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回了房間之後,倪喃一個人坐在床上,好半天沒動靜。
良久,她掀了被子上床,雙腿收起,整個人蜷縮在床角,習慣性地往床櫃燈的光源處靠。
一閉上眼,腦子裏便雜七雜八出現好多人,場景交替變化,像開了二倍速的電影。倪志成,儲之藝,哄鬧擁擠的鳳頭巷,謾罵充斥的破院子,還有時卿。
忽而,倪喃睜開眼睛,瞳孔失焦。
外界都說時卿雙腿殘疾,現在想想,恐多是以訛傳訛的事。畢竟大家都會對這種豪門八卦趨之若鹜,越刺激越離譜就越能吸引人眼球。
時卿雙腿固有傷難行,但可能,也并非無法治愈。
好與不好,容或只在時卿自己意願。
日子好像終于上了正常軌道,倪喃照常學校和別墅兩點一線,吳俪蓉在的時候,她基本不去主卧,一周也和時卿碰不上幾次面。
前段時間建立起來的那些表面和諧好像也支離破碎,時卿幾乎沒有出過主卧的門,自那天以後,更是沒說過一句話。
倪喃偶爾想着去緩和一下他們這種奇怪的狀态,但是臨到門口,卻又生了別的想法。
可能現在這樣也挺好,沒那麽多彎繞,沒那麽多麻煩。
于是,就此作罷。
周五的晚上,倪喃下了課正往地鐵站走,擁擠的人群幾乎是推着她前行。
天烏沉沉的,空氣很悶。看樣子,又憋着場大雨。
剛開學,課程沒有那麽緊張,學校事情也不多,所以在虞穆爾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倪喃是沒什麽準備的。
彼時倪喃剛走進地鐵站,準備排隊安檢。手機嗡嗡響動着,讓她有些分散的注意力回攏了些。她随着人群移動着,順便按了接聽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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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穆爾,怎麽了?”
“喃喃,剛才你爸來找你了。”
對方的話音落下,倪喃猛地止了步子,心髒驟緊,“他說了什麽?”
“他沒說什麽,就是問問你在哪兒。”虞穆爾應該是在吃東西,說話間傳出細微的吞咽聲,“剛才導員兒正好給我打電話,我就沒及時告訴你。”
“诶喃喃,你爸怎麽來學校找你了?”
喧嚣的地鐵站,所有人都步履匆匆,突然駐足的倪喃顯得格格不入。她用力捏着手機,另一只手自然垂下,掩在袖口中的手指緊緊掐入掌心。
“他現在人呢。”倪喃聲音很低,虞穆爾并沒察覺出什麽不同。
“我看他往公交站的方向走了,喃喃——”
“知道了,穆爾。”倪喃打斷她的詢問,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我還有點事,先挂了。”
沒等對面的回應,倪喃便搶先一步挂斷了電話。
她轉身往地鐵站外走,步子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用跑的。起了風,夜晚降臨的栖塢溫度很低,倪喃橫沖在馬路上,和所有過往的人群背道而馳。
倪喃眼角通紅,唇緊抿着,空氣鼓鼓入肺,憋得胸口發痛。
回到鳳頭巷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倪喃沖進那間破院子,徑直往最角落的那一戶走。
門沒鎖,她雙手用力一推,門板受力彈開,狠狠撞到撞到牆壁上,發出強烈又刺耳的轟響。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濃的酒氣,還有嗆鼻的煙味兒。
屋內沒開燈,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大,聒噪的節目主持人說個不停,電視機的光亮晃人眼睛。破舊的沙發上橫躺着個人,腳伸出沙發,邊看邊笑,一地都是煙頭和酒瓶。
聽着動靜,倪志成不耐煩地回過頭,“想吓死老子是不是!”
倪喃關上門,臉上沒什麽表情,她脫下包走過去,臨着沙發還有幾步時,用力把包扔在倪志成身上,“離我朋友遠點!”
每個字眼都充斥着恨意,倪喃目光惡狠,盯着倪志成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攤死物。她胸口不受控制地起伏着,每呼吸一下,都像要立刻窒息。
她怎麽會不知道倪志成去學校的原因是什麽。
專門找上她的朋友,威脅也好,警告也罷,全都是給倪喃做樣子。因為他知道,倪喃吃這一套。
吃痛的倪志成怒罵了聲,煙頭被打落,瞬間激起了他的火。
“還他媽反了天了!”倪志成坐起身,把手裏的易拉罐往倪喃身上扔去,連着小半罐沒喝完的啤酒,嘩啦一聲砸在倪喃的小腿上。
黃色帶着白沫的液體濺了一地,泡着咬爛的煙頭,汩汩地往地上淌着。
下一刻,倪志成沖了上來,一把掐住倪喃的脖子。他的手掌厚,指腹粗粝,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掐斷倪喃的脖子。
“還敢打老子!是不是嫌老子太久不教訓你了!”
“上次說什麽?說讓老子快點死?”倪志成喝了酒,神智不太清醒,站起來的時候身子搖搖晃晃,“你死了老子都不會死!”
脖子上的力氣極大,倪喃雙手按着倪志成的手腕,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的身子發虛,耳邊倪志成的謾罵清晰。
“怎麽,現在知道害怕了,害怕你那些同學知道你是個不管老子死活的白眼狼是不是!”
“每天上哪兒鬼混去,不去學校不回家,你不上學就把那錢給老子啊!”
倪志成的聲音粗啞,每句話都是在咆哮。他一只手掐着倪喃,幾乎要把她整個人提起來。
呼吸的空氣越來越少,倪喃喉嚨痛到發麻,眼前慢慢發黑。她仰着頭,眼神盡量保持清明,死死地盯着倪志成看。
“倪…志成…”倪喃用力地發着聲,用斷斷續續的音節拼組成長句。
“說什麽?”
倪志成皺着眉,不耐煩到了極點。
“我說…”倪喃閉了閉眼,鼓足口氣,平靜道:“倪志成…你就是個畜生。”
醉酒狀态的倪志成怒火一點就燃,聽了倪喃這話,他面目猙獰,直接就把倪喃甩到桌子上。那一瞬間,倪喃幾乎感覺自己是被扔出去的。
後背撞到桌子,火辣辣的疼痛瞬間席卷全身。
她身體回彈,整個人撲倒在地上。桌面上的遙控器和瓜子盒被撞落,噼裏啪啦掉下來。喉嚨松了桎梏,終于有喘息的機會。倪喃呼吸着來之不易的空氣,連指尖都是麻的。
方才那幾分鐘,或許倪志成真的把她掐死。
“翅膀硬了,連老子你也敢罵!”倪志成步子不穩,左右看了看,似是在找什麽東西。
沙發上有條已經掉了皮的皮帶,倪志成想也沒想就拿過來,一圈圈在手上繞着。他醉得好似越發厲害,說話都不利索,“今、今天,看老子不好好教訓你!”
倪喃捂着脖子,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躲。她盯着倪志成,眸光冷漠銳利。
就在她等着那皮帶落到身上的時候,屋子的門突然被敲響。
被打斷的倪志成煩躁異常,沖門外吼了聲,“誰他媽大晚上來找老子!”
“成子是我!六虎今兒晚上組局喝酒!跟着去啊!”
聽言,倪志成立刻來了精神。他迅速把繞在手上的皮帶解開,邊往褲腰上系邊穿外套。拉拉鏈時指着地上的倪喃,“下次再收拾你!”
倪志成走了兩步,似是想到什麽又折返回來。他蹲到倪喃身側,把帆布包裏的東西都翻了個遍,手機掉了出來,倪志成強制地扯過倪喃的手腕,掰開她的手指就往手機上按。
麻木感從頭到腳,身上痛感強烈,短暫的窒息讓她腦子發悶,倪喃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
手機解了鎖,倪志成在上面胡亂操作了一通,便将手機往倪喃身上一砸。
“來了!”
“砰——”
屋子随着倪志成的離開重歸平靜,倪喃掙紮着爬起來,身子倚着沙發,雙手都在發抖。
轟隆幾聲巨響,外面的暴雨如預想中地到來,雨滴奮力地拍打着窗戶,似要把窗子敲碎。慘白的閃電光映進屋子裏,忽明忽暗。
倪喃看了眼手機的電子賬戶,錢被轉得一幹二淨。
意料之中。
眼睛幹澀得厲害,一滴眼淚都沒有。倪喃頭仰着,兩只眼睛無神地望向天花板。
呆坐了許久,倪喃長舒了口氣,才終于從地板上站了起來。
倪喃把包裏掉落的東西一樣樣全都撿了起來,扶着牆壁慢慢地往門口走。
外面瓢潑大雨,可是她不想留在這裏,一刻都不想。
回到茵北路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整棟別墅黑漆漆的。倪喃沒有帶傘,幹脆就淋着雨走。全身被雨水浸濕,衣服貼在皮膚上,冰冷的雨滴尚且可以消磨痛感。
她放緩了步子,小心翼翼地進了房間洗澡。
鏡子裏的人纖瘦白皙,然而背後的傷口卻猙獰可怖。倪喃扭頭看過去,背部及腰的地方紅腫了一片,有些地方甚至發紫。
熱水淋到時的刺痛幾乎讓人受不住,但倪喃一聲也沒吭。
晚上的疲憊感襲來,倪喃卻沒有分毫困意。一樓客廳的一整面落地窗正對花園,如果運氣好,還能看到星星。
倪喃坐過去的時候窗外的雨還沒停,嘩啦啦的雨水順着玻璃窗而下。身下是地毯,并不冷,夜間悄無聲息,僅有的雨聲也顯得喧鬧。
落地窗前的少女一動不動,臉色極差,嘴唇都泛白。她緊緊凝視着窗外的雨勢和黑暗,眸間的情緒比夜色冷寂。
好似個奄奄一息的傀儡,無論她怎樣努力掙脫束縛,卻還是不停地被禁锢着。
對于她來說,倪志成是深淵。
但或許,她自己也是。
不然為什麽永遠這樣痛苦,好像根本看不到頭。
雨聲不停歇,大有把整座城市淹了的架勢。倪喃失着神,連有人靠近都沒發現。
“大晚上出來賞雨?”
“興致還挺高。”
冷冰冰的語調,清沉像似虛無荒野裏的寒潭。
倪喃偏過頭,才發現時卿不知什麽以後已經到了她的身側。
語氣寡淡,奚落的意味顯而易見。
“嗯。”倪喃把目光重新放到雨幕裏,聲音有些機械,“興致…還可以。”
晚上暴雨,新聞裏說會持續到天亮,然而倪喃卻還沒回來。時卿縱使遏制着自己不再去想,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挪步到窗前,一等就是兩三個小時。
可淋着雨回來的倪喃還是讓他的心髒緊張了起來,雨勢裏的人走得極慢,好似根本不在乎落在身上的暴雨,全身被濕透也不知道躲一下。
終究還是情緒大于理智,才會半夜三更出來找她。
時卿看着倪喃,剛想說什麽,目光卻被別的東西吸引住。
少女皮膚玉白,臉上沒有血色,肩薄得像紙片。然而黑發遮掩下,幾抹刺眼的紅還是入了時卿的視野。
冰冷的觸感覆上來的時候,倪喃愣了下,轉頭看向時卿,卻見他撩了自己的頭發。
遲鈍了不過半秒,倪喃迅速按住時卿的手腕,然而力道終究是拼不過。時卿撥開擋在她脖子上的黑發,白皙優越的脖子一覽無餘,奈何上面幾道紅腫極為刺目。
倪喃凝視着時卿,沒開口。
平直的鎖骨之上,暗紅的印子明顯,有些地方已經腫了起來,時卿不過輕輕觸碰,倪喃便皺了眉毛,但仍是沒吭聲。
空氣靜得瘆人,雨聲被弱化,只剩兩人淡淡的呼吸。
倪喃與時卿的雙眼對上,明顯感到後者加重的喘息。
太陽穴跳動得似乎要炸裂開來,心底的暴戾近乎按耐不住。血氣上湧時,手臂都在發抖。時卿聲音喑啞,眉骨之下的雙眸冷若霜雪。
一字一句,拼命壓制着怒氣擠出來。
時卿死盯着倪喃,問,“誰碰你了。”
作者有話說:
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喃喃最是。
她值得最美好的最溫柔的愛呀。
咆哮!最近要努力寫,可以的話盡量給寶貝們加更!
指路專欄大眼仔,更新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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