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絕不可忍
周氏張了張嘴,瞪着邢忠,咕嚕一聲,許多血水從她的嘴裏湧出來。周氏最後艱難地哼哼兩聲,終究是咽氣了。
邢忠依舊在罵,擡起腿兒還要上腳踢,卻被衙差及時攔下。
邢忠連忙對宋奚喊道:“大人,我不認這個賤女人是我妻子,我要休了她,現在就休!我絕不能讓這個晦氣賤貨玷污我們邢家的名聲。”
宋奚看都沒看邢忠,只負手背過身去。
這時候,門外響起孩子的哭聲。賈赦忙關上門出去,以免讓兩個孩子看見他們母親的屍體。
屋內,宋奚一言不吭。邢忠卻沒眼力,還哭鬧着求宋奚評理。衙差哪容他造次,立刻呵斥他閉嘴,否則三十杖伺候。邢忠這才老實了,站在一邊兒歪着嘴不作聲。
宋奚見他此狀,知多問無意,便将後續事宜交由府丞柳之重和通判們酌情處理。宋奚随即出了門,看見賈赦正蹲在院東邊耐心地哄着倆孩子。宋奚便多看了他兩眼。
賈赦讓邢家下人把孩子抱走後,回身便發現宋奚看自己,以為他有什麽話要特別交代,便走主動走過來。
宋奚略猶豫了會兒才開口,“周氏已死,邢忠的罪名無據可依,怕是……”
“我懂。”賈赦道。
“那走吧。”宋奚說罷,就率先大邁步離開。
賈赦扭頭看眼門緊閉的邢家正廳,仍能聽見屋裏面邢忠發出的怪腔調。他狠狠地皺了幾下眉頭,才轉身離開。
出了門,賈赦見宋奚還站在馬車前還沒走,便前去行禮告辭。再有邢夫人屍體的事兒,他也想和宋奚商議一下,是否能盡快送回榮府。
不等賈赦開口,宋奚便道:“夫人的屍身現在就可領走,文書回頭再補便是。”
賈赦謝過宋奚。
“節哀順變。”宋奚最後看眼賈赦,便乘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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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先派人回榮府找幾個身體壯實的婆子,他則在原地緩了緩神兒,而後奔福來客棧搬運屍身,之後才回到榮府。
榮府已經挂了喪幡白布,王熙鳳從得到邢夫人身亡消息後,便開始張羅這些,事情倒做得十分麻利。
賈赦剛進府門,便有許多待命的下人們迎上來。管家賴大打頭陣,跟在匆匆前行的賈赦身後,詢問邢夫人死因等等。
賈赦一概不回,只針對于喪事告知賴大,要他一切全權聽從王熙鳳的調派。
賈赦随後便面見賈母,将事情經過簡要回報了一遍。
賈母起初是落了幾滴淚,感嘆邢氏可憐。但當她聽到賈赦提什麽忤作驗屍結果,便開始非常吃驚,她萬沒料到賈赦竟然讓仵作動了邢夫人的身體。
賈母連忙打斷他道:“驗屍的事兒,你太魯莽,怎的不回來跟我們商議後再做決定?随随便便就讓其他男人動你妻子的屍身,你竟然也能忍得住。這種事兒回頭若傳出去,你叫我們榮府的臉面往哪兒擱。”
賈母口氣非常不滿,連帶着打量賈赦的眼光都好像在看怪人一樣。
賈赦一是因為心情不好,二也是怕賈母等人着急,所以敘述比較簡短明了,女仵作的事兒他覺得不重要,也就沒特意強調。邢氏才剛死,死得不明不白,賈母竟然沒有一點點真正的憐憫之心,去好好關心一下這可憐女人到底因何亡故,反而首先想到的是她們面子的事。
賈赦很寒心。
這時,王夫人發出低嘆,附和賈母:“是啊,這事兒最好能瞞住,可就怕衙門那邊兒的嘴堵不上。”
賈母就更氣,責怪至極地瞪着賈赦。
“現在是人死了!邢氏她被人謀害死了!你們不去同情,不去可惜,不去想着為她伸冤,還在顧什麽狗屁臉面,是不是太陰狠惡毒了。”賈赦紅着眼瞪着屋裏這些人,狠厲道。
“混賬,如此高聲叫喊,成何體統!”賈母拍拍桌,怒氣沖沖對着賈赦甩臉。
賈赦冷冷斜睨一眼賈母,轉而環視屋內這些圍觀他的衆人,忽然笑了。賈赦端起手邊那碗不知是誰喝剩下來的冷茶,舉起來,當着衆人的面兒,丢在了地上。他随即撩起袍子,快步離去,任誰如何叫他也概不理會。
衆人都被賈赦的反常驚到了,個個默不作聲。
王熙鳳望着賈赦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過了會兒,她便急忙忙回房,打發賈琏去探探賈赦的口風。随即賴大來報,王熙鳳得知喪事會全權交由她來辦理,倒有幾分得意了,這就開始張羅,事無巨細地去操心。
賈琏聽聞老爺回房後,便閉門拒不見人,就不敢去打擾,回去只再三囑咐王熙鳳一定要辦好邢夫人的喪事。但對于喪事規格大小,王熙鳳卻心裏沒數,問了賈母王夫人,都說按照老規矩走,但賈赦那邊王熙鳳也不想落下。王熙鳳可是狠狠記住了得罪大老爺便會吃虧的教訓,遂還是打發賈琏再跑一趟。
賈琏這次壯着膽子敲門問詢,終于被允進了屋。賈琏見老爺坐在案後看着自己,忙去行禮,又看見桌案上寫了幾篇東西,意欲細看內容時,被賈赦突然問話。
“何事。”
賈琏:“太太的喪事具體該如何辦,還要請老爺明示。”
“她是一品诰命,自有先例可考,叫鳳丫頭一切照規矩來就是。切記不可越矩,惹人忌諱。”
賈琏忙點頭應承,便退下了。
賈赦随後吩咐黑豬,命他從今日起時刻關注邢忠的動向。
七七四十九日之後,邢夫人下土安葬。
出殡這日,除了榮府經常來往的那些老朋友們外,宋奚竟也設了路祭,叫許多賓客不禁暗暗咋舌。
賈赦沒料到他會來,自是要特意感謝一二。宋奚則告訴他,邢氏一案已經結了,邢忠之嫌疑因無實證佐證,被判為無罪。
賈赦也料到如此,只點了點頭。
宋奚道:“我猜邢忠必定是以孩子作要挾,才令周氏至死咬定,沒有坦白。”
“她白死了。”賈赦冷笑道。
三天前,賈赦便從黑豬的調查得知,邢忠其實早在周氏活着的時候,便跟東街錢姓寡婦勾搭上了,而今二人已然住在一起。那錢寡婦刻薄寡恩,時常毆打邢忠的一雙兒女,邢忠并不管事,只看着作樂。
宋奚默默看了賈赦兩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未多言。
……
邢夫人下葬後,榮府本該就此安靜了。
卻不知哪來的傳言,提及邢夫人死後被仵作驗屍不保清白之事。
賈赦得知一個抓一個,棍棒伺候之餘,并以驅逐出府作要挾,終究迫得這些碎嘴下人淪落到一個咬一個的結果。賈赦便順藤摸瓜,抓到了周瑞夫婦身上。
一連串人證,賈赦一個不落的全部推到賈母和王夫人跟前。
按理說到這光景了,誰都沒得狡辯。
周瑞家偏偏不認,大喊冤枉,一邊磕頭裝可憐,一邊跟賈母道:“奴婢在榮府伺候主子二十幾年,會連管住嘴的道理都不懂麽。老太太二太太明鑒,這事兒真不是奴婢說得,那婆子前幾日挨了我的訓罵,只怕是因此記恨我,才亂咬人。”
王夫人忙為周瑞家的作證。
“大哥,你為何非要誣賴我們?怎就不是衙門那邊。”王夫人轉而瞪那婆子,“你這厮快說實話,我尚還能保你活頭。”
婆子畏懼的看一眼王夫人,又看向賈赦,哆哆嗦嗦地不知該說什麽好。
賈母選擇相信王夫人,責怪賈赦多事,“當日的事兒就咱們幾個知道,你弟妹她為人仁厚,屬下也有分寸,不可能做這種事兒。我看就是衙門那邊瞎傳出來的,你這混賬,不分青紅皂白就跑到這兒來瞎懷疑。”
“絕不可能。”賈赦冷笑,“衙門那邊的人都清清楚楚,那天給邢氏驗屍的人是女仵作。”
賈母大驚:“竟是女仵作?那你當日為何不說清楚?”
“是你們當時連問都不問,便心懷惡意,妄加揣測,與我有何幹系。邢氏之死轟動京城,宋大人動用宮中第一女仵作之事,在王孫貴胄之中也不算是秘密。誰料到你們消息閉塞,至今都不知曉。不過而今看來,倒是好事兒,可見府中有人心懷鬼胎,想借機造謠再次抹黑大房。連一個死人都不放過,你們說說這造謠人的心該有多黑?”賈赦話音剛落,便擡手,示意身後的四名壯婆子。
這四名壯婆子,都是今早被賈赦精挑細選上來。婆子們都算知道感恩,不能白拿大老爺十兩銀子。她們同時撸起袖子,奔着周瑞家而去。
有三個人分別按住周瑞家的胳膊和腿,最胖的一位直接騎上在周瑞家的身上,揪着她的頭發狠揍。而周瑞家的被迫擡起的臉,剛剛好面對王夫人的方向。
啪啪啪才剛打幾下,周瑞家便被打得臉頰發腫,發髻散亂。周瑞家痛哭吟叫的表情十分猙獰,令王夫人不禁偏過頭去,難以忍心再看。
這一揍,從黃昏到天大黑。賈赦故意沒讓人堵周瑞家的嘴,同時也沒有說他懷疑王夫人的話。王夫人怕引火燒身,此刻就不敢吭聲。賈母見賈赦盛怒,而此事的确可能是周瑞家的嘴巴不嚴,故也沒有張嘴。
婆媳二人就都退到屋內悶坐,幹聽着屋外的慘叫聲。
這時,忽有婆子高舉一封厚厚的信來報,“是、是給大太太的信。”
賈母和王夫人此時正心虛,忽聽這話吓了一跳。二人忐忑半晌拆開信,看到裏面的青皮書時,這才反應過來信裏面裝着的是《鄰家秘聞》,這回封皮上的名字左下側多了三個小字,“第二期”。
賈赦此刻就坐在角落裏。
賈母問他何時才算懲罰完畢,賈赦不吭聲。賈母氣得想罵他,卻又沒臉罵。
無聊之下,賈母就随手打開了《鄰家秘聞》觀看,待書眼看翻到一半時,賈母整個人突然哆嗦起來,她瞪大眼,氣得哆嗦起來,丢了書,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卻還是憋得臉通紅,似乎氣兒吸不進她嘴裏似得。
王夫人忙驚呼去攙扶。
賈赦也走了過去,不過這時婆子丫鬟圍了賈母一圈,也不需要他。他只撿起了地上的書,就在書原本被打開的那頁讀起,“城東有一國公府,峥嵘軒峻,人人皆說此處是書禮簪纓之族,殊不知這家的規矩尚不如城西張老漢家本分。此府中,老母親坐鎮高處,令襲爵長子住偏房,無爵次子住正房,”
賈赦讀到這裏,停止了。滿屋子的人随之都安靜了,唯獨能聽見賈母艱難的呼吸聲。
賈赦看向賈母。
賈母表情痛苦的眯着眼,也勉強看着賈赦。
“這說得會不會是咱們榮府?”
賈赦冷笑一聲,故作驚訝地把書丢在了地上,不巧丢得有些遠,剛好丢在了王夫人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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