤會什麽?”
“誤會你是個大情種。”
尾音落下,房間沉默了幾秒。
時卿望着她,嗓音很沉,“你怎麽知道我不是。”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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