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下一個選擇
往下山方向走了五十米,陸荷陽與溫吉羽終于在草叢裏找到昏迷的孟憲,将他拖出來。此時他渾身泥漿,嘴唇慘白,頭頂的燈已經碎裂,難怪發不出光亮。
雨勢漸大,雨衣的帽檐上滴下的雨水連成串,打濕眼睫,逐漸模糊了視線。
溫吉羽當機立斷:“孟憲這樣肯定走不了,我們找個山洞修整一下。”
“你幫忙把他放到我背上來。”溫吉羽俯身紮好馬步,陸荷陽艱難地将孟憲架上去。
溫吉羽大概有豐富的野外生存經驗,跟着他沒多久就找到一個狹長的山洞,二人将濕淋淋的雨衣扒下來,撿了些殘枝生火,樹枝太潮好不容易才點燃。
溫吉羽将袖子挽起來,蹲在地上,将孟憲的雨衣脫下來,領口松開,低頭埋在他胸前聽心跳,做一個簡單的檢查。
“沒有大型的開放性傷口,身上有一些淤青,後腦腫起一塊,目前看好像只是昏迷了,但是顱內有沒有問題,不好說,只能等他醒來再看了。”溫吉羽直起身,轉頭看見陸荷陽正在擰衣服下擺裏積蓄的雨水,他的白色長袖濕得斑駁,胸前透出胸肌的單薄形狀和內裏肌膚的肉粉色,颀長的影子被投在洞穴的石壁上,與自己的影子挨得很近,面對面重疊。
他眼睫低垂,模樣專注、幹淨、沉靜,總是心事重重,套在一層陰影裏。在飛機上第一眼見他,溫吉羽以為他是一團很軟的彩泥,可以随意塑造成任何樣子;可看到他一心要去大屋村救援,又選擇救助掉隊的孟憲,在最危險的山間滞留,他已知陸荷陽是一道算術題,他的心性使得他只有堅定的唯一解。
不過溫吉羽自認數學學得不錯,再難解的題,他也有信心做出正确答案。
他在篝火上搭起一個架子,對陸荷陽說:“脫下來我給你烤。”
陸荷陽手上一頓,随即搖了搖頭。
溫吉羽垂眸用一根樹枝翻弄着燃燒的枝幹,笑出聲來:“你怕我。”
陸荷陽挨着他身側坐下,證明自己的坦蕩:“怕你什麽?”
“陸荷陽。”溫吉羽說,灼熱的火焰在他的眼底跳,“你是不是喜歡男人?”
“……”陸荷陽的眼中掠過一絲訝異,他下意識瞥了一眼一旁無知無覺的孟憲,冷淡回答,“這跟你沒關系。”
“你今年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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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陸荷陽皺了皺眉,“問這個做什麽?”
溫吉羽失笑:“那你怎麽連撒謊都不會?”
“你可以說,你錯了,我是異性戀,或者裝作被冒犯到,憤怒地讓我閉嘴。”溫吉羽撩起眼皮,閃爍的火光讓氣流變得波光粼粼,“但你卻說‘這跟你沒關系’。”
陸荷陽的嘴唇緩慢失色,變得蒼白。
“你有男朋友?”溫吉羽審視着陸荷陽的臉色,“你一個人出來冒險,是吵架?分手?”
火星突然發出爆裂的聲響,突顯出陸荷陽的沉默。
“不會是你單方面暗戀吧?”溫吉羽看到陸荷陽淺淺地抿住了自己的下唇,無意識間對這個答案給予肯定。
“那我還有機會。”溫吉羽笑笑。
陸荷陽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陸老師,你說得很對,人生就是一個選擇接着一個選擇。”
“那麽我會是你的下一個選擇嗎?”
兩個小時後,大雨初歇,天色轉亮,陸荷陽眼白蜿蜒些許血絲,眼下盈着一片淡淡的青,抱着膝挨着孟憲坐着。手機電量殆盡,他捧着ipad做一些簡單的文字記錄,防水包的效果很好,電子産品都能夠正常使用。
摩擦發出的細小聲息傳入耳內,陸荷陽低頭看去,孟憲眉頭緊皺,屈起手臂。
“他醒了!”陸荷陽話未說畢,溫吉羽已搶先一步将孟憲扶住,他的手掌與陸荷陽的指尖交疊,陸荷陽立刻将手撤開,向後拉開一段距離。
自從溫吉羽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後,二人間的氣氛就變得微妙。
陸荷陽在初聽溫吉羽的表白時,甚至以為他在說笑,他發出無奈的嗤笑聲,半是陳述半是提醒:“溫吉羽,我們認識還沒超過24小時。”
“對一個人有好感,一秒鐘就夠了。”
陸荷陽并不贊成這種觀點,以至于不想多費口舌:“我們不可能。”
溫吉羽不置可否,既不反駁,也沒有喪氣的表示,是且走且看的姿态。
不過現下明顯不是讨論這件事的時候。孟憲揉着自己沉痛的後腦,倒吸一口涼氣,那裏腫得像一個小沙包,但好在疼痛随着手指的離開又緩慢消逝,他喝過一口水,随即掙紮着要站起來。
“怎麽樣?”溫吉羽攙扶住他問,“你站得起來嗎?”
“謝謝。”他看起來意識很清醒,臉色也比昨晚好很多:“我睡了多久?”
“兩個小時。”
“太遲了。”孟憲懊惱,“我得跟上。”
“回大本營做一個檢查比較穩妥。”陸荷陽說。
“不用。”孟憲擺擺手,将包背起來,“你看,我能跑能跳,好得很。”
其實他右腿的淤青恐怕還在疼,跳躍時明顯右腳落地淺一些。但人已經跟離弦之箭一樣發出去,陸荷陽無法,只得滅掉篝火,整理好一切,大步跟上。
兩個小時的跋涉,三人終于抵達大屋村,說是村落,但已然完全看不出原貌,泥石流過境後留下的泥漿和碎石幾乎掩蓋了所有的房屋,只有破敗的房頂和蓬草還裸露着,被風侵蝕。
經過一整天的泥漿的淘洗,陸荷陽幾乎到了聞到泥土的腥氣都有反胃的錯覺,他的小腿在營救一位幸存者時,被樹枝劃破,血将深色的褲腳染成棕色。
傍晚天突然放晴,西邊的雲被鍍上淡淡的玫瑰粉色,瑰麗的晚霞如水中浣洗的紗,飄飄散散,綿延千裏。
溫吉羽終于吃上今天第一口飯,他往嘴裏扒拉着泡面,遠遠看到陸荷陽累極了,領了一盒泡面腳步飄忽地往回走,最後在他身側的石板上坐下。
“你受傷了。”溫吉羽說,其實他自己也不好看,額角洇着血,脖頸和手背上還有洗不掉的幹涸的泥點,要不是剛剛找到水胡亂洗了一把,恐怕稱得上一句面目全非。
“嗯。沒事。”陸荷陽淡淡回答,多說一句都沒力氣,也不拆泡面的包裝,只是坐在那裏放空。
“吃嗎?”溫吉羽問。
“沒胃口。”
“下一刻世界毀滅,這一刻還得吃飯。”溫吉羽說,他不由分說奪過陸荷陽手中的泡面,将調料包胡亂倒進泡面桶裏,走到開水點接水。
陸荷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憶起傅珣也說過類似的話。這個人現在又在做什麽,陪徐小姐逛街?談幾十億的大單子?他有沒有花哪怕十分鐘找過自己?
“後悔嗎?來這裏。”溫吉羽打斷了陸荷陽的思緒,他看到他立刻低頭,大口吞咽起遞給他的泡面。
“有預期,沒什麽好後悔的。”吃下幾口面,反胃的感覺得以遏制,陸荷陽終于有力氣開口說話。
溫吉羽剛剛順便借了一個醫藥箱,他單膝跪在陸荷陽身前,捺住他的腳踝,将碘酒抹在陸荷陽小腿的傷口上。陸荷陽微微皺了眉,停下吃面的動作,傾身垂眸看向溫吉羽的手。
繃帶從他的小腿上一圈一圈繞過去,溫吉羽幹燥的指尖妥帖地隔着紗布摁在傷口上,然後打出一個整齊的結。
“好了。”
小腿下聯結着漂亮的踝骨,上面青色的筋脈隐隐可見,溫吉羽好不容易從那裏收回目光,擡眸仰視,又對上陸荷陽恰巧落下來的眼神。
那雙眼睛被面湯熏得霧蒙蒙地失了焦,蓄滿水汽,沒什麽力度和距離感,溫吉羽一瞬間心悸,似乎抻直脊背再仰起後頸,就能立刻與他接吻。
絆倒鐵盒
#珣迪迪 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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