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跟你一起去
棕色在心理學上,很微妙。
它并不清白,既不是完全負面的黑,又不像明黃色和大紅色代表着輕松愉悅,在它所代表的情緒裏,更多是一種糾結、拉扯、無法昭彰的情緒。
除非為了真實表達客觀事物,孩童随性所畫的圖畫裏是很少用到這個顏色的,更少有小朋友用這個顏色來塗抹代表媽媽的形象。
在女人驚慌失措的眼神中,陸荷陽開口。
“恕我冒昧地問一句,您丈夫的死,跟您有沒有關系?”
天邊猛地劃過一道閃電,随之而來是轟隆隆的驚雷,引起山間每一片樹葉的震顫。
女人被驚地觳觫起來,眼神慌亂,随即半神經質地攥緊了自己的手指。
“我是心理學家,不是警察。”陸荷陽将豆豆的畫放進女人的手裏,“我不負責審判,您可以放松。”
“深呼吸。”他安撫她,“有節奏地呼吸。”
兩分鐘後,女人呼吸變得平穩,似乎緩和下來,她将蒼白的臉頰從掌心擡起來,撥開淩亂的鬓發,露出額角一大塊觸目驚心的淤青。
“你說的沒錯,我男人經常打我。”她喉頭發緊,極力控制聲線,“孩子護着我的話,他連孩子也一起打。”
“泥石流來的時候,我男人他喝多了酒……睡得熟……”她的額上暴出青筋,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但我聽到聲音了,我聽到嘩啦啦的聲音,我看了一眼外面,樹尖一層一層地倒塌,然後我反身抱起豆豆就往高地上跑……”
她好像再也支撐不住,重新将臉埋進因長久勞作而粗粝的手掌,她帶着哭腔悶聲嚎叫着,似瀕死的母獸:“可是我沒喊他,我沒有喊他啊!”
一面是自己和兒子的生機,一面是醉酒暴戾的丈夫。
她選擇了前者,而且恐怕抱着某種僥幸解脫的私心,讓泥石流帶走了那個魔鬼一般的男人。盡管她沒有自己動手,但男人的死與她有關,是她的選擇間接導致了男人的死亡。
陸荷陽撫了撫她顫動的肩頭:“那這些豆豆都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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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跑的時候,他在我的懷裏有問過我,為什麽不喊爸爸一起。”女人混亂地抓着自己的頭發,露出茫然的神情,“但是後來他就再沒提起過那天的事了,我以為……我以為他已經忘記了。”
“我建議您還是跟他好好談一談,豆豆這種情況,可能不光是災難應激障礙引起的,而是他年齡太小了,無法獨自消化掉這件事,他對父親有愧疚,但又想為您隐藏這一切。”
“這對他來說,太沉重,所以他選擇封閉自己。”陸荷陽解釋道,“另外有可能的話,等生活回歸到正常軌道,我建議您到執法部門,對這件事做一個陳述。”
女人垂首不言。
陸荷陽合上記錄本:“人生就是一個選擇接一個選擇。我希望下一個,您不要選錯。”
帳篷的門簾掀起一角,潮濕的風襲進來,燈泡晃動,帶來光影的細微躍動。
“陸老師,我們方便進來嗎?”
陸荷陽擡眸,溫吉羽的腦袋從門簾邊緣探進來,似乎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這個“們”指的是誰。
“方便。”
溫吉羽将整個簾子撩起來,陸荷陽這才看清,他另一只手上牽着豆豆,一大一小兩個人的發上都沾染着微小的雨珠,被燈光照出一種毛絨絨的光暈。
一進屋溫吉羽就岔開雙手,就着光拍打衣擺:“哎呀,這小崽子非要拉着我玩跳房子,給我造的這一身泥。”
他聲音很疏朗,帳篷內過分沉默的空氣瞬間掀起活力四射的浪潮,豆豆躲在溫吉羽身後偷笑,袖子上也是一塌糊塗。但他看起來似乎對溫吉羽很有好感,不設防的那種喜歡。
“林護士要去照顧傷員,就把這個小啞巴托付給我了,她囑咐我一會再帶回你這裏來。”溫吉羽對陸荷陽說道。
“你才是啞巴呢。”豆豆忽然開口,露出大片眼白,翻了個白眼,轉頭撲進媽媽懷裏。
“你不是啞巴?”溫吉羽驚呼,皺着眉一副感情很受傷的樣子。
“……”陸荷陽啞然。不過豆豆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那些理論到最後都沒用,還不敵樸實無華的激将法。
陸荷陽站起身,對女人說:“第一階段先聊到這裏,假如沒有好轉,再來找我。”
女人站起身,後知後覺地發覺溫吉羽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投射在她的額角,她慌忙将傷痕重新遮蓋好,牽着豆豆離開。
溫吉羽蹙了蹙眉:“這是什麽故事?”
陸荷陽揉着發緊的眉心解乏:“抱歉,我有保密的義務。”
“理解。”溫吉羽說,“我過來,也是正好跟你告別。”
陸荷陽疑惑地看着他。
“我馬上要跟着去大屋村,災區的中心點,據說還有很多人被掩埋,道路也亟需打通,非常缺人。”
“我跟你一起去。”陸荷陽轉身拿起外套。
“你不要去了,你沒有經驗,太危險。”溫吉羽勸道。
陸荷陽想起車上他看他的眼神,被否定的不适激起他的勝負欲。
“我和隊長說一聲,我也去。”
溫吉羽無可奈何地笑,只得跟上大步踏出帳篷的陸荷陽。
領取了進山的應急物資之後,二人跟着救援三隊往大屋村深入,破曉前的夜色最濃,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只能看見彼此安全帽上的應急燈光,腳下濕滑,每踩下一步,都像陷入泥沼裏,要奮力擡腿才能将腳從爛泥裏拔出來。
“還行嗎?”溫吉羽聽到耳邊陸荷陽急促的喘息聲,問道。
“還,行。”陸荷陽正巧登高一步,咬牙向上,将聲音切割得破碎。
“覺得滑就扶住我。”溫吉羽說,“旁邊是懸崖,別大意。”
陸荷陽抓住手邊的一株灌木,踏住淩亂的碎石向上攀行:“謝謝。”
“大家快一點。”救援隊隊長鄧欣在高處喊了一聲,“好像馬上要下大雨了。”
話音還在山間飄蕩,突然有人短促地驚叫一聲,一個影子滾落下來,快得只餘下帽子上的光束晃動出的殘影,一路發出肉體磕在石上沉鈍的悶響,直到一片樹叢将光束徹底掩藏,那個人的蹤跡也消失了。
“孟憲!”有人喊起來,“孟憲滑下去了!”
陸荷陽和溫吉羽走在最後,離那束光最後出現的地方最近,陸荷陽回頭朝下看了看,高喊道:“鄧隊長,我和溫吉羽去查看他的情況,如有可能,晚些歸隊。你們先繼續走,不然下了大雨,路更難走,還能不能進大屋村就不好說了。”
鄧欣抹掉表上的雨水,看一眼時間,咬了咬牙,距離規定他們開進大屋村的時間,并不充沛。
“好,你們注意安全。”
絆倒鐵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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