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耳邊的關切和吵鬧好像變成了嘈雜的風,輕飄飄擦過耳邊,越來越遠。

倪喃僵硬在原地,像被鐵鏈拴住了雙腿,血液在全身逆流,失了溫度,那些看過來的目光像是尖銳的硬刺,把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紮得千瘡百孔。

不過片刻,王全興的家人也披着衣服趕了過來,見這場景,有個中年男人走上前對着王全興就是一巴掌,其實并不重,頂多是輕輕劃拉了一下。

還在癡笑的王全興被這突如其來的巴掌打得一愣,立刻就哭喊起來,又是吵又是推人,場面混亂不堪。

王全興早年有個老婆,出事兒後,老婆帶着孩子走了,從此再沒回來。如今他這副模樣,就靠着年邁的父母養着。

上了年紀的婦人見兒子被打,忙抱着他的頭護在懷裏,尖利的嗓子怒斥道:“你打興子做什麽!他現在就跟個半大的孩子似的!哪兒懂得了那麽多!”

婦人看了眼倪喃,目光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況且他又沒把人怎麽樣!不過就拉了一把,又不是碰不得!”

像是得了母親的庇護,王全興哭喊得更加大聲,鼻涕和口水糊了一臉,被婦人拿着袖子一抹,“你看你把興子吓成什麽樣兒了!”

聞聲,第一個來氣的是李守鵬,他漲紅着臉同她理論,“什麽叫沒把人怎麽樣!要真怎麽樣了那就晚了!喃喃可還是個孩子!”

“她是孩子我兒子就不是孩子了啊!”婦人把王全興護在身後,仰起下巴怒斥着,“我們興子現在這副樣子又和小孩兒又什麽區別!”她看了眼倪喃,冷哼道:“要說起來,現在的興子比她還小呢!”

“你!”李守鵬怒目相對,“你這是強詞奪理!”

方才那個打人的中年男人站了出來,他雙手伸出來擺了擺,示意兩邊不要再吵,“都是鄰裏街坊的,大半夜吵什麽,咱們好好解決。”

這對夫婦自然是知道倪喃的,當初就是因為她,王全興才蹲到了牢子裏。如今又攤上這事兒,很難不感到後怕和避諱。

男人往李守鵬身後看了眼,“倪喃是吧,吓到你了實在不好意思,你看我這兒子…”他側了側身,使得倪喃更清晰看到站在那裏的王全興。

他臉上都是淚痕,濕濕地粘在下巴上,胡子拉碴。然而他卻又是笑着的,眼神無光,呆板憨愣,手指放在嘴唇的位置,一下下啃着指甲。

目光對上她的那刻,倪喃愈發渾身顫栗,好似掉進啦蟲眼裏般令人作嘔。她後退着往李守鵬身後躲,幾度幾乎呼吸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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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這兒有點問題,其實對你沒惡意的。”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繼續道:“他就是想和你玩兒一玩兒,不會把你怎麽樣。”

“你就體諒體諒他,別和他計較了。”男人往前走了一步,“看在他這個樣子的份兒上,也能理解理解吧。”

明明是慢吞吞的蒼老嗓音,倪喃卻覺得比厲聲喝斥還讓人覺得生冷。

身體冰涼得像被泡到了冷水裏,倪喃雙目失焦,像幹涸的溪地。

智利宛若八歲孩童,癡傻呆滞,一句精神有問題,就可以輕飄飄拂過一切惡行。

周圍圍觀的人多,開始有人附和起來。

“是啊,跟個傻子計較個什麽勁兒。”

“就這啊,大半夜地吵人睡覺,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兒呢!”

“王全興不是看誰都這樣嗎,有什麽值得拿出來說事兒的。”

“啧啧,大半夜出來晃悠什麽,沒事兒也要找事兒!真有什麽好歹還要攤人傻子身上。”

“嘿,這不是倪志成的閨女嗎!”

“你不說我還沒看出來!”

“聽說姚玉琴要讓她陪不少錢,不是走投無路,找了個傻子碰瓷吧!”

“這麽一想還真有可能,真和她爸一個德行,連個傻子都不放過。”

……

夜色黑沉沉的,微弱的昏黃從屋子裏傳出來,很快就被黑暗吞沒。周圍的空氣濕悶,像是掐着人的口鼻,阻隔了一切呼吸的途徑。

無數道打量和鄙夷的目光看過來,審視比匕首鋒利。

倪喃突然感覺身上很重,重到站在這裏都是一種煎熬。額角的發絲被冷汗浸濕,牙齒打顫,血肉被從這具骨架上一寸寸抽離,生氣寥寥。

人總是會為一切過錯找尋借口,無論理由多麽荒謬,都能說得言之鑿鑿。

因為本不認為自己是錯,所以盡管是錯,也能變成理所應當。善惡沒有界定之分,對錯無法考究,是非曲直由人評判,弱者活該卑躬屈膝,承擔一切罪名。

她的旁邊只站着李守鵬,一舌難敵衆口,卻仍是不斷地反駁着旁觀人的話。

“腦子有問題怎麽了!就算他再有問題也得為自己做的事負責!”

“無論他現在是個什麽樣子,也不能拿精神病當擋箭牌!”

……

李守鵬扯着嗓子,喉嚨都冒煙。

忽而,身後突然傳來聲輕輕的哼笑,帶着濃厚的諷刺和苦澀。

一扭頭,李守鵬邊看見倪喃擡起了眼來。她面無表情,神色黯淡至極,雙眼漠然冷淡,像是荒蕪的廢墟,“理解,怎麽會不理解。”

倪喃拿了包背在身上,眼神森然,語氣冰冷,“這麽多年,他就算變成了傻子,也依舊是個令人惡心的畜生。”

說罷,倪喃轉身便走。

看着倪喃的背影,婦人破口大罵,髒字堆積。然而倪喃就和沒聽到似的,走得幹脆利索。

步子越來越快,倪喃幾乎是用跑的。臨進門前,李守鵬攔住了她,他氣喘籲籲,眼神滿是擔憂,“喃喃——”

欲言又止,不知從何說起。

倪喃握着門把的手臂還在顫,卻強忍着維持現在的鎮定。

稍頓,她似是想到什麽,突然握住了李守鵬的手臂。倪喃呼吸有些重,鼻尖很酸,“李叔叔,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個忙。”

聞言,李守鵬忙不疊地點頭,“你說!”

“我——”倪喃眼神恍惚,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終于,倪喃似是狠了心,她對上李守鵬的眼睛,目光堅定,“我想,賣掉這個房子。”

倪喃回到別墅那天,正好趕上時卿要參加引力集團周年慶晚宴。

從公司回來,時卿徑直走進衣帽間,打算換件西裝。然而剛推門進去,便看見倪喃坐在中間擱置領帶的實木展示櫃上。

少女松軟的黑發落在肩後,穿着條紅色的吊帶裙禮裙,脊溝平滑,腰肢纖細,背後的蝴蝶骨被長發遮掩,若隐若現。

她雙手撐在櫃子兩側,微微向後仰,來回掃視着挂在衣架上的西裝,像是在挑選。

站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時卿緩慢地走過去,在倪喃身後停下。

眼前的少女并沒有轉過身,目光落在西裝上,問了聲,“你今天晚上穿哪一套呀,得和我這條裙子搭配才行。”

別人帶女伴,女伴襯人。

時卿帶女伴,他得做陪襯。

唇角無聲勾起,時卿伸手過去,輕輕撥開倪喃的頭發,指骨若有若無地掠過那漂亮到幾乎要飛出來的蝴蝶骨。

背後一道涼意,倪喃動了動肩膀躲了開來,她扭過頭,“一見面就動手動腳,時先生,白日宣yin不可取。”

時卿笑,“馬上就晚上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若幽幽深谷的回音。他垂下眼眸,掌心朝上,手指勾了勾倪喃鎖骨上細細的肩帶,指骨撫過圓潤的肩頭。

手下的皮膚玉涼,輕輕的摩挲,像是在描摹。

倪喃迎上他的眸光,腦袋偏了偏,眼尾微挑,“時卿,今天我好看嗎?”

自從時卿開始出席活動,他就把衣帽間額外騰出塊很大的空位出來,裏面放着各種高定和高跟鞋,全是她的尺寸。

這條吊帶紅裙就出自這裏。

微彎的月亮眼,藏了對鈎子。

時卿沒答話,忽而伸手穿過她的腰後和腿彎,将倪喃抱着往外走。

很自然的,倪喃将手臂勾在時卿的脖子上。她沒穿鞋,兩條藕白的小腿随着走動晃蕩。

時卿将倪喃放在衣帽間外的沙發上,而後重新走進衣帽間,出來的時候手上拿了高跟鞋。

腳下是地毯,倪喃腳尖點地,腳跟就抵在沙發腿上。

步子在地毯前停下,倪喃看到時卿蹲了下去,伸手去握她的小腿。

精致的踝骨上有條踝骨鏈,鐐铐的裝飾,是時卿送她的那條。

“在外面野夠了?”時卿給倪喃穿上高跟鞋,動作放得很輕,拇指有意無意擦過踝骨,鏈子被撥動了一下。

他擡起頭,含着幾分笑意,“還以為你不準備回來了。”

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倪喃面容如常,她低着頭看時卿,笑得一如既往,“要是我沒野夠,是不是還能不回來啊。”

空氣沉默片刻,時卿繼續給倪喃穿另一只鞋,邊動作,邊淡聲開口,“不能。”

他的嗓音清潤,卻帶着股肅正。

高跟鞋的尺碼和倪喃的碼數相合,不寬松也不窄小。

時卿擡起頭,一只手搭在膝蓋上,眸光沉凝,“沒野夠,也得在我身邊野。”

作者有話說:

應該就這一兩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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