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寝殿幽幽,昏暗不透半點光亮。
陳绾绾臉朝下,貼着地面,瞪圓的眼珠子尚未收起震驚。
汩汩鮮血自她脖頸處緩緩流出,髒了地上的波斯菱花紋地毯。
死不瞑目。
裴晏目光淡然從容,身上的素色圓領白蟒長袍未沾半點血色。少頃,他朝門外投去一眼。
李貴了然,悄聲邁步進殿。
殿內竹簾輕動,光影綽綽,垂了一地。
不多時,地上的血跡已被處理幹淨。
殿內藏香飄蕩,和殘留的血腥味混在一處,頗為詭異。
裴晏把玩手中的寶石匕首,刀刃鋒利,血跡斑斑。刀柄的紅寶石見了血,越發绮麗詭谲。
“我最恨別人威脅。”裴晏垂眸輕哂。
他的生母吳才人是,陳绾绾亦是如此。
所以她們都落不得好下場。
……
陳绾绾死于裴晏行宮這事很快傳開,只可惜陳家已經落敗,加之聖上對陳家甚是不喜,故而無人敢替她鳴冤。
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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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萼端着盥洗之物進屋,又命小丫鬟取了薔薇香粉來,雙膝跪地,細細為沈鸾擦上。
提起陳绾绾的慘狀,綠萼仍心有餘悸。
昨日聽那小太監一說,綠萼還真當對方一腳踏進五皇子府,不想今日起身,竟聽見如此駭人之事。
“聽說那陳家姑娘是給五皇子下了藥,所以才招來此禍事。那起子謠言,也是她自己傳出來的。”
後來裴晏确實叫了三回水,不過是拿去清洗宮殿血跡的。
自古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綠萼悄聲嘆氣,須臾想起陳绾绾一個閨閣女子,竟連下藥這種事也做得出,頓覺不喜。
“尋常權貴人家,雖說也有這等子事發生,然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的連這種藥都尋得來?想來也不是什麽正經人……”
“什麽藥,你們在說什麽?”
倏地,一陣秋風拂來,裴煜着箭袖短衣,束金鈎,腳登皮靴,自殿外款款走來,笑着言語。
綠萼和茯苓齊齊向裴煜福身請安。
沈鸾端坐于妝鏡前,雲堆翠髻,荷袂翩跹。
裴煜腳步駐足,止步于紫檀插屏前,鼻尖幽香彌漫,目光落在沈鸾臉上,倏地頓住。
鏡中女子眉若墨畫,眼如秋水盈盈。透過銅鏡瞥見插屏旁的一只呆鶴,沈鸾笑出聲,轉首笑之:“你站那作甚,沒的擋了我的光。”
裴煜好似方回神,一笑:“今日狩獵,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打了來。聽聞五哥精于騎射,不知可有機會比試一二。”
沈鸾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他哪能比得上你半分?”
話音甫落,又湊至裴煜身前,昂首:“今日狩獵,彩頭是一對聯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燈。”
裴煜揚眉,眉宇間揶揄盡顯:“不過是一對彩穗燈,你若是喜歡,我庫房多的是。”
沈鸾不悅皺眉:“誰要你那些,我就要那個。”
她純粹就是不喜裴晏。
先前秋狝,裴煜不在。小太監陳牲數獲,總是裴晏所得最多。
當時沈鸾還想着,若是裴煜在就好了,不想今日真的如願以償。
急急到了獵場觀景臺,長安郡主盛裝出席,惹來場下無數世家公子的目光。
裴儀坐于臺上,悄悄拿出靶鏡,攬鏡自賞,再看一眼沈鸾,仍覺得自己皮膚不如沈鸾白皙。
明明她們都用的一樣的香膏,怎的沈鸾就那般好看。
無解,裴儀氣得丢開靶鏡,提裙行至沈鸾身前。
“難得見長安郡主一面,我還以為你如今日日躲在行宮,都不敢見我了呢。”
沈鸾慢悠悠擡頭,輕拿團扇半遮臉,只露出一雙彎彎笑眼:“我為何不敢見你?”
裴儀自以為抓住沈鸾把柄,得意洋洋:“那還不是因為你怕……”
“我只不敢見醜陋之人。”沈鸾無辜眨眼,“三公主是嗎?”
笑容僵住,裴儀氣得再說不出半個字,只拿眼瞪沈鸾。
須臾,又忍不住:“今日圍獵,你押了誰贏?”
沈鸾漫不經心:“自然是裴煜。”
裴儀揚高下巴:“我押的五弟。”她笑笑,喚紫蘇取了一柄玉如意來,“若裴煜贏了,這玉如意就歸你。”
這是開始下賭注了。
沈鸾點頭,表示應允,又喚綠萼取了赤金點翠的貔貅來。
那貔貅足有一丈多高,足把案幾上的玉如意比了下去。
裴儀不甘落後:“紫蘇,我房中還有一尊金壽星,你去取了來。”
沈鸾:“綠萼,拿我房中湘妃寶硯來。”
裴儀:“紫蘇,拿我的金鑲玉戒指來。”
沈鸾:“綠萼,拿我的金累絲攢珠手串來。”
裴儀:“紫蘇,拿我的青玉玦來。”
話猶未了,她忽然收了聲,“算了,這樣沒甚麽有趣。”
沈鸾擡眸,擺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裴儀目光一轉,心生一計:“若五弟輸了,你喜歡我屋裏什麽,盡管拿去。若是他贏了,那你……”
沈鸾不假思索:“若他贏了,我宮中有什麽,你也盡管拿去。”
計謀得逞,裴儀心花怒放:“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她笑着抿住唇角。
她哪裏是要蓬萊殿的物什,等她贏了,就要沈鸾去給自己當一個月的小丫鬟。
到那時,她定要好好折磨沈鸾,讓她給自己端茶倒水。
想了想,又覺一個月太久。就沈鸾那弱柳扶風楊,興許不到半月就病倒了。
要不還是一周好了。
或是三天。
一天。
裴儀雙眉緊皺,頗為為難。
……
長安郡主和三公主向來水火不容,見兩人桌上賭注越來越多,衆人瞧着好頑,也跟着下注。
皇帝和皇後聞言,也笑兩人小孩心性。皇後笑盈盈,取下自己的紅麝香手串,遞與一旁的宮人:“給長安送去,就當是我給煜兒添的喜頭。”
她轉而望向皇帝,“陛下可要跟着下注?”
皇後身為六皇子母親,自然偏心。然皇帝這邊……
皇後小心翼翼看皇帝臉色,卻見他只是笑笑:“小孩頑的,朕就不跟着一起了。”
皇後垂眸,攥緊手中巾帕,笑着道了聲:“是。”
臺上熱火朝天,臺下自然也不輸分毫。
早有小太監上前,和裴煜道沈鸾和裴儀的賭注。
裴煜哈哈大笑,隔着獵場,擡臂舉弓,和沈鸾對望揚手。
轉身,策馬奔至裴晏身邊:“五哥,得罪了。”
裴晏笑容淡淡:“六弟客氣。”
他垂眼,一雙眸子晦暗不明,笑意未達眼底。
比試開始,獵場上彩旗飄飄,鑼鼓陣陣。
不時有小太監從樹林中跑來報喜。
“五皇子獵白狐一只。”
“六皇子獵大雁一對。”
“五皇子獵山豬一頭。”
“六皇子獵貂崽一只。”
裴晏和裴煜不分上下,兩人比分幾乎是咬着追趕。
沈鸾漸漸也被場上氣氛渲染,攥緊團扇自席上站起,遙遙望向樹林,緊張不安。
又轉而看身側的裴衡:“阿衡,你覺得裴煜能不能……”
裴衡伸手,将敲了一上午的山核桃全送給沈鸾,提醒:“裴煜剛從西北軍營回來。”
軍營那樣的地方,可不是誰都能待下去的。
沈鸾瞬間放下心,正想着坐下享用山核桃。
忽的見一個小太監火急火燎從樹林中策馬跑出,直直從馬背上摔下,滾到觀景臺前。
他哭聲連連:“陛下不好了!不好了!方才五皇子和六皇子進了密林,奴才們馬術不精,慢了一步。待追進去的時候,只看見……看見了這個。”
他顫抖将懷裏的東西盛上。
血肉模糊的一團東西,衣服全無,辨不得其他。
皇後搖搖欲墜,待看清那是一只斷臂,她雙眼圓睜,回頭看一眼坐于輪椅上的裴衡。
噩夢重現。
皇後直挺挺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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