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早上耽擱的時間太久,時卿去公司的時候恐怕已經日上三竿。

走之前,他還重新收拾了廚房,給倪喃做好了午餐放進微波爐裏。那時候倪喃笑着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時老板怎麽一夜之間變成大廚了。

當時時卿在玄關處換好鞋,溫聲道:“不是一夜之間,是用了三年。”

倪喃沒說話,沉默半刻,雙手伸上去。時卿順勢接過,将倪喃攬進懷裏,低下頭吻她。

親密厮磨,倪喃聽到時卿耳語,“以後有的是機會,都能講給你聽。”

倪喃笑了笑,說好。

不知道是不是年齡長了幾歲,倪喃突然覺得自己矯情了不少。分明才分開沒一會兒,倪喃卻覺得不安寧。吃過飯,她咬着顆蘋果對着她那堆七七八八的顏料盒發呆。

畫也畫不進去,幹脆就找點別的事情做。

洗洗衣服,整理整理衣櫃,或者剝幾顆橘子。飯是時卿做的,水果都是時卿買的。

倪喃看着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冰箱,忽而就有點酸澀。

她所認識的時卿,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帶着幾分疏離,說話保留三分,摸不清看不透。可就算他不說,并不代表倪喃看不出來。

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壓抑在心底,也只有面對倪喃的時候,才會控制不住情緒。

越安靜,就越容易心神不寧。倪喃在不大的房間裏四處走動,卻莫名想起三年前自己和時卿告別的那天晚上。

是場隐晦的告別,隐晦到她可以輕易從時卿身邊離開。剛到國外的時候,倪喃有意控制着自己不去關注國內的消息,不看新聞,關閉社交軟件,注銷手機賬號。

她抹滅了自己在栖塢的一切痕跡,誰也找不到她。

每天忙于奔波,倪喃似乎并沒有時間去回憶那個留在栖塢的人過得怎麽樣。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深夜降臨,失眠多夢時,腦子裏出現的那個人是誰。

再一次看到時卿的名字,是在她打工的快餐店。那天是個陰天,天上淅淅瀝瀝下了小雨,被顧客故意刁難調戲,争執間,倪喃手上的咖啡灑在了那個大腹便便的外國男人身上。

那男人似乎是很生氣,指着倪喃的鼻子就開始咆哮。

倪喃并沒有聽懂那男人口中的髒字到底罵了些什麽,只覺得對方身上的煙酒氣熏人,喊來快餐店老板投訴告狀,說話時口水飛濺,條紋衫上的咖啡漬黑乎乎一片。

如他所願,倪喃被辭退了,領了微薄的工資收拾東西走人。

身上的錢少得可憐,倪喃沒有搭乘交通工具,而是選擇走路回去。快餐店門口有個開了很多年的報刊亭,裏面的老板是個和善的老奶奶。

報刊亭外有面展架,上面挂上了今日最新的報紙。路過那裏時,倪喃被餘光裏的東西吸引住,不自覺放緩了步子。

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是張財經日報,頭版的大字明晃晃映入眼簾。标題下還有張配圖,是張采訪圖,畫面主人公只留了張側臉。眉骨冷硬,鼻梁高挺,臉上沒什麽溫度。

這麽久沒見,倪喃還是能一眼就認出時卿。

他不再受限于那把輪椅,可以重歸以往,坦然地從容地出現在公衆面前。報紙上的新聞,大概是Sense要和法國一家企業合作,無數溢美之詞加之在他身上,是他應得的。

倪喃在那張報紙前駐足了很久,嗓眼腥鹹,眼眶有些發熱。盡管無數次躲避過,以為自己可以把過往放下得輕松徹底,可是看到對方的消息,還是會紅了眼。

彼時的倪喃看着那張版面,卻是揚了唇。她眼角是濕的,但又分明是在笑。

真好,我的離開并沒有妨礙你的前進。

看着你變得更好,所以我會覺得,離開是個正确的選擇。

很慶幸,我的擔心成了多餘。如果可以,我不介意這樣的多餘多來幾分。

倪喃吸了吸鼻子,從口袋裏拿出方才得到的皺巴巴的幾張現金。快餐店門口有家便利店,每次路過時,倪喃總能聞到便利店裏傳出來的烤面包的香氣。

其實她并不餓,對食物更沒什麽要求。只是那天下午,她還是走進去了,切了半塊熱騰騰的烤面包,剛好一個人的分量。

對于倪喃來說,面包好像有些過分甜了。不過仍是好吃的,松軟有嚼勁。

趁着熱,她低頭咬了幾口。再次路過報刊亭,倪喃看到那最後一張財經報紙被人買走,空空蕩蕩的展架,換上了別的版面。

倪喃看到買走報紙那人邊走路邊看,內頁翻開,順着她的角度望過去,剛好能看到外頁的文字和照片。

手中的溫度還熱,倪喃終是轉過了頭,往出租屋的方向走,邊走邊吃那塊面包。

胃裏在被塞滿,口中有甜味兒也有鹹味兒。

牽挂在回憶裏漲潮,但總歸是要有平息的一天。

那一刻,倪喃在想,你有好好生活,那麽我也會。

突然,倪喃就有點想見時卿。她快步走進房間換了衣服,撈了手機就出了門。

倪喃住的地方雖說老舊了一點,但總歸是靠着地鐵口,交通還算便利。這地方離Sense大樓有點遠,倪喃坐了快一個小時的地鐵,中途還轉了兩次地鐵線。

臨到門口,倪喃卻犯了難。

她這樣突然跑過來,既不知道時卿在幾層,又進不去。

Sense大樓一層很寬闊,還另外設置了咖啡廳。倪喃看了看四周,西裝革履的青年,和高挑漂亮的白領,實在和她這個18線畫家有些格格不入。

沒辦法,剛想打電話給時卿,倪喃卻注意到遠處閘機後的電梯口出來了人。

西裝完美勾勒了男人的身體線條,寬肩窄腰,表情冷淡,可是步子卻有些快,看起來似是着急去做什麽事。

柏易就跟在他身側,手中拿着文件,像是在同他彙報事情。

不知道提到了什麽,時卿步子一停,扭頭同柏易講着話,隔得太遠,倪喃聽不清。只是隐隐約約覺得,時卿表情不太好。

也不急着過去,倪喃幹脆就在附近挑了張休息區的沙發坐着。

位置還沒坐熱,就有穿着制服的前臺工作人員走了過來,“女士,請問您是有預約嗎?”

倪喃問,“什麽預約?”

工作人員禮貌地笑着回答,“抱歉女士,我們這裏如果不是內部員工或者沒有預約,是不允許随便逗留的。”

聞聲,倪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時,她朝前臺身後揚了揚下巴。

“喏,就是他喊我來的。”

前臺順着倪喃的視線回了頭,就見時卿朝這裏快步走來。平常雖然能時常見到時卿上下班,但卻少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Sense員工都知道,他們時總脾氣不好,所以說話做事都得把細心兩個字刻到腦門上,千萬不能出了差錯。

此刻見時卿步子極快地趕過來,前臺的第一反應是,眼前這姑娘騙她。

直到時卿走到了他們面前,盡管是壓着聲音,卻仍然難忍喜色,他看着倪喃,問,“你怎麽來了。”

倪喃也不站起來,手肘抵在沙發扶手上,手背支着下巴,擡眼看他。剛想說什麽,倪喃卻遲疑了一下,朝時卿勾勾手指。

見此,時卿唇上勾起抹笑,縱容地俯下身,耳朵靠近倪喃的臉側。

偏了偏頭,倪喃朝他小聲耳語,“這不是,怕你想我了嘛。”

輕軟的嗓音入了耳,分明是很正常的語調,卻讓時卿心癢。

時卿笑了聲,“還挺機靈。”

現在不過才三四點,擱往常,時卿不到華燈初上根本不會離開大樓。然而今天,他卻出來得過分早了,想回去的心從出了倪喃那間出租屋時便開始沸騰。

和倪喃大差不差,時卿沒什麽心思工作,總是患得患失,生怕一回去,倪喃又不見了蹤影。從前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于現在都後怕。

倪喃的重新出現似乎沒什麽實感,除非無時無刻守在她身邊,時卿安不下心。

于是他推了會議,早早處理完文件便急迫地出了公司大樓,然而還沒走到門口,便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四目相視,他看到倪喃朝他眨了眨眼。

眼前這情況着實讓前臺受到了不小的驚吓,她無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滿臉驚恐和詭異。似是求助般,前臺看向柏易,只見他扶了扶眼鏡,并沒什麽反應,平靜地朝她擺了擺手。

後者會意,迅速撤離了現場。

與她同樣驚恐的,還有來來往往的Sense員工,只不過沒人敢當面竊竊私語。

然而下一刻,更加驚悚的畫面出現在眼前,那年齡不大的姑娘好像朝他們老板身上呼了一巴掌!只是,老板怎麽被打得還挺開心?!

時卿本想要去牽倪喃的手,可還沒碰到她指尖,倪喃卻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身體突然受力往後退了半步,時卿笑,“手都不給牽?”

而後,倪喃拿出手機劃拉了兩下,她靠着沙發背,把手機屏幕正對着時卿。

目光只能聚焦在那張純美的臉上,月亮眼勾人,怎麽都挪不開。倪喃見他注意力分散,幹脆就輕輕踢了他一腳。

力道并不重,卻能讓時卿回了神。無法,他只能把目光落到那手機屏幕上。

是一條娛樂新聞消息,畫面裏是前天晚上時卿和唐凝的“親密照片”。

倪喃笑了笑,語氣故意一本正經,“時先生,我覺得,我可能是來抓.奸的。”

作者有話說:

喃喃:好好想想怎麽解釋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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