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趙安歌中午就到奶奶家了,一下車就被拽去待産母豬西施的單人窩。

單豬窩。

她進窩揪了揪西施耳朵上的粉色蝴蝶結,在它背上撸了撸,又摸了摸肚子,确實快生了,就這幾天的事。

西施眯起眼睛看見趙安歌,哼哼兩聲沒理她,繼續睡了。

吃完午飯,趙安歌把行李箱裏的東西拿出來收拾了一下,她把那雙大鞋子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床頭一個矮櫃子上,一眼就能看見。

這個暑假,爸爸算是把她流放在這了。

但這可難不倒她,想什麽時候回去,自己又不是沒長腿,乘公交車也就一個多小時就到市裏了。

她惦記秦墨北,尤其是他身上出了那事之後,高考不必說了,誰都沒有回天之力了,她怕那幾個小混混會找他麻煩。

尤其是為首的疤痕男,恐怕不僅是替人讨.債那麽簡單,應該是還有舊仇,不然不會咒人死,說人三年前就該死了。

屁股還沒坐熱乎,趙安歌就聽見村廣播在喊她的名字。

這一點都不奇怪,一提起上坡村趙家,這一帶的人首先想起來的就是趙安歌的大名,她人很久不在江湖,江湖卻一直有她的傳說。

真的,這一帶找不出比她更會養豬的人了。

所以,她家豬拱了二狗家的菜地這種大事,還得她出面。

趙安歌換脫下高跟鞋,換上了專門在鄉下穿的灰球鞋,掄起門後的滑板車就出門了。

從奶奶家出來去村委會的路上,趙安歌看見村口站着一個人,他茫然地站在大路上,一會往左邊走走,一會往右邊走走,似乎是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了。

是他!

她的夢裏她的心裏她的歌聲裏全都是他好嗎!

趙安歌瞪着滑板車,三兩下竄到了秦墨北面前,興奮地圍着他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轉完圈,她從滑板車上跳下來,沖他笑了笑說道,“嗨,真巧!”

秦墨北嗯了聲說道,“巧了。”

趙安歌把滑板車往旁邊一放,往前走了走說道,“你是來找我的嗎?”也是自作多情慣了的。

她靠得太近了,鼻尖都快碰到他額頭了。

秦墨北往後退了一小步,偏過臉去,說道,“我想找個适合寫生的地,田園風光主題的。”

趙安歌往前走了半步,這回很注意地沒有靠他額頭太近,她笑着說道,“我們村就不錯,特別适合寫生,上回有個畫畫的來,畫的畫得了諾貝爾藝術獎,現在還挂巴黎美術館呢,達芬奇都自愧不如,誇人畫的好。”

為了哄人開心,也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他知道她在亂講,她也知道他知道她在亂講。

秦墨北笑了笑,對她說道,“謝謝。”

他原本還想再看看,考察一下環境,現在覺得不留下來,都對不起她這一通亂吹。

“趙安歌,恁家豬拱了二狗家的菜地……”頭頂上的大廣播很不合時宜地又開始喊了起來。

可能是廣播上喇叭信號不太好,喊的時候還滋啦滋啦地響。

秦墨北看了看她說道,“去吧。”

趙安歌轉過身,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處小山坡說道,“那邊不錯,經常有美院的學生過來寫生。”

說完踏上滑板車,兩手握在柄上,蹭地一下飛出好幾米遠。她要再不過去,二狗他媽得把她家豬給宰了。

秦墨北往小山坡那邊走了過去。

兩人都沒提昨晚的事,也都沒提高考的事。

仿佛一切不曾發生過。包括他那句,“乖乖回去,我就答應你。”

趙安歌踩着滑板車,風風火火地趕到村委會,剛一進大院就看見二狗他媽拽着她家豬的耳朵不讓跑。

旁邊還有一筐被豬啃過的青菜。

趙安歌走過來,晃了晃手裏的手機,“我來贖我家豬,讓李總來看看,賠多少。二狗媽,你支付寶多少,我轉賬給你。”

李總就是上坡村村長,就喜歡人這麽叫他。

二狗媽看到趙安歌,這才把手裏的豬放了開,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子,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說道,“等等,我聯下網,李總,李總,哇哎範密碼多少。”

趙安歌笑了笑說道,“密碼你生日。”

二狗媽在手機上摁了幾下子,一邊念叨着,“1970……”還沒等她輸完密碼,就反應過來了,“大鴿子,你個熊孩子。”

李總叼着根煙杆,從居委會辦公室走了出來,說道,“就給四十塊吧。”

趙安歌把錢轉了過去,二狗媽這才消停。

廣播裏面還在喊,“趙安歌,恁家豬拱了二狗家的菜地……”

趙安歌跑進村委會辦公室,對裏面的人說道,“趕緊關了,吵地頭疼。”

辦公室廣告控制臺旁邊坐着的人回過頭來嘿嘿一笑,“呦,大鴿子,可算把你喊來了。”說完把廣播給關上了。

趙安歌一看到這人,轉身就往門口跑,随手掄起滑板車,蹭蹭竄出去了。

後面的人還在喊,“趙安歌,你個嫌貧愛富的,你就是嫌棄我的農村戶口,我告訴你……”

趙安歌溜地很快,身後慢慢聽不見聲音了。院子裏的豬也不管了,回頭還是讓奶奶過來領吧。

她回到剛才和秦墨北相遇的地方,他已經不在那了,她往小山坡走了走,能看見蔥郁的樹枝青草旁,他的背影。

夕陽的餘晖灑在他的白色襯衫上,安靜而美好。

他面朝小山坡,舉起兩只手,擺框取景,每個角度都試了一遍。

趙安歌從沒見過這麽美的畫面,這個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鄉村竟然也能美成這樣。

這時,對面走過來兩個小姑娘,手裏各拎着個菜籃子,都是附近高中念書的。

“剛那小哥哥好帥啊,氣質好棒,應該是哪個美院的學生過來寫生的。”

“那我天天過來看,哎,回頭陪我去集上買身新衣服去。”

“我這頭發也得做做,弄個大波浪卷。”

“Ilovehimveryverymuch!”

“大妮,你看看你浪的,還veryverymuch,明年就高考了吧,《出師表》會背了嗎,數學卷子寫完了嗎,《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做幾張了!”趙安歌攔在這兩人面前,指了指秦墨北那個方向,十分嚣張地說道,“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那位帥炸全宇宙的大帥哥,是我趙安歌的朋友!”

兩個小姑娘一怔,“鴿子姐,你回來了。”

趙安歌十分大姐範地點了點頭,“是的,我帶我家那位帥炸全宇宙的朋友來看我奶。”

兩個小姑娘尴尬地笑笑,從旁邊溜了過去。

還沒走遠就開始嘀咕上了,“你周末還來看嗎?”

“來啊,怎麽不來,這麽帥,難得一見。”

“噓,小聲點。”

……

趙安歌從地上撿起兩塊小石子,一手一個,嗖嗖兩下,扔那兩人屁股上了。

小姑娘摸了摸屁股,挎起菜籃子,一溜煙地跑了。

秦墨北朝這邊看了過來,趙安歌沖他揮了揮手。

他走過來,也許是不知道要和她說什麽,他就随便問了句,“你家豬?”

趙安歌笑了笑,“你聽,廣播都不喊了,那肯定是處理好了。”

話音剛落,廣播又開始滋啦滋啦地喊了起來,“趙安歌,恁家豬拱了二狗家的菜地,聽到……”一整句還沒喊完就被切掉了,後面跟了句,“不好意思,摁錯了。”

然後廣播就沒再響起來了。

秦墨北實在沒忍住,笑了起來,這句話太特麽魔性了,他的大腦裏現在是各種立體聲環繞播放。

主要是趙安歌平時在學校裏的形象,是那種非常fashion的都市女孩樣子,這突然就她家豬,二狗家菜了。

趙安歌喜歡看秦墨北笑,也甚少見他笑得這麽開懷過。尤其是現在,他高考和生活都不如意的情況下,這個笑容就更加珍貴了。

他笑的時候,連天邊的霞光都失去了顏色,整個世界,就只剩他一抹色彩。

秦墨北看了看時間,該回去了,晚上還要去那個路口給老婆婆還鞋。

從這到國道上的公交車站臺有段距離,附近也沒三蹦子,三蹦子都在站臺那邊了。

他正想着要不跑過去得了,來的時候他計算過,不算太遠,最多二十分鐘能跑到。趙安歌讓他在這等她一下。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她騎着一輛自行車過來了。

帶後座的那種。

她停下問道,“是你帶我,還是我帶你?”

秦墨北接過自行車,大長腿往上一跨,一只腳撐地上,轉過頭來對她說道,“上來吧。”

趙安歌往上一跳,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舉起右手喊道,“奔跑吧,少年。”

秦墨北往前瞪了兩下回過頭來,“你真挺重的。”

趙安歌跳了下來,往車輪子上看了看說道,“不是我重,是氣不太足,不然你等下,我回家打個氣。”

秦墨北沖她笑了笑說道,“上來吧,帶得動。”

趙安歌跳到後座上,吸着氣,癟了癟肚子,似乎這樣就能變輕了似的。

秦墨北騎車的時候,很仔細地觀察了路兩邊的風景。

他非常清楚自己過來的目的,他不是來度假或者農家樂體驗鄉村生活的。他肩膀上有擔子要挑。

路兩邊有大片大片的麥地,金燦燦的,該是要收割了。不遠處還有人在放羊,河邊游過幾只鴨子,嘎嘎嘎地叫着。

确實很适合寫生。

她看了看他的後腰,她的手擡起來又放下了,又擡起來又放下了。想想還是得自制點,就老老實實地抓着後座鐵杆,千萬不能把他給吓跑了。

總之就是,先騙過來穩住。日後慢慢撩,撩後慢慢日。

她擡頭看見他襯衫領口微微松開了一點,露出一小截後脖子,讓人一看就想貼上去啃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只好竭力壓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小心靈。

他突然側過臉來問道,“你們這,有房子出租嗎?”

趙安歌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這意思就是要留下來了。

她在後座上拱了拱屁股,調整了一下坐姿答道,“有,李總,就我們這的村長,在村委會大樓那邊弄了兩層樓的宿舍,專門租給美院過來寫生的學生。”

秦墨北問道,“有單間的嗎,類似于一室戶或兩室戶的那種?”

他帶上他媽媽,不可能住那種學生宿舍。

趙安歌想了一下答道,“李總前幾年搞過農家樂,我幫你看看去,回頭給你電話。”

李總那人,太精了,專門宰這些城裏來的人,要秦墨北去談,肯定得吃虧。

秦墨北嗯了聲,“那,行吧,回頭請你吃飯。”

趙安歌在體內運了運氣,控制了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

以前他們總在學校食堂吃飯,但不知道為什麽,秦墨北總躲着她,她一來,他就換桌子,她再跑過去,他再換,她再跑,他再換,最後倆人把整個食堂的桌子都給換一遍了,秦墨北只好端着碗,站着吃完的那頓飯。

車子走到一半的時候,趙安歌看見前面有個人在往前走,老遠就聽見那人手機裏外放的音樂,還挺大聲,“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

過去的時候,趙安歌沖那人揮了下手,“二狗,這是要上市裏?”

二狗擡起頭看見趙安歌,也沖她揮了揮手,“不,不是,去,去站臺接老表。”

秦墨北放慢了車速,等趙安歌跟人打好招呼才開始加速。

他側過臉來問道,“這個二狗就是那個二狗?”

趙安歌嗯了聲,“就是那個二狗。”

兩人都沒再說話,車子到了站臺,穿過馬路去對面等車,801路,不算太難等。

秦墨北上了車,隔着車窗沖趙安歌再了個見。

趙安歌推着自行車,穿過馬路,一輛從市裏過來的801路車停了下來。

趙安歌回頭看了一眼,她看到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他眼睛下面有一道疤痕,胳膊上爬滿青龍。

左邊臉上青了一大塊,八成是昨天晚上被秦墨北打的。

她的目光和疤痕男有一瞬間的對視。

她今天沒化妝,也沒穿高跟鞋,灰頭土臉的,他大概是沒認出來她,看了她一眼就沒再看。

趙安歌騎上自行車,往回家的路上趕。這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附近村莊也并沒有這號人物。

回去路上,迎面遇上了二狗,她聽見二狗在打電話。

“喂,老,老表,我馬,馬上到,你原地等,等我就行,別,別坐那邊的三,三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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